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晚上很容易起风,身上一直在不停的出冷汗,刚一停下来就都被冻得哆哆嗦嗦的,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似的,全身拔凉。
东北的冬天都是刮北风,一起风就会吹起地面上的浮雪,雪粒像砂粒子似的直往脸上招呼,那种疼要是没经历过的还真是没法形容。我们三个哆哆嗦嗦的又回到树底下,好歹能避避风。
站在树底下,我又仔细的瞧了瞧地上的那个洞,往旁边看了看,这才发现在洞的右边三米左右是一座大坟,可能是年代有些久了,坟头差不多都快坍塌了,坟前立了块墓碑,歪歪扭扭的,躲在一堆杂草的后面。
看到这座大坟,我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会不会是问题出在这个洞或是这座坟上呢?要不咋能碰上这事呢?
突然,我想起爷爷曾经说过,童子尿可是天下至阳至纯之物,能破一切邪祟。
说起童子尿,方家谓之轮回酒、还元汤,除了可以入药,也是辟邪的圣物。不过古人并不是任意使用童子尿,讲究也挺多的,像童子要忌食五辛热物;男用童女便;女用童男便,童尿斩头去尾等等,不过眼下也没那么多说道,赶紧让大牙和小宝都围过来,马上撒尿。
在我的指示下,我们仨背靠着背,褪下裤子,开始撒尿。但是都害怕到了极点,天又冷,这尿也出不来了,足足过了好半天,总算才稀稀拉拉的尿了出来。
小宝的正前方正好是那个地洞,或许是打小养成的习惯,这小子撒尿时习惯左摇右摆,一泡尿有大半泡尿全泚到了地洞里。
掖好裤子后,还没等转过身来,就听到“簌、簌”的声音,我们相互看了一眼,都不知道是什么动静,就在这时,突然就从那个地洞里鬼鬼祟祟地爬出来一个东西。
毛茸茸的小尖脑袋,体形细长,在鼻子的周围、口角左右都是白毛,正瞪着像黄豆粒一样大的眼睛,鼓鼓个嘴盯着我们。
看到这东西,吓得我们都是目瞪口呆,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东西对于从小就在农村长大的我们来说太熟悉不过了,正是黄皮子。
当时小宝也说不出来是哪儿来的勇气,伸出一脚,使劲一蹬,就把那只黄皮子给踢出去能有两米多远。就见那只黄皮子在地上快速的打了几个滚,拖着毛绒绒的大尾巴,一眨眼就跑没影儿了。
黄皮子也就是黄鼠狼。这东西很邪性,是种有灵性的动物,人们都说:黄皮子通人气儿。
在农村,关于黄皮子的怪事,数不胜数,能装一萝筐。所以,打小村里人就告诉我们这些小孩儿,千万不要招惹黄皮子,更不能去打黄皮子,否则黄皮子记仇,会报复人。
小宝踢飞了那只黄皮子后,也吓得脸色都白了,我们向个都心惊胆战的盯着那只黄皮子,直到它跑没影了,大牙咽了口唾沫:“妈了个巴子的,来亮,小宝,刚才的是黄皮子吧?这玩意儿可邪性了,咱快点蹽吧!”
我点了点头,拉了一把已经吓愣神的小宝,让他赶紧快跑。
小宝怔了一下,刚要跑,突然瞅见洞边有颗玻璃弹珠,随手就捡了起来,塞进了裤兜里,紧跟着我和大牙拼命的往前跑。
十几分钟,我们终于跑回了大道上,村子里星星点点的灯光也可以看到了,偶尔还能听到狗叫的动静,心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也来不及说别的,各自奔着自己的家就飞奔而去。
回到了家,三个人都自然免不了家里的一阵数落和教育,在农村,淘小子挨打已经是家常便饭。我也不例外,被拍了几鞋底子后,又做了一番保证:保证以后黑天就回家,绝不贪玩。
现在想想,都不知道是那几泡童子尿起了作用还是小宝踢飞了黄皮子救了大家。
农村的作息习惯真称得上是早睡早起,天黑基本上就睡,天蒙蒙待亮时就起来生火、做饭、烧炕,吃完早饭,太阳有时还没升起来。
经过了昨天在坟圈子的一通折腾,着实是累了,连惊带吓后,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香了。等到我妈把我硬拎起来让我上学去时,天已经大亮了,又下了一夜的大雪。
在当时,冬天上学最盼着就是下雪,可以不用上课。一到下雪的天气,都要主动的带把铁锹或是别的扫雪工具去学校,在班主任的指挥下清扫自己班级的分担区,等到收拾的差不多了,基本上就是中午放学了。
学校与我家只有一路相隔,毫不夸张的说,课间休息的十分钟,我可以回到家里喝口水后再跑回学校都来得及。在老师的带领下,没到中午,就清扫完毕,我和大牙扛着铁锹一起往回走。
路上就看见前院的范大娘和他老头背着一包东西在前边走,跟着一大帮人前呼后拥,一看到这场面,我和大牙就知道又有谁家出事了。
