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但是,哪怕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我也只能够竭尽全力说服自己面对现实,而不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个劲地抱怨“怎么可能”。这次可没有搜救队来找我了,而我也并非当年的男孩。我必须鼓起勇气自救。
我用手机的照明功能打亮草地,试着找寻自己沿途留下的走路痕迹,从而返回山道上去。
走着走着,一股奇妙的直觉油然而生,我忍不住反复打量前方的黑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杂乱无章的心灵所产生的幻觉,我隐约感觉到有某种冥冥中的指引,要把我带到山林的更深处。
实话说,我全然不想在这种魔境里遵循什么看不见的指引,但草地上的痕迹似乎也与其方向一致,我只好将信将疑地前进。
我越是前进,直觉越是强烈,心里越是忐忑。
没过多久,我来到了一片分外眼熟的草地上。
只是看了一眼,我的目光就牢牢地被吸附住了。这片草地,以及附近的地形,像极了我在怪梦里与那个东西疯狂交欢的地方。
然而,真正吸住我目光的并非地方,而是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东西。
那不是出现在怪梦里与我交欢的东西。
而是一道诡谲至极的人影。
只能用“人影”这个词语指代他。这道人影浑身漆黑,似乎原本不过是平面的人类影子却以三维形式呈现出来,并且身体周围就像是在死尸旁边聚集群蝇一样,密密麻麻地萦绕着黑色的雾态粒子,使得我连他的具体身形轮廓也看不太清楚。尤其是在如此夜晚,光源就只有高悬的银色圆月和我的手机,要看清楚这个黑乎乎的家伙属实不易。只不过,他尽管长得那么不像人类,我却毫无道理地萌发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与怪梦里那个看上去像是人、实则非人的东西不一样,他看上去非人、实则为人。
并且,他还是个极度危险、疯狂、堕落的人。同样身为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要面对他,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竟有这等人――我心中有这么一道声音在凄厉地尖叫着。
魔人――这个无比明确的词语同时浮现在了我的意识里。
当我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也终于有所动作了。只见他稍稍调整姿势的角度,将自己的正面对准过来,显然是在往我这里看。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他遽然充满攻击性地举起了右手的武器――我这时才发现,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异常巨大的短柄斧。如此凶器我居然没有立刻发现,只能说是他本人的存在感远超这把凶器。
但是,已经没有功夫思考他到底是什么了。
他要攻击了!
我反射性地后退一步,同时以最快速度将背包脱下来,像举盾一样用手臂顶住背包,护在自己的前方。
以我这么个毫无打架经验的人而言,这一系列快速反应没准儿算是十足冷静又敏捷了,连我都忍不住在紧张和惊慌失措之余抽空在心里称赞自己。然而,几乎是同一瞬间,斩击雷霆万钧地袭至,宛如劈开泡沫一般丝毫不留情面地劈开了我的背包、手臂、胸膛、内脏……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背包里的内容物爆散,断臂在空中旋转,鲜血和骨头碎片向外飞出。视力根本捕捉不到他是如何突袭至我身前的,就像是移动和攻击的过程被剪辑省略了,只有结果残酷地爆发在我的眼前,压倒性的力量使我自鸣得意的小花招沦为了悲惨的笑话。我的伤口似乎也为自己过于突兀地诞生而懵住了,稍稍延迟才终于释放出彻底吞没我意识的巨大痛楚。
我本以为自己会立刻纵声惨叫,但过于庞大的痛楚就和过于庞大的惊悚一样,反而令人窒息。我凄惨地跌倒在地上,沉默而又竭力地张大嘴巴。
抬头仰视,他背对月亮,一言不发地俯瞰着我,形如魔神的身影和充满震慑力的斧头令我在极端的痛苦和大量失血中产生了怪诞的幻觉,眼前的身影和斧头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扭曲膨胀,化为了巍然矗立的黑暗断头台。
而断头台的巨型铡刀则已轰然升至顶点。
美丽的银色满月,恐怖的黑暗怪影,新鲜的血液沿着凶器的边缘缓缓流淌,冷冰冰地滴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斧刃无情地劈入了我的面骨。
我在极度的绝望和迷惘之中浑身冷汗地惊醒了,在瞪圆双眼的同时,耳畔传来了似曾相识的列车广播声:
“下一站‘无名山站’,开左边门,请把爱心专座让给有需要的乘客……”
此时此刻,我正处于列车的座位上。暖洋洋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肩膀上,窗外白日风景飞逝。
时间……回溯到白天了!?
第002章 魔人
我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但混乱毫无益处,我尽可能地整理自己杂乱无章的思绪,总结自己此前遭遇的离奇事件:
首先,我今天乘坐列车,到达了五年前使得前桌失踪的无名山;
然后,在爬山的途中,我一不留神就走到了远离山道的树林里,时间也不知为何跳跃到了深夜,没过多久我就遇到了神秘的黑影怪人,被其以巨斧残忍杀害;
最后,上面发生的事情因神秘的时间回溯而全部作废,我在前往无名山的列车上再度醒来了。
我掏出手机检查上面显示的日期和时间,再连接网络以确认手机显示的日期和时间没有被篡改过。尽管想不到会有谁来篡改我这普通大学生的手机,不过这是必要的检查环节。而毫无疑问,我是真的回到了前往无名山的时间点。但是,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在我以前玩的很多单机游戏里,玩家能够在菜单里选择存档和读档,即使自己操纵的角色在关卡中倒下了也能够重新来过。我因此有过畅想,如果在现实世界里也能够自由自在地存档和读档,就等同于先天立于不败之地。很多成功概率渺茫的挑战,只要不是概率为零,就都能够通过反复挑战直到成功,堪称人生超级作弊器。万事从此只取决于自己想不想做,而非能不能做。
而这门作弊器,此刻正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要我接受这种意淫般的设定,不如告诉我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噩梦。但是,我怎么能够承认那仅仅是噩梦?我的手臂和胸膛直到此刻似乎都淤积着此前剧烈痛楚的余韵,回荡在意识的极致恐惧和绝望哪怕仅存回响也足以使我如坠冰窟。
还有,在最后,我的脸……我的面部连带骨头都被巨斧无情地劈烂破碎。我曾经想象过自己如果投身于某些危险情景,最后会有何种死法降临,但是作为一个人,自己竟会那样死去……我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的手脚在止不住地发颤,想来现在的自己连站都站不稳吧。
这时,列车开始减速,然后停止,左侧的门打开了。
在我此刻看来,这出口无异于地狱之口。我不想在这站下车,就放我回家吧,我想在家里好好睡一觉,忘掉今天这个糟糕的日子。但万分遗憾的是,我的理性这会儿已经彻底睡醒了,并且还在我的耳畔冰冷地私语:现在必须下车,必须去确认一些事情,以切实证明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
我抓着车厢中间的金属把杆支撑起身体,拖拖拉拉地下车去了。
之后,我一路穿过闸机和出站口,搭出租车把自己送到了山脚下,再进入了上次的小卖店。
我回忆着自己上次的所作所为,在店里买了几瓶水装进背包里,然后故作自然地向店的出口走去。
不出所料地,店老板“再次”喊住了我,“你要登无名山?”
这句话,宛如一道电流,钻入了我的脊椎里。
“是的。”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身。
店老板从柜台下拿出了照片,向我递了过来,“我朋友的女儿,她在山上失踪了。如果你之后有见到,帮个忙好吗?”
“好的。”我说不出自己是害怕还是激动,先伸手从店老板手里拿了照片,再低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