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 第81章
左吴笑了一下,接住徽章,勉强克服那种厌恶,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
他可比画像上差远了,不是五官或体型的差距,而是气质的区别。画上的他是冷峻而严肃的总指挥;现实中的他却在小心翼翼护住自己的酒盏,不想让其中的滋味被另一名纯血的气息所玷污。
“你认识羿裔斯吗?军团的将军,也是和你两个女儿一样的混血;我一直觉得他也是你儿子之类的。”
若非诅咒,左吴觉得自己应该会和他很合得来,就算是厌恶感在渐渐加强,也还是愿意多说几句话。
“并不是,我所承认的子女目前只有离姒和夕阳;”夕殉道也是微笑:
“但羿裔斯?我还真认识。他的父亲是军团的一位先锋军长,名字也是这位军长取的,也保留到了最后。”
左吴讶然:“当初的军团到底有多少纯血人类?”
“相对而言,挺多;”夕殉道随意坐下,犹豫了很久,还是取出一枚酒盏,给左吴倒上:
“你应该知道咱们身怀某种程度的气运,而彼时的帝联认为已经趋于白热化的战争可能演变成与燎原最后的决战,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多,前来充当将军的纯血也越来越多;”
“但现在想来,是掌权的那支纯血,在发觉自己的家族也无可避免走向衰落时,特地要削弱其他家族,才放任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吧。”
“那位先锋军长就是主动请愿的人类之一,在初期也确实战功赫赫。”
“可惜,帝联就算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也还是低估了战争的烈度;派到这来的纯血同胞们也不尽是职业军人,有的是想通过气运来获得几场轻而易举的胜利,赚取功劳的混子。”
左吴的讶然又多了一点:“纯血人类也是需要功劳的?”
“当然,能够传承下来的纯血家族大都已经形成规矩无比森严的门第,用制度来对抗我们天性中对同胞的厌恶;”夕殉道指指自己的鼻子:
“比如我,在离婀之前其实也算结过一次婚,那几年我甚至都是靠不去看对象的脸才强撑下来,我相信对方也是一样如此。”
“而为了家族留下后裔后,我才真的如同解放了一般,踏入这个社会。”
“能完成这一步,就说明心智坚硬,可以委以重任;而数年没有成果的,就只能靠积累战功去获得相应的地位了。”
“那位先锋军长就是这样的人,我还开了个堂口,来猜他的第一个孩子究竟是和哪个种族的混血;彼时战况愈发激烈,我的其他下属也需要来这么放松一下。”
“只是有一天,他所带领的部队被困住了,燎原部落首先找到可以裁切航道的造物,我们措手不及,派出的增援部队折在里面了多少,我数都数不清。”
“可先锋军长不愧是纯血同胞,其本部军队全灭,增援也一个不剩;但他回来了,就他一个,还带回了我们赌局的最终答案。”
左吴轻声:“羿裔斯?”
“没错,哈哈,当时我可是气疯了。”
夕殉道将盏中纯酒一饮而尽,喉头灼热,心思像飘到了遥远的过往:
“我这么多兄弟和下属为了救你,钻进燎原人的陷阱,一个又一个失踪;人头被挂成了珠帘,血液被放了干净;”
“可你,身为先锋军长,居然带着一名和燎原的混血孩子回来了,嘿,宇宙这么广袤,可他却偏偏选择了燎原人,也不是对战俘的发泄和羞辱,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左吴摇了摇头,隐约能听见离姒的欢笑。夕殉道也听见,侧耳了几分钟,待声音消失后,才继续说下去:
“先锋军长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羿裔斯委托给我,还求我夺去他的军衔和身份,说他愿意从军队最底层重新干起;我同意了,现在想来,或许是对相近血脉的厌恶,让我的选择更倾向于对他的报复。”
怪不得羿裔斯将军查不到他父母的任何信息,左吴心中的未解之谜少了一个。
夕殉道继续:
“结果到最后,我也没从他口中得知为什么会有羿裔斯;战争的烈火便吞噬了他所被贬去的基层部队,人力终有穷,气运同样如此。他没再回来,连同许多同样由纯血同胞带领的部队都是。”
“于这片战场鏖战的部队也越来越少,我们是,燎原也一样;就像走到末尾的象棋棋盘,一阵纷乱的厮杀后,棋子全部退场,只有双方的‘王’在遥遥相对。”
左吴歪头:“就是你的夫人?”