说起这范大娘,在我们这片儿十里八村也是小有名气。
当时范大娘应该是四十多岁年纪,很瘦,眼睛不大,皮肤黑黑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农民大嫂形象。她家里世代供奉“黄仙”,在菜园子里的一个角落还修了一座小庙,时常能看到有黄皮子的脚印在小庙周围出现。范大娘会“跳大神”,这种人在农村都是很受人敬重的,也一直是我们小孩子眼里最神秘最感兴趣的东西。
今天看到范大娘老两口又拎包出来,我就心头一喜,看热闹是当时枯燥单调生活的一种调味剂。也就顾不上回家吃饭,拉着大牙一起奔着范大娘所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种事虽在农村普遍,但也不是经常能见的,听到信儿的村民也都赶去看热闹。所以这一路上总会碰到三三两两的人。听他们闲聊,让我和大牙都吃了一惊,听他们说才知道竟然是小宝中邪了。
原来小宝昨天晚上回到家里,也免不了挨打。可是睡到半夜却突然的发起了烧,浑身发烫,直说胡话,眼睛发直,直流口水。把他爸妈以为给孩子吓着了,就一直在旁边照顾着,直到天亮才找人帮看看。
有老人来给看过,说是像是“冲”着了啥,得找人给“叨咕叨咕”,帮“找找”。在我们老家农村,这种犯“冲”,“丢魂儿”后,要请大仙给跳跳大神,叫叫魂,使魂魄归来,除病消灾。
范大娘是远近一带很有名气的大仙,经常帮别人家的孩子“叫魂儿”,十里八村的有一定的知名度。有的人要是求药的,虚空抓两把,不知怎的手里就有了小药丸,沾点香灰,黄纸一包,据说拿回家吃了能包治百病。
好不容易和大牙挤到了窗台边,隔着窗户往屋里看着。农村的窗户距地面不高,一般窗内就是火炕,只看到小宝躺在炕上,身下铺着被褥,他妈在旁边抽抽嗒嗒,小宝他爸很小心的把堂钱压好,正在请屋里的人往外让让。
范大娘很虔诚地点上香,闭着眼祈祷一番,香烟缭绕中,范大娘往中间一坐,神态安详,宝相庄严。瞧热闹的人们开始还唧唧喳喳,一看这场面马上噤若寒蝉,静了下来。
范大爷弓着腰,走着猫步,在屋里地开始划圈,手里拿着周边装饰着铜大钱的太平鼓,打着一种奇怪但是很有韵律的鼓点。鼓上的铜大钱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鼓点声音散乱,忽高忽低,急一阵,缓一阵。
范大娘听到鼓点后,突然忽忽悠悠地站起身来,扭着身上的叮当直响的腰铃,张着没有门牙的嘴就哭声赖调地唱了起来,伴着有节奏的鼓点,屋子里顿时就回绕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唱过一段之后,顺手拿起几张黄钱纸,在蜡烛上点燃后,嘴含烧酒,一口一口往点着的黄钱纸上喷,冒起阵阵火焰。来到小宝旁边,往小宝的头上喷了口烧酒,又举起燃烧着的黄钱纸在他的头上绕了好几圈。
我估计小宝当时是吓傻了,愣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而那边的范大爷此时也把那面鼓敲得山响。
范大娘炕上地下满地的跳,跳了好一阵后,半睁半闭着眼睛,一手就抄起了供桌上的白酒瓶子,扬脖就喝了个干净。然后开始满地转圈,一边转一边摇晃着脑袋,看着很是诡异。
现在想想,还真是神了,要知道当时农村的酒都是村里酒厂自酿的小烧,纯高梁酒,六十多度。来上一口,从嗓子眼烫到胃里,喝下去就象吞了一团火。而范大娘当时那一口喝下足有一斤的小烧之后,却没有一点酒醉的意思。
眼瞅着范大娘跳得眼泪鼻涕都滴答出来了,两条长线似的,悬而不断。吓得旁边围着的人都立刻自觉一些的往外又躲躲,据说是请到神了。
就见范大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也不抬头,身体哆哆嗦嗦的,微睁双眼:“老仙我下来仔细观察,哪家哪户请我仙家。地上小凳二尺半,老仙我坐下好好解解乏呀!哎咳哎咳呀。”
一边的范大爷赶紧卖力的“咚咚咚”地敲着那面单鼓。
就这样说一阵,唱一阵,足足的折腾了有将近一个小时才总算结束了,累得范大娘也是浑身是汗,停下来后,这才告诉小宝家人,说是小宝这孩子得罪了老仙家,老仙家不是不想放过他,只是还有别的东西压着老仙家,这孩子也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虽然这一番折腾并没有解决实质性的问题,但小宝他爸还是照例抓了只鸡,拿了点山货,送给了范大娘。范大娘摇了摇头,收拾好东西,叹了一口气,和他老头背着包裹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