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智与周度文出门,童贯其实早前就出门了。
杨再兴与牛大带着几个亲兵军汉便装跟随,之所以郑智在东京出门也要带护卫,主要还是因为上次在东京遇到了截杀,让郑智越发警惕起来。
众人步行到得矾楼,天色刚刚黑下,时候不早不晚。
郑智与周度文直接往内院而去,身边只有杨再兴与牛大,其余军汉便在大厅处吃喝等候。
许仕达作为东道主,老早就到了。见得周度文进来,连忙笑脸上前迎接,待得看清楚旁边郑智的时候,许仕达显然是认出来了,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是笑脸:“周兄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两位快请。”
周度文板着脸也不回话,直往里面走去,郑智自然也是无所谓,认出这个还算熟悉的脸之后,径直往里面走去。身后杨再兴与牛大跟随而入。
几人走到最前面的一张桌子上坐下,许仕达也跟了过来,心中也知道事情不对,却是也并不在意,只道:“周兄且安坐片刻,吃些肉菜填一下肚子,时候尚早,还需得一时半刻众人才会到。今日还有一贵客也会到场,是在下今天花了大力气请来了,周兄可也要交好一二,以后仕途也有个倚仗。”
许仕达依旧一身五品官服,倒是显得极为亮眼,周度文回头看得一眼,也懒得去理会许仕达说的什么贵客稀客,只道:“你忙你的就是,不需管我。”
许仕达哪里还不能感受周度文的冷漠,面色也微微变了一下,又去看一眼郑智,却是假装不认识一般。
邀请的文人士子渐渐都到了,许仕达在门口处迎来送往,一一打招呼。倒是把厅内的周度文忙坏了,进来之人个个都来与其打招呼。
人也差不多到齐了,酒菜也都上好了,便是伶人都在一旁准备妥当。却是许仕达一直站在门口不进来。
周度文等候许久,站起身来开口喊道:“许仕达,今日你邀约此会,人都到齐了还等什么呢,你若是不来主持,我便替你代劳了。”
“是啊是啊,许大相公磨磨蹭蹭什么呢?”
“快点进来,今日不醉不归啊。”
众人也多附和几句,许仕达听言站在门口说道:“诸位稍后,片刻即可,今日还有贵客啊,贵不可言,此公若是到场,诸位皆有好处啊。”
“哪位贵不可言啊,难道你把官家请来了不成?”周度文开口讽刺道,心中也不觉得许仕达能请到什么贵不可言之人。
“周兄慎言,周兄慎言。”许仕达倒是谨慎,周度文出言讽刺,若是真被来人听到了,那尴尬的也是自己。
周度文听言一哂,拿起一把折扇摇晃几下,开口与郑智道:“郑兄,我们吃酒。”
郑智点点头,拿起酒杯与许仕达对饮。
又过得一会,花苑小道上走来一人,带了连个小厮。许仕达面色大喜,却是先回头往厅内说得一句:“来了来了,御史台秦中丞到了。”
说完才赶紧一脸笑意往前去迎,要说许仕达能搭上秦桧这条船也是花了大力气的,几年积蓄与家中的家底直接都抬到秦桧府中,当真也换来了秦桧一个面子。
众人一听御史台秦中丞,哪个还敢端坐不动,全部都站了起来。便是周度文也不自觉站了起来。
唯有郑智端坐不动,正与杨再兴碰杯。
周度文刚一站起,看得郑智端坐不动,往外看得一眼,眉头一皱,又缓缓坐了下来。开口道:“郑兄,这御史台秦中丞不同旁人啊,失礼恐怕不妥。”
郑智胸有成竹,只道:“端坐无妨,秦桧算得那根葱。”
周度文听得郑智如此说,又往门外看得一眼,终究还是端坐在郑智旁边,却是心中也有忐忑。
秦桧被许仕达迎了进来,左右拱了拱手,随即说道:“诸位东京才俊今日同聚一堂,本官也来蹭上一杯,有幸有幸。”
秦桧今日能来,也不全是许仕达的面子。结党之法不过如此,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潜力,若是想在朝堂之上经久不衰,既要上有靠上,也要下有助力。助力自然就是这些年轻人,年轻人也最是好拉拢,稍微一点恩惠抬举,便能马首是瞻。
“多谢中丞!”
