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点了点头,对周立玮的判断表示认同。然后他伸出左手想要拉过一根断藤,忽觉手背上一凉,却是一滴血液落了下来。
罗飞蓦地抬起头,只见巨石在顶部有一片小小的凸起,恰似屋檐一般。那里斑斑驳驳,已经被大量的血迹染得殷红!
“上面有情况!”罗飞低喝了一声,右手食指已扣上枪机,同时他后撤两步,扩大了向上观察的角度。但石顶被郁郁葱葱的枝叶遮挡着,难觅端倪。
“罗警官,从那边可以到石头上面去。”周立玮四下扫视了一番,发现巨石左侧有个山坡似乎可以攀爬,于是用手捅了捅罗飞,轻声提醒了一句。
“过去看看。”罗飞立刻抢前几步,跨上了那片山坡。见周、岳二人也跟了过来,他又回头嘱咐了一句:“你们俩在我身后。千万要小心!”
三人前后相随,沿着陡峭的山坡慢慢往巨石顶部爬去。大约两三分钟后,罗飞一个跨身,已当先来到了巨石之上。
这里形成了一个平台,大约十米见方的样子。众人要寻找的白剑恶和赵立文二人正处于平台往外一端的边缘部位。
生长在石头旁的那几棵大树在这里已只能看见枝叶浓密的树冠。树冠的一部分往内延伸,遮盖在平台上,倒像是扎根在石头顶部的矮小灌木一般。赵立文就倒悬在这些枝叶中,两臂软耷耷地垂着,一动不动,显然已死去多时。
白剑恶站在两三步开外的地方,木然注视着赵立文的尸体。看起来他倒没受到什么伤害,但是神情恍惚,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对罗飞的到来竟是浑然不觉。
此时周、岳二人也先后登上了平台,见到眼前的情形,他们都隐隐有些发怵,没有贸然上前。静默片刻后,罗飞试探着喊了两声:“白寨主!白寨主!”
白剑恶听见呼唤,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三人,目光畏缩且迷离。虽然大家分开只不过短短二三十分钟的时间,但此时的白剑恶,已似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初见白剑恶,那是一个精干霸气的寨主;雨神庙突变,则显露出白剑恶谲智阴沉的一面;即使进入丛林后接连遇险,他也仍然毫不畏惧,颇具枭雄的本色。可是现在,在这个人的身上,你却只能看到两个字:落寞。
他的眉宇不再飞扬,腰板不再挺拔,甚至连眼角也忽然有了几丝皱纹。他已不是什么寨主,只是个背负着生活重担、满腹愁肠的贫苦山民。
究竟是什么,能使一个人的精神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带着这个疑问,罗飞慢慢向着那石台边缘走去。
白剑恶的目光在罗飞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又转向那片树丛,喃喃地说道:“……赵立文也死了……”
是的,赵立文也死了。他的右脚脚踝被藤蔓做成的圈索紧紧缠住,并且因此而倒悬在一根粗壮的枝杈上。在他的喉部,有一个可怕的刀口,那刀口又大又深,气管、食管、颈大动脉均被齐齐切断,血液仍在不断流出。
因为尸体处于倒悬的状态,所以死者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快流干了。下方的石面汪起大片的血泊,赵立文的砍刀浸泡在血泊中。
不用白剑恶多说,罗飞已能大致推断出死者遇害前后的情况:他在石壁下中了机关,整个人被高高拉起。“恶魔”早已在巨石顶上等着他,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利刃已划过了他的咽喉要害。他的身体随之受力旋转,鲜血在这个过程中从伤口喷射而出,在下方很大一圈范围内形成了喷溅状的血环。
鲜血一定也喷了“恶魔”一身吧?甚至到“他”走出丛林,来到河滩的时候,这些血液仍未干涸。
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白剑恶在干什么呢?这个问题显然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回答。
“你看到‘他’了?”罗飞问白剑恶。
谁都明白罗飞口中的“他”指的是什么,周立玮和岳东北此时也上前两步,神情关注。
“他?是的……那个‘恶魔’,我见到了‘他’……”白剑恶似乎只是下意识地在回答罗飞的问题,他的目光游离,思绪不知已飘到了哪里。
“真的?你见到他了?!”岳东北一下子兴奋起来,他有些失控地抓住了白剑恶的两侧手臂,颤着声音问道:“他……他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白剑恶的双臂被岳东北紧紧勒着,疼痛似乎使他的思维重新运动起来,他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我看不到‘他’是什么样子。‘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衣,衣服上带着大帽子,脸上也蒙了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血红血红的,对不对?没错,就是他!”岳东北一边说,一边激动地看了罗飞一眼。罗飞明白他的意思,这样一个“人”不久前曾出现在他们的“幻觉”中。
周立玮此时的心情却和岳东北截然不同,他瞪着白剑恶,神情严肃地质问:“你都看得那么仔细了,为什么还能让他跑了?”
