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美好群星献上祝福 第408章
此时,峯的虚拟形象出现在左吴眼前。虚拟形象随着左吴的运动而动,它朝着其本体的方向回眸,在看着它自己,还有在它体内依旧忙忙碌碌的科研团队:
“策展人后裔们,早就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啦。和他们相处的……真的很愉快。可我不会忘记,他们的祖先在目睹仁联的强盛后,便毫不犹豫跟随着仁联而走,去到了未知的彼世。”
峯低声:“而今,科研团队里又有一大部分,早就备好了行囊,想跟着黛拉去往银河之外。我不是在质疑您的判断,就是觉得……太像了。”
“光明星海对彼时的我们这么好,您对我们大家也一样。可到最后,还是有这么多人选择离开,不去与您并肩作战到最后。就会让我觉得……许多事情真的一点都没变。”
左吴摇头,想为了他们说什么。
峯却自顾自的接了下去:“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我还记得我们光明星海的战争取得相当的战果,把入侵者重新赶回他们开始进攻的地方,好像差一口气就能取得完全胜利时。”
“那么多面孔,脸上都洋溢着和您这么像的表情——却不是对胜利的渴望,而是一种……如释重负。”
峯的虚拟形象转过头来,直视左吴的眼睛:
“您的表情像在说‘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哈哈,陛下您别怪我不吉利,上次这么多研究者选择弃我们而走时,还有上次这么多张和您差不多的表情萦绕在我身边时……”
“我便亲身经历了我光明星海的瞬间覆灭。所以,我不知道这回……”
它没再说下去了。
左吴吸气,也意识到小灰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结束她手中的活计了。照理来说,给新帝联的所有人都弄个独间的零重力实验室,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她该早就做完一切,回到自己身边才对。
小灰昔日在光明星海的地位,肯定比峯更接近光明星海的核心。峯感觉到了如今的一切和昔日有多相似,小灰只会比它感知得更真切。
光明星海的覆灭永远是小灰心里抹不掉的阴影,她像是在逃避这相像的一切一样。
只是峯说着,它已经帮左吴算好了前进的轨迹,发到了左吴的视界。
姬稚也收到,人马娘轻轻拨动马蹄,然后让空间在两人身边飞逝,好像正带着左吴去投身谁也无法预知,却又避无可避的命运一样。
命运。
左吴脑海中浮现起了这个词,反复品味。
命运是圆环的权能,镜弗又是因为圆环的赐赠,让银河的一切都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放眼望去,充斥这个星系的颗颗火球和相伴的哀啼再怎么绚烂,也只是将这片世界短暂的从无边无际的广袤黑暗夺回了一瞬而已。
今后,这片银河仍将是黑暗的天下。
左吴又忽然羡慕起那正倚靠着太阳休息的巨龙。以太龙的垂垂老矣,反而是祂活过了宇宙大爆炸,活过了这次的宇宙从一个奇点发展到如今的一百一十四亿年的再明确不过的证明。
祂见识了无数绚烂的沧海桑田,或许这将伴随银河如今生灵的余生,还有后代们一生的黑暗,对巨龙来说只是祂生命中无足轻重的注脚而已。
又是恍惚间,左吴终于明白促使自己最终下定决心把黛拉送走的原因是什么了——就是自己已经隐隐察觉,自己的对手不是镜弗和燎原,而是某种更加恢弘,却又根本无可撼动的东西。
自己在那种无可撼动的恢弘面前,连对手都算不上。自己是不希望黛拉被这黑暗再笼罩哪怕一分一秒。
哈。
黛拉和二公主能离开,能有机会摆脱这黑暗,可自己麾下剩下的大多数都不行。自己是他们的皇帝,他们支持自己的一切,自己要照顾他们剩下的一生。
将被黑暗笼罩永世的,才是这片银河的大多数。
隐隐间,虽然只是隐隐。
左吴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足够支撑自己走完送走黛拉后余生的目标了,为了银河的大多数,这个目标够不够充分?
若有朝一日黛拉带领虫群克服了那种饥饿的本能而归来时,能否为这样的自己而骄傲呢?
想到这里,左吴回头看了眼姬稚正拉着的零重力实验室。通过视界能看见,黛拉此时虽倚在二公主肩上,可她的眼睛却对根本没看她的姐妹,好像还在闷闷赌气。
又后面,即将为黛拉饯行的队伍还在紧跟,他们只会饯行,不会跟着黛拉离开,他们也将是自己将为之奋斗的大多数。
哈。
说起来,刚才镜弗的教宗不是说,他找到的道路也是为了拯救银河全体生灵的道路来着,他们的目标会不会和自己有所重叠?