“对。”夕殉道点头:“她的双手沾满了我部下的血,我的手对她来说也一样。”
“彼时我已经隐约感受到这场战争已经结束,可我和她都拒绝撤退,我们……再也无法放下彼此了。”
“星系之中,我们成为了发誓狩猎对方的猎手,一个个陷阱,一次次猜忌;我所研究的资料都是她,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连做梦都是生啖她血肉的场景。”
“我们互相追逐,已经记不得时间。从雅阳三,追逐到了宣秀七,我们的脚步加起来已经可以环游三四圈银河;”
“我们互相间仅有的部下也越来越少,只有少部分是因战牺牲,其他要么是因为衰老,要么是因为再也跟不上我俩这样的疯子,在这片星域中从此渺无音讯。”
酒盏中的液体少了大半,不知有多少是被夕殉道饮下,有多少是蒸发进了空气中。
“说来可笑,我俩来到这片星系没什么算计,就是单纯的意外;只有我和尤钵沙塔的根本没法维持星舰的规模,就算我把多余的东西全部扔掉,只留下追猎必备的造物也是一样。”
“我在这片星星系迫降了,却发现离婀也同样如此,甚至我们从航道中脱出的时间都相差无几;我们在这里的太空展开了最后的追逐,一如最后的共舞,宛如进入了最纯粹的疯癫。”
酒盏干涸,夕殉道把它丢到一旁:
“中间的过程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回过神来,离婀的兽石被我的尤钵沙塔压在身下,我无法打破它的龙鳞外壳,只能通过外部微波加热的方式期望把她杀死。”
“过程很快结束,可我却……如此的空虚。”
“我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巨木森林和看不穿的浓稠之雾;我脑子里全是被我一秒前就通过加热杀掉的离婀;我和离婀追逐百年,从二十来岁的小伙步入人生的中年;我早就忘记了逝去战友的容貌,毕竟能坚持过百年的政权都没有多少。”
“是我放下了仇恨吗?不,我放不下,只是遗忘了仇恨本身;我的血脉与荣耀呢?说实话过了这么久,我真的不清楚是否该为了那被我天生厌恶的东西所感到荣耀;”
“离婀手上染着我部下的血?其实我对她也一样;这方面我们欠着部下,也互相欠着,欠了太多,难道互相杀死对方,就能还清吗?”
我的部下已经损伤殆尽。
我不再是他们的总指挥。
正如你不愿当帝联的皇帝。
我不用,也不能再为他们负责。
可我依然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敌人也被我杀光;
只剩下我们互相独属于的区区一人。
“至于对国家的忠心?哈,我在帝联才活了几年?这么多年征战下来,我连补给都是自给自足是国家欠我,国家先背叛我……就连我部下的死,帝联也是凶手。”
“我忽然发现,没了离婀后,我就是一无所有了。”
左吴点头,他能理解。
或许对夕殉道来说,抛弃了他的国家只是个阶级统治的工具而已,纯血人类消失后,连“统治”都显得这么别扭,再注入感情才是愚不可及。
夕殉道笑了笑:
“所以,我发现我的加热没有彻底穿透兽石的龙鳞,离婀还活着,甚至有心情对我发动偷袭时,我会那么的高兴,只是重逢的场景稍微有那么点尴尬。”
“但还好,小离姒的到来,终于化解了这种尴尬,我们才终于……”
左吴皱了下眉头:“等等,你中间是不是跳了些步骤?小离姒怎么来的?为什么听起来她是你和你夫人还在敌对时就……?”
“……我说了,是稍微有些尴尬的场景。”
夕殉道别过脸,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害羞:“当时我举目四望,空虚至极。而……男人嘛,空虚的时候总该释放一下,恰巧这个星球除了我和一些小鱼外,根本没有其他动物。”
“所以我就对着大自然,打算自己……自己来。”
“那时候,离婀刚刚完成气态身体的整合,正要对我发动偷袭,飘荡在空中,看都看不见;我和离婀也根本没想到人类的基因是如此强大的粘合剂……”
“对了,这件事我从来没和小离姒提起过,在她面前,千万千万不要说漏嘴,麻烦你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岌岌可危
满地萎缩成一团的焦炭中。
一条没有被烤焦的小鱼显得如此鹤立鸡群。
艾山山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手艺也会有被佩服的一天――
其黑黄相间,外表的焦糊和内里的夹生分不开彼此。
大概是会被列维娜看一眼就笑着扔掉,还以为是左吴边开小差边做出来的类型。
可是离婀王居然会表现得相当敬佩,艾山山悄悄挺胸,也难怪小夕阳会被自己信手拿出的零食吸引得流连忘返。
离婀王拿出笔记,将自认为是重点的步骤记下;又在脑海中品味数次,气态身体中偶有灵光乍现的亮光。
这简单的步骤究竟被离婀王歪曲了多少?
