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晋王选择他,确实胸有丘壑,非同常人。”卫长嬴、卫长风姐弟商议着瑞羽堂何去何从的光景,沈藏锋也在前院的书房里与沈敛昆讨论着封王一事。
此刻感叹的人是沈敛昆,脸色很有些耿耿,“今天二王这么一封,虽然说余人爵位都没来得及再商议下去,但心向新帝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这一手收买人心端得是漂亮!不过前魏之所以不封异姓王,就是因为前赫亡于异姓王作乱——新帝居然不忌讳吗?”
他刚才说的难怪晋王选择的“他”,自然是指新帝。
“你以为只是收买人心吗?”沈藏锋却摇头,他神情平静,语气却透出凝重,“今天朝上哪里是没来得及商议下去?是因为群臣都不想再商议下去!”
沈敛昆诧异道:“三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晋王跟宁王的荣耀,谁不动心?”
“就是因为动心所以才不继续商议了。”沈藏锋提醒道,“你说除了这两位外,现在谁有把握封王?”
沈敛昆皱起眉,道:“新帝从雍县带出来的嫡系,要论资历是没问题的,就是才干上……”才干不足,那多半是成不了大事的。否则卫新咏跟莫彬蔚遇见新帝那会,新帝何以那么不成气候呢?所以这些人,是有资历,但功劳不足。
“中途加入、收拢的一些人,功劳倒是有,但资历上总是比卫、莫差一点或者差得多……”
沈敛昆沉吟片刻,最后得出结论:“由于晋王跟宁王的出现,极大的鼓舞了余人的士气。假如接下来不再册封王爵,恐怕如今众人有多么心向新帝,过后就会多么失望不满吧?这样却是划不来的。”
沈藏锋点头道:“是这样没错,所以众人如今不敢继续商议下去——你看,相比已封的晋、宁二王,其他人要么缺功劳要么缺资历。总之没有一个能够说他不在这两位之下!这种情况下,为了保证自己得到王爵,他们会怎么做?”
不等沈敛昆回答,沈藏锋自己已经给出了答案:“西南!只有西南!”
秋狄至今没有恢复元气,哪怕沈藏锋故意放走又暗中栽培了漠野,但究竟日子还短,漠野再怎么才华横溢,也不可能在这么几个月就把元气大伤、还四分五裂的秋狄经营成新生大雍的对手。
与北戎之间的和约才定,北戎汗室,也深陷汗位之争,至今暗流汹涌。
从前的魏土,现在基本都被大雍取而代之。
惟独西南四王,凭借着天堑,仍旧顽固的阻挡了雍军的去路。
由于西南战事一直不顺,以至于这两个月频繁换将,都没人愿意接手了。
但接下来,恐怕此战将领会成为朝中争夺最激烈的地方——王爵!
相比卫新咏和莫彬蔚那无可争议的功劳与资历,其他人没有一个敢肯定自己能够同样获封王爵!
原因很简单,新帝给予的爵位,不是空有其衔,而是犹如前魏皇子一样,是实封!还是世袭罔替!
魏土虽然辽阔,可封到后来,地盘也是越来越少。
何况至今还没把西南拿下来的大雍——何况大雍的皇子、未来的皇孙们不要封王了吗?
所以异姓王肯定是有限的。
既然有限,那肯定是越封在前面越可靠!万一到后面都没地了,哪怕封个王爵,却没有实际封地,相比前面有实际封地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因此众人才会在朝会上阻止议功的继续——众人都担心自己因为这样那样的缺陷,导致跟封王失之交臂。
当然,封了公侯的人,也有可能积累功劳,晋升为王爵。
问题是,不提封王的功劳岂是小事、哪有那么容易攒足了,就说他们既然都没把握封王爵,万一就了公侯之爵的这点功夫,倒给其他人腾出了王爵的位置,那怎么办?
所以还不如先不议呢——不是还有现成一个补功劳的机会——西南吗?
等把西南打下来,平定西南四王的功劳再加上从前的功劳,这样封王才十拿九稳啊!
“西南战事不顺,一来是雍军久战疲惫,二来是雍军成自北方,不惯西南气候,三来西南天堑,四来辎重匮乏……”沈敛昆略一思索,变色道,“但在王爵的诱惑面前,这些都将不是问题!”
“尤其是辎重匮乏这里。”沈藏锋目光幽深,道,“这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说的“我们”不是指一个沈家,是指整个士族。
经过前魏几朝君主的昏庸无道,以及十几年举国战乱下来,现在的中原说是一穷二白都不过分。别看新帝如今威风八面,其实国库里也空虚得紧——这种大规模的提供辎重,除了士族,尤其是海内六阀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地方!