峯好像看出了左吴的心事。
它小心翼翼:“陛下,不如您……再去探探镜弗的口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没必要。”左吴摇头:“都知道搞宗教的最擅长蛊惑人心,谁知道他们会搞什么名堂。我们只要冲过去,把他们干碎就好,没别的。”
“那像上次一样,在最佳位置把您给发射出去?”峯问,之前左吴撕裂星球的模样它记忆尤深。
“对。”左吴回答。
回答过后。
左吴周围好像又陷入了一片沉寂。计划简明扼要,没有多少需要商量。左吴一次又一次捏着拳头,眼睛也盯着超空间航道中那团不详的引力。
……直到盯得有些无聊。
镜弗还真的没采取更多的动作。
据说,仇恨激起的多是血气之勇。人在无聊时或者安稳惯了时,很容易会忘记仇恨所激起的愤怒。
左吴情不自禁又看向自己视界里写给对帝特的歪诗,向峯问:“峯,从科学角度,这些诗还有没有修改的余地?”
“……我看您的诗句,字里行间到处是余地。”峯决定诚实。
左吴有些受打击:“没这么糟糕吧。”
“所以,也不需要我的修改,或许对帝特那些人喜欢的就是您这种……虽不成熟但很率真的调调。”峯说。
原来是这样。
左吴眯眼,开始想象。在撕碎了镜弗之后,面对着他们的残骸,将这些歪诗念出,能不能算对对帝特最好的悼念了?
他们可是自己最初的读者。
左吴也记得他们声音是何模样。
“……阁下,阁下!”一道声音在左吴耳边响起,对,就是这样,这就是对帝特联络者的声音。只是联络者的声音怎么在自己耳边响起了?是峯为了激起自己的怀念播放的录音?
不对!
峯此时在无辜的摆手,它也满脸茫然。
左吴勃然睁眼,目眦欲裂,瞪向超空间航道的方向,对帝特联络者的声音是从镜弗战舰那边传来,是镜弗播放!
对帝特联络者本该已经消逝的声音还在继续:
“阁下,我们终于见到您了,终于!”
“阁下,您带来我们约定好的诗歌了吗?”
左吴抿嘴,怒吼:“教宗,你什么意思?!”
对帝特联络者好像被吓了一跳:“阁下,您可能误会镜弗的教宗了,我们没死,镜弗没杀我们!”
“正相反,我们在这边获得了永生啊!”
“不信,您听听,我还记得您写给我们的诗——”
“期待你们的风采。”
“期待虹桥那头相遇。”
“就像故事的牛郎织女。”
“再见面时,你将我拥入怀里。”
“你告诉我草原在你脸上拂过的风,闻到你身上的芳草味道。”
“我与你倾诉我所经历的盛夏与寒暑。”
念完。
对帝特联络者的声音好像满是陶醉:“我们期待您的新诗,期待了多么的久啦!”
第五百四十九章 作品
左吴只觉传入耳朵里的声音如此生动,竟让自己下意识不愿承认与自己再度取得联系的对帝特联络者可能是镜弗伪造。
甚至“可能”这个词能够替换为“十有八九”都不过分。
星海时代,干扰感官的手段何其茫茫。只要往人的视界里植入一些简单的病毒程序,便能保证中招的连与自己零距离面对面接触的人的真面目,都看不分明。
何况自己耳中响起的是单单的一抹声音。
所以。
理性上,左吴知道现在的自己不用听镜弗的哪怕一句废话,就按照原来的想法,把自己发射过去,然后撕烂他们战舰装模作样的引力外壳,就这样而已。
而科研团队也在转瞬间就找到了镜弗向左吴的视界投送声音的端口,只要左吴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镜弗的蛊惑就将远离左吴,左吴也知道这点,甚至已经调动起全身肌肉,准备做出那平平无奇的姿势以切断联络。
但他有些不舍。
原因简单得很,虽然自己写出的是拿出去就会被人笑话的歪诗,但有人喜欢,对左吴来说就是意义非凡。
哪个作品几乎无人问津的作者,会记不得那些支持自己的读者?
