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说:“你太太李小姐给我的名片。”
那头一下陷入沉默。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不了解本地哪家律所可靠,李小姐说,她先生是最好的律师。”
段文赋继续静默数秒,问:“你想咨询哪方面的问题?”
“离婚诉讼。”
那边淡淡道:“明天下午四点前你来律所,带上相关法律文件。”
明微浅笑:“好的,谢谢你。”
次日下午明微出门,头发吹得直直的,穿一条米白连衣裙和玛丽珍鞋,戴珍珠耳环。
李小姐说段文赋当年对她一见钟情,是看到她抱着芦苇从篮球场边走过。
于是明微先到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芦苇花,放在编织包里,露出毛茸茸的蓬松的尾巴。
路上催眠自己:你是淑女,是百合,是清冷的山谷之溪……
到写字楼,乘电梯上去,前台说段律师正在见客,然后领她到洽谈区等候。
那是一个开放的区域,几张舒适的小沙发,靠窗可看城市街景。
明微刚走过去就后悔了。
她看到一件熟悉的外套,黑色连帽冲锋衣,就搭在沙发扶手上。当然更熟悉的是这件衣服的主人。他背对着,身旁坐着一位老太太,像是那次在善水宫见过的婆婆。
明微退缩,险些转头走掉。心跳很乱,从容的脚步也生出怯懦,犹豫踌躇。
前台小姐奇怪地回过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帘,走到里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谢谢。”
听见声音,邵臣转头望去。
明微感受到他的视线,攥紧手指,脸色不太自然。
大扇明亮的窗户透进阳光,猩红色的沙发上坐着洁白的女孩,背脊挺得直直的,低眉颔首,像一幅藏在阁楼的油画。阳光在她修长的手臂跳舞。
窗外是青天白云,钢铁森林。
年轻的实习律师正在与老婆婆交谈,声音细细密密传来。
明微保持着陌生人的自觉,当做不认识,冷漠无视,但忍不住地留意那边的动静,律师和老太太的话都听了进去。
原来那位婆婆的老伴患癌,儿子却偷了家里的户口本和证件,另外找了两个长相相似的老人冒充父母去办手续,将房子抵押贷款,现在卷钱消失了。
老人家就这么一处安身养老的房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找邵臣帮忙,先来律所询问。
明微如坐针毡。
已经决心忘掉的人,偏偏又出现在眼前,搅弄寂静的心潮,激起不该有的涟漪和愁绪。
正当此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走廊那头出来,到前台说了两句什么,接着来到洽谈区。
明微回过神,那人也收起打量的目光:“你好,我是段文赋。”
他在旁边的小沙发落座,眉心有浅浅的竖纹,薄唇紧抿,五官刚毅严峻。
明微勉强笑了笑。
“昨天你说准备打离婚官司,是吗?”他声音不大,但旁边应该都能听到,话音刚落,明微脸颊涨红,睁眼说瞎话这种事她以前干过,但为什么此刻竟然感到无比难堪,羞耻心被放得巨大。
段文赋见她脸色僵硬,犹豫道:“先简单阐述一下情况,当然你有什么需求也可以跟我提。”
明微喉咙滚动,绷着神经冷冷开口:“为什么不在办公室谈?”
段文赋说:“上一位客户抽了很多烟,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在里面待一秒的。”
明微一言不发。原本她都设计好了,编造一段失败的婚姻,用同病相怜的经历接近段文赋,如果顺利,今晚就约他去一家环境优美的餐厅吃饭,喝着红酒,听钢琴曲,两个失意的男女,何愁不亲近呢?
可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
好在邵臣和老太太做完咨询,起身离开。明微终于敢抬起视线,仓促地望去,只看见他清瘦的侧脸,眉目低垂,不带什么表情,也没有看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对她很失望,或者已经全然无感了。
人走后,明微失神地愣在沙发里。
段文赋并未出言催促,尽管他的时间很宝贵。
于是就这么安静地默了许久,他再度开口,语气不似刚才那么刻板,却问:“你和我太太怎么认识的?”
明微如实回答:“业务往来。”
段文赋点点头,陷入短暂的失落与恍惚,若有所思。
明微已然麻木,随口说出预先准备好的台词:“我和我先生在一起很久了,我们是大学同学,曾经非常相爱。但结婚以后被家庭琐碎消耗,失去当初的感觉。他觉得我变得无趣,可我认为婚姻不是谈恋爱,需要踏踏实实地经营,让这个家成为温柔的避风港,难道不对吗?”
她话还没说完,段文赋肯定地回应:“不是你的错。”
明微看着他。
“婚姻即是契约,两个人签字画押,承诺爱与忠诚,约束我们的动物性,当初自愿签署,难道不该坚守信约吗?经不住诱惑出轨,背叛伤害伴侣,控制不住低等的欲望,和牲口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