艾山山为夕殉道和两个小女孩默哀,也不知道金棉的压缩饼干对他们来说算不算珍馐。
终于。
离婀王拳头轻击自己的手掌,声音带着一点感叹:“真好,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水平,夕殉道那厮也不至于带着俩孩子天天往外跑。”
艾山山笑了一下:“真是……不知道您和夕先生的感情究竟是好是坏。”
“夕殉道那边我不知道,反正在我这,我觉得咱们的感情好得很。”
“哪怕你们天天吵架打架?”
就像我和……一样。
谁知。
“岂止?每次有矛盾,我都想把夕殉道那厮掐死。”
离婀王气态模拟出的嘴角冷冷的一弯:
“是真正的掐死;把他的喉结按碎,塞进他的气管里,听他呼不进气的‘嗬嗬’声,像听一首再美不过的歌。”
海妖抿了抿嘴唇:“你们不是说感情很好吗?”
“好啊,当然好。”离婀王耸肩:“所以我俩一个也配不上这份感情。”
“你去和夕殉道那厮聊聊,他该是会说他已经一无所有,被国家背叛,也因为下属死伤殆尽而不再是总指挥,不需要再承担责任之类;”
“其实,我比谁都知道,他什么都可以释怀,唯独不会忘记他死掉的那些战友们;帝联百年没有联系他,没给他送来物资,他和那些战友就是彼此的全部;”
“他能欣然吃我烧焦的饭,能开开心心和我过日子,就是因为兵团已经死绝,他不再有向我报复的目标而已。”
可若有朝一日,真有一个他兵团的幸存者出现在我们面前,夕殉道一定会再度朝我拔刀相向,一定是毫不犹豫。
气态妇人的心思飘到了遥远的过去,语气虽然轻柔,手上处理小鱼的动作却无比肃杀:
“我也是的,我的麾下若有幸存,那我会做的选择和他一模一样,无可置疑。”
“我们必须在各自的心中留下这么个界限,所以,我们每次‘打架’都是全力以赴。”
“说到底我们之间的战争可还没结束呢,从突然有了小离姒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呢。”
艾山山愣愣,即便眼前的妇人脸是模糊的气态,但其中蕴含的杀气与疯意却无比清晰。
她恍然觉得夕殉道和离婀王的相处,就像两个在崎岖山路上前行的人;路旁的万丈深渊下,满是期待他们双双坠崖的冤魂;
偏偏他们并不是在好好走路,还是在跳着随时会把对方推下去的舞;这还不够,他们甚至怀抱着只要稍微摇晃,就会触发而引爆的炸药。
就是靠百年来的相互追逐,对对方的极致了解,才让这段旅途一直向前,目前看来没有翻车的迹象。
偏偏他们越是共舞,就越忘不了昔日的梦魇,就越发恩爱如斯。
“你们……你们这样不累吗?”
艾山山想了很久,最终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离婀王眯眼,“呼呼呼”地笑了一下:“累,当然累。”
“可是我在此之间收获的快乐,可是这点‘累’没办法比拟。”
“我和夕殉道那厮如此了解彼此,每每温存都可以搔到对方的痒处;我享受我们互相间的陪伴,我更因为离姒和夕阳的点点成长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滋。
又是一条小鱼被烤成了碳,但艾山山没腾出手去收拾,只是定定询问:
“哪怕,您知道这样的快乐其实每天都建立在岌岌可危之上?”
“没错,所以我才要更加珍惜当下。”
离婀王把手指放在石板上,观察着指尖的变换,如同看见了每时每刻都在被逝去的部下逼问而炙烤的心:
“我和夕殉道每次的出手都是全力以赴,谁也不能保证下次起冲突还能全须全尾;”
“我们窝在桃源,生活还算平静,但谁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会不会被幸存的部下找到,他当他的指挥,我当我的王。”
“我们将再次……兵戎相见。”
离婀王沉默一阵,气态的手指被温度愈发升高的石板加热至快沸腾。
但最终,气态妇人却是话锋一转,完全收起了内里的阴霾:
“呼呼,明天的事情谁会知道?对未来的预期,无论是乐观也好还是悲观也罢,也无法改变冷冰冰的现实;”
“现实可能会让你的悲观被证明是自己吓自己,愚蠢至极;也可能告诉你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过去,已经被你浪费殆尽。”
“所以,我们只有当下,我只想珍惜当下;小姑娘,未来的一切都尚且虚幻,无论你在惧怕着什么,又或者期待着什么。可你害怕着虚幻,浪费了当下唾手可得的快乐,恐怕是最愚蠢的事了。”
艾山山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如果未来我又后悔了怎么办?不规划未来,不就是对现在自己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