白剑恶咧了咧嘴,似乎想笑,但却又发不出声音。那是一种极端无奈的表情,然后他说道:“‘他’想走,我根本没办法拦住他。”
“为什么?”罗飞也感觉到这里有些奇怪,皱起眉头追问。
“我的三个手下都死了。赵立文,祢闳寨最出色的战士。”白剑恶用手指着身旁那具尸体,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在‘他’面前,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你们还要我怎么做?难道也要我死在这丛林里吗?我只答应做你们的向导,不是来给你们卖命的。”
“可你根本没有作任何努力!”周立玮似乎有些恼火,他扬起右手中的一把砍刀,“这是你的武器,你却把它丢在了山坡上!当‘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立刻就投降了,对不对?我真没想到,白剑恶,你原来是个孬种。”
两天前的夜晚,面对“恶魔”第一次发出的骇人威胁,白剑恶曾经举着那把刀,面对着黑暗丛林纵声狂笑。可现在,当时的那股豪气在他身上已荡然无存。他对周立玮的嘲骂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对方,然后淡淡说道:“你不明白,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反抗‘他’的力量。”
“是吗?”周立玮失望之极,反而笑了起来,“呵呵,有这么可怕的力量,那‘他’为什么还要躲着我们,尽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你让他过来啊,有本事,把我们都当作‘恶魔’的祭品好了。”
周立玮话音未落,忽听得山坡上脚步声响,竟真的有人走了过来。
石顶众人立刻转身面向入口处,罗飞举枪,周立玮横刀,不约而同地摆出了警戒防御的姿态。
一个小伙子翻身而上跃上平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精壮,肤色黝黑。见到罗飞等人,他显然也有些吃惊,右手一挥,已将一柄明晃晃的弯刀比在前胸处,同时厉声说出一串奇怪的语言。
“不要误会,这是哈摩族人!”白剑恶在众人身旁解释了一句,然后自己踱步上前,向那小伙子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罗飞暗暗点头:不错,这语调语感都很熟悉,正是自己曾在昆明精神病院听到过的哈摩族语言。
小伙子一边听白剑恶诉说,一边用机敏的眼神看着罗飞等人,敌意已散去很多。最后他点点头,回身来到平台边,冲着巨石下大声喊了句什么。石下随即有人回应,原来他尚有同伴。片刻后,又有四名男子登上了石壁。同刚才的小伙子一样,他们都是一身精短的黑色麻衣,额头上也扎着黑色的方巾,只当先一人鬓角和腰间都有白光闪耀,却是佩戴了不少精美的银饰。
刚才那个小伙子此时已收刀退在一旁,但目光却始终紧随着佩戴银饰的男子,神情甚是恭敬。
白剑恶上前一步,右手合在前胸心口处,颔首施礼,然后叫了一声:“安密大人。”
那男子认出白剑恶,神色显得颇为诧异,合胸还了一个礼后,问道:“白寨主,你怎么在这里?”他说的汉语虽然语调僵硬欠准,但倒还算流利。
白剑恶神情凝重,抬手往罗飞等人处指了指,回答说:“我们都是为了恐怖谷的恶魔而来。”
男子蓦然变了脸色,然后他换了哈摩族的语言,对白剑恶追问着什么。白剑恶也用哈摩族的语言回应着,初时两人还是一问一答,后来渐渐变成了白剑恶一人在讲述,而男子则在一旁凝神倾听,只偶尔才插问上一两句。
这番对话为时甚长,想必白剑恶是把他们去往恐怖谷的前因后果都详细地讲了一遍。那哈摩族男子皱着眉头,越听神色越是忧虑,其间亦不时抬头看看罗飞等人,目光中颇多审视打量的意味。
另四个哈摩族男子似乎都是下属,他们分站在两侧,与罗飞三人一样耐心等候着,并不多言。
终于,二人完成了交谈,然后白剑恶当先引着,哈摩族众人向着罗飞等人所在的地方走来。到了近前,白剑恶首先指着那佩戴银饰的男子介绍道:“这是哈摩族的首领安密大人。”
罗飞多少已猜到这男子的身份,此时学着白剑恶先前的动作,微笑着向此人行了个礼,同时仔细打量着他。
却见这个叫作安密的哈摩族首领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个子比罗飞略高一些,身形健硕但不肥壮,肤色微黑,浓眉剑目,神色间很自然地透出一股英气。
见到罗飞主动施礼,安密的嘴角略往上挑了挑,露出愉悦的表情。但他并没有立刻向罗飞还礼,而是先来到了赵立文的尸体前,单膝跪地,深深地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