沈敛昆忍不住问:“咱们家……”
“出不得这个头!”沈藏锋不待他说完就摇头,眼中有着沉痛,“厉疫中……亏损实在太大!剩下那点家底,是绝对不能动了!动了之后,哪怕换回一个王爵,但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西凉沈在,才是我们立足的根本。你看前魏诸王,谁敢对朝廷不俯首帖耳?朝廷能够给予的王爵,朝廷也能收走——这是涉及子孙后世的大事,不可轻率!”
他叹了口气,“别忘记,我们西凉的老对手秋狄,还在。”
沈敛昆声不可察:“那漠野还没成气候,不如……”
“你信任新帝?”沈藏锋还是摇头,“合族尚未保全,就去觊觎王爵,这不是什么好主意。漠野关系到我沈氏一族的生死,绝对不可轻易除去!封王之事,你不要再提了!”
见弟弟脸色不太好,到底安慰了一句,“即使无法获得王爵,但新帝不可能对我沈氏毫无表示——在前魏时咱们家所得爵位也不过是侯爵而已!”
“但那时候诸臣里没有王爵啊!”沈敛昆不无遗憾的道。
只是他到底还是敬畏兄长的,虽然非常羡慕非常动心,可沈藏锋发了话,也只好悻悻作罢了。
沈藏锋回到后院时,卫长嬴也刚巧送走了卫长风,夫妇两个前后脚回屋,恰在院门前遇上。
“你去送了谁?”沈藏锋之间跟沈敛昆议事时吩咐不许打扰,所以竟不知道家里来了人。
卫长嬴道:“长风来了下。”
“咦,怎么没着人去书房喊我?”沈藏锋问。他虽然吩咐不许打扰,但卫长嬴派人过去,那肯定是要破例的。
“咱们家也帮不上忙。”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进了屋,卫长嬴挥退众人,只剩夫妻二人单独相处,这才道,“卫六叔封了晋王,你说瑞羽堂里以后多么尴尬?”
这个问题沈藏锋其实也早就预料到了,但他是沈氏阀主,优先考虑的当然是沈家的利益——然后才有功夫去替岳家着想。
所以现在听妻子这么说,也只是一叹:“新帝已经拟了旨,不日将发往凤州……事成定局,怕也只能这样了。”
卫长嬴咬着唇,道:“祖父身体还没全好,祖母年纪也大了……万一听了消息之后……”
她以前对新帝虽然有些意见,但还没到仇恨万分的地步,这是受沈藏锋的影响——逐鹿天下,各凭手段,谈不上谁比谁更高尚一点。
但想到新帝一道旨意下去,引得人心纷纷来投,又间接解决了西南问题,却让自己凤州年迈的祖父祖母面临这样一场变故,对新帝就非常痛恨了。
不过现在这种话当然不好乱说,所以只能说一半留一半。
沈藏锋自然明白她的心情,想了一想,道:“即使卫六叔封了晋王,但我想,瑞羽堂也不会非常尴尬,新帝应该会有后手解决此事。”
“哦?”卫长嬴一怔。
沈藏锋解释道:“新帝这次单独点了卫六叔和莫彬蔚封王,不仅仅是他们的资历与功劳都无可争议。你注意到了吗?卫六叔出身凤州卫,从血脉他是知本堂子弟,从身份他现在是瑞羽堂本宗嗣子!是最正统的阀阅子弟!而莫彬蔚,即使外人眼里他也属于士族……可他那个桑梓燎城的莫氏,早就凋敝得不成样子了……”不然卫家哪有那么轻松给莫彬蔚安上士族子弟的身份?
“这二王可以这么看,一则出身高贵,一则出身卑微。所以无论出身如何,只要功劳足够都可封王——”沈藏锋道,“但,后者也还罢了,即使亲眷众多,肯定都是巴不得能够有个王爵亲戚可以攀附的。而前者,若是因一人封王而导致一族矛盾……你想咱们士族又不是傻子,会让新帝抛出一个异姓王的诱饵,就如其所愿的内斗开来?”
沈藏锋摇着头,“新帝肯封异姓王,一则笼络人心,二则解决西南之事。至于说趁机挑拨都是顺带的,达到最好,达不到也无所谓——问题是西南战事想要解决,阀阅慷慨解囊必不可少。而倾全族之力,捞取的功劳竟叫一人或者一支一房得了去,其他人呢?谁会同意这样的事情?”
“所以假如卫六叔封王后,导致瑞羽堂出现重大变故。那么其他士族,尤其是阀阅,必然会好生思索一番,要不要凑这个热闹了。”沈藏锋淡然道,“毕竟咱们这种历经数朝不倒的人家,都很清楚,爵位、高官、厚禄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家族本身!”
他总结,“因此新帝封了卫六叔为王,必然也要给瑞羽堂一个交代!”
卫长嬴思索良久,才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忐忑的道:“且看到时候会怎么个交代法吧……”
“新帝既然能够有封异姓王以平定西南、归拢人心的气魄,自然也会有圆场的后手。天下士族都看着呢,你别太担心!”沈藏锋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