尽管读者可能只是偶尔翻阅到那蹩脚作品中的一两章,不知为何竟然对上了电波,然后再经常写些鼓励的话。只要这样,哪怕除此之外,这作者和读者间就没了任何交集也无妨。
甚至,左吴刚知道自己的诗句被对帝特喜欢时,还会患得患失。
把新作发过去后,如果没有立即取得对方的回复,左吴会有种深闺怨妇般的幽怨。怀疑是不是与读者好不容易对上的电波此时已经消散,害怕会不会自己不再能取得读者的喜欢。
左吴是幸运的,虚拟对帝特的不回复只是因为他们还尚且位于航道中,无法与外界联系而已。由此,左吴最终是能等到对自己作品的回应,没有一次不热烈。
只是后来证实,一直回应自己的是虚拟对帝特,见过自己许多新作的也是虚拟的他们。
而真正的对帝特,却自始至终都只接受到了自己最开始的那首“虹桥那头相遇”,却抱着这几行字,最终穿过了冰冷却真实的银河想来与自己相遇。
可在最后,左吴却发现他们与自己因为隔着没有超空间航道相连的几光年,而最终无法触及和相遇,连那些新作也没来得及发送过去,真正的对帝特便遭遇了镜弗的袭击。
现在。
镜弗又用他们的声音与自己通话了。这无异于是种亵渎,却让左吴偏偏想要与他们多说几句话。
思虑到这。
左吴轻轻呼气,回头转了转手指,指示自己身后的大部队继续前进。又想了想,低声开口:“你说……你们是真正的对帝特吧?嘿,别来无恙。”
联络者的声音有些困惑:“阁下,看来您对我们的身份依旧有所怀疑……我们该怎么证明我们就是我们呢?”
“有镜弗插手,你们应该没法儿证明了。”
左吴摇头:
“你们可能是镜弗用你们的尸体所制造的傀儡、可能是收集你们被击坠的残骸上残留的灵能波动,所被模拟出来的程序……”
“就算是没什么文化的我,也能想出不少让我自己重新听见你们声音的法子。哈,哈哈。这真是……或许我是最希望重新听见真正的你们的声音的那个。”
联络者的声音沉默一瞬,低声:“阁下,你总是很喜欢妄自菲薄。请您自信一些,至少不要再在您的诗句前面加上‘蹩脚’二字。”
“无关这些文字究竟是否契合声律,也无关里面含有多少可以改进的地方。事实上,它就是给了我们穿过银河的冷峻与艰险的勇气和力量。”
左吴愣了愣,忽然龇牙咧嘴:“合着你们也觉得我写的东西不太得劲啊。”
“噗,哈哈哈,这是两回事。”
联络者回应,或许是因为左吴的不信,反而给了他稍微放肆一些的空间,让他能和喜欢的作者说些心里话:
“我们见过许多以华丽辞藻写的文章,也为了撰写公文被迫模仿,甚至编过可以全自动生成遣词造句皆是满分的官样文章。”
“这样的词句,我们看过许多,甚至让我们自己动笔,我也能写的漂漂亮亮,合乎音律规范。符合一如往常的套路,拿去过往的评论家评分,分数会很好看。”
“类似的技巧套用在写诗上,也不怎么难。”
左吴听着,默默把脸捂起。甚至开始觉得刚才他们把自己的“期待虹桥那头相遇”念出来,真是一场可怖的公开处刑。
然而。
联络者忽然话锋一转:“但那样的字词,那样的文章,写的再多再漂亮,又有什么意义?”
“熟练的官僚能一眼就从华丽的公文中挑出关键的信息,然后附上其自己撰写的华丽进行上报。上报到首脑那里,首脑会命令秘书或靠自己的本事,再把层层加工的华丽剔除,挑拣那三言两语的关键;”
“哈,所以这些官样文章,这些已经能被数学和程序轻松撰写的华丽、规矩、套路,甚至平仄,语序,对现在的我们来说,简直就是文明的冗余!”
“所以,对我们而言,真正值得珍惜的文字,不是这些已经千次万次验证过的规律,而是……其中所蕴含的,被作者投入其中的感情。”
“感情?”左吴一时语塞。
联络者还在继续:“对,就是感情。‘哀民生之多艰’谁都能说,可因为屈原在里面投注了感情,《离骚》才是千古名篇。”
“还有《出师表》,换个权臣,‘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就是毫无疑问的空话套话,但丞相说出来才有力量!”
然后,联络者像是舔了舔嘴唇:“以及阁下,我说您不要妄自菲薄,也有案例。曹操写了这么多诗句,可没有一人因为他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认为他是什么道德完人。”
“反过来说,曹操写了这么多哀叹平民的诗句,字词华丽不假,经典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