“拜见秦中丞……”
“中丞今日能来,是我等之大幸……”
话音此起彼伏,许仕达也是笑着脸往前作请。
直到最头前,秦桧忽然眉头皱了起来,脸色微变。
许仕达哪里不知,连忙开口道:“周兄,还不快快见过秦中丞。”
周度文倒是有些尴尬了,却是郑智先开了口:“秦中丞,多日不见,幸会。”
秦桧此时自然也看到了郑智,面色更是难看,口中说得一句:“郑相公也在啊,幸会幸会。”
说完秦桧便往郑智对面一桌坐去,对于郑智的不待见溢于言表。
许仕达自然也看出两人有些不对付,却是也不多管,便去伺候起秦桧。
待得秦桧坐好,碗碟匙筷备好,酒杯也满上。许仕达方才开口道:“在下多谢诸位今日到得矾楼一会,特别感谢秦中丞百忙之中能抽身来此。在下当年自请往西北边塞为官,为国戍边,今日有幸回得东京,能与诸位才子再叙往日情缘,深感荣幸,诸位吃好喝好。”
“许兄为国尽忠效力,实乃吾辈之楷模也。”
“多谢许兄今日款待。”
“许相公大义。我等铭感五内。”
众人有客气有奉承,许仕达听得洋洋得意,倒是周度文听得有些刺耳。这些人原来都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客气一两句倒是无可厚非,竟然有人开口阿谀奉承,也是让周度文第一次看出了人心与社会的一些真实。
许仕达今日能出如此风头,这到场的秦中丞倒是占了主要的原因。
许仕达拿起酒杯,左右示意,然后又与秦桧作请。许仕达心中,今日这酒宴自然得秦桧来开席,这也是自古的传统。
秦桧也拿起酒杯站了起来,也左右示意一番,口中只道:“诸位尽兴!”
全场所有人全部站起身来抬起酒杯拱手作礼。唯有郑智不起身,显然郑智内心打定主意不给秦桧面子,逢场作戏都不愿意。一来郑智心中实在看不惯秦桧,二来也是王黼今日白天刚刚给自己下绊子,此时郑智哪里还会去给秦桧面子。
秦桧看得郑智对自己丝毫不理会,面色阴沉开口道:“郑相公今日看起来心情不佳啊,可是在朝堂之上受了气不成?”
秦桧是明知故问,问得这一句也是给郑智找不痛快,显然秦桧心中也知道自己与郑智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秦桧心中也暗指恨着郑智。
郑智也听得出秦桧话语所指,朝堂之事,这御史中丞自然也在场目睹,自己大功而回,给升了一级虚衔,不用想也知道秦桧当时心中必然暗自爽快。
“某倒是常听闻这乌台秦桧,巴结上了当朝尚书省王仆射,最近变得意气风发起来,乌台本是谏言督导弹劾的衙门,却是这乌台的中丞也开始巴结权贵了,文人风骨尽失,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郑智在这文人场合,所说话语自然是文人的主流价值观,不论这些读书人心中如何黑暗,但是这圣人教诲之下的价值观,在明面上也是要拥护的。
乌台便是御史台的别名,也是因为御史台衙门经常会有无数乌鸦驻足停留,所以有了这么一个别称。苏轼的“乌台诗案”,这个乌台说的便是御史台。
御史台本是言官衙门,设立的初衷就是用来监督百官,弹劾官员的。所以御史台一直都是比较独立的衙门,御史台的官员主要的工作就是每日在朝堂之上针砭时弊,攻击各方官员。这才是大宋朝御史台存在的意义。
大宋不以言获罪,政治风气其实是华夏上下几千年最为开放的时候,敢言者不仅无罪反而有功,历代大宋皇帝看御史台,越是能攻击的官员越会得到皇帝的青睐。若是言官结交权贵,便是文人之耻辱。
秦桧听言,面色大变,郑智话语,若是拿到朝堂诸公面前去说,兴许会被人觉得是幼稚。但是在这些年轻士子面前说,便不一样了,这关系到一个文人的品德。长辈之人,不论做了多少坏事,或者内心有过多少龌龊,在后辈面前永远都是要装作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郑智在这些年轻后辈面前如此去说秦桧,这叫秦桧如何立足。
“郑智,你不过仗了童贯之势,蒙蔽当今圣上,侥幸从一个军汉得了如今官职,你身为四州经略制置使,可考过什么功名?可在东华门外唱过大名?有何脸面在我等圣贤子弟面前侃侃而谈,有何脸面混到文人圈子里来?这矾楼文人聚会又岂是你有资格来的地方?”秦桧倒也是聪明,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郑智说他没有文人风骨,他便说郑智连文人的资格也没有。
郑智一听,眉头一挑,站起身来便道:“若是文人都如你秦中丞一般以阿谀权贵为当官之道,稳坐乌台却是从来不为官家谏一直言,每日徒领俸禄蹉跎度日。这天下文人要来何用?不知秦中丞身为圣贤子弟,是作出了一篇锦绣文章?还是写就了一篇传唱诗词?要说侥幸,以秦中丞腹中诗书,能唱名东华门外才是天下最大的侥幸。”
众多士子听得两人互相毫不留情面的话语,皆是楞在当场,两人一个从三品,一个正四品,皆是朝中大员,如此互相攻击,这些年轻士子哪里见过这般场面。
却是郑智一语,当真也说中了许多人的心思。这秦桧,要说政绩,众人也未有过耳闻,要说诗词文章,众人更是不曾听过。反倒是郑智郑观汐,还有几分名声,至少在座众人大多都听过郑智写的词作。
此时众人眼神皆往秦桧看去,便是要看秦桧对于郑智的话语如何回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