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某画展。
我不知道杨识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据他说,是为了散心。
但是在我心里我已经惦记着国内,我怕许朗出现什么事故。
那些都是名画,在我这不懂行的人眼里。所有的画都是一个意思,就是表达某种意境。
杨识却喜欢这些文雅的东西。
我能理解,毕竟有钱人吃饱了喝足了,没什么烦恼。就喜欢这些东西。
我们穷人可不是,每天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了温饱,什么事儿都能干的出来。
晚上,杨识领我去了外滩,我们坐在旋转餐厅里,透过落地窗看上海的夜景。
很漂亮的城市,之前在大学也很喜欢张爱玲的小说。
总觉得张爱玲就代表了上海这个城市,很小资,很好。
“我们在这里住几天再回去吧,明天有放烟花的节日。”
杨识笑得一脸温暖。
我笑笑,“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我爸好像要过生日了。”
杨识瞪大眼睛,“是么,那可得给他好好庆祝庆祝了。”
我从来没对他说过,那不是我亲爸,只是我养父而已。
杨识也没这方面的直觉,我说什么,他便信了我说的。
饭后,我们在街道上走走停停。很多下班赶地铁的人从我们身边经过,很是匆忙。
这个城市有她柔情的一面,也有她残忍的一面。
和北京一样。
我们下榻在一个很好的酒店,看着挺高级的。
酒店的经理对杨识毕恭毕敬,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服务周到。后来去洗手间,听到几个酒店员工议论,才知道,这家酒店,也是杨识的家产之一。
在上海的这段期间,杨识还带我见识了几位朋友,说是朋友,每个人都比他年龄要大,他也尊称他们为叔叔、
而且那些人都是气质不凡,一看也是有钱人。
陷入这个圈子,当然接触的都是同类人。
我不太适合这种场合,但为了不给杨识丢脸,只能陪着笑脸,装作很喜欢这些人的模样。
终于五天之后,我们回了北京。
我以为杨识忘了,没想到他从机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蛋糕店顶了一个十层的蛋糕。
“不是叔叔生日么,一定要好好给他祝贺。”
当时我懵了。本来就是一个为了早点儿能回到北京的借口,没想到他一直放在心上。
“走啊以浅,酒店我都订好了,咱们去接叔叔吧。”
杨识一脸愉快。我不好扫他的兴。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回家了。
我爸一开门愣了一阵,侧身让我们进去,“你们怎么今儿有空回来了?”
杨识笑得一脸明媚,扶着我爸慢慢坐在,“今儿不是您老的寿辰么,我们来接你去酒店祝寿。”
果然我爸的脸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我才五十多,要过寿?今天是我生日?”
我赶紧给我爸塞了一杯水,用眼睛使劲儿凝望着他,给他是眼色。
“今儿不是您生日,阴历六月十九?”
很显然不是,但我爸还是抽搐着嘴角,用浮夸的演技,故作惊讶的笑了,“是啊。今儿我的生日,我怎么给忘了呢,你瞅瞅我这脑子。”
杨识自然是最高兴的,他打北京回来就开始忙里忙外,就是想给我爸一个惊喜,更是为了讨好他未来的老丈人。
我爸就这么被我们稀里糊涂的架走了。稀里糊涂的到了酒店,看见那十层的蛋糕。
怎么说也是挺高兴的。
在我记忆里,他压根儿就没庆祝过生日,我爸和我妈他俩压根儿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生日了。
过的糊涂,一辈子就赌钱打麻将这一个爱好,还被我们给掰过来。
后面我爸没想到,他的那些小伙伴儿们都被杨识给请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礼物。
礼轻情意重。
我爸这才真的高兴起来,他看到他这些老朋友,简直乐的合不拢嘴。
“我说老李头,你还没死呢,我以为你早就死了,这段时间也看不见你下楼锻炼!”
“老张头啊,你那个女儿生了个闺女孩子小子啊,好的很啊。”
我爸转了一圈儿,一个个招呼过去,都不知道先问哪个的好。
基本上之前的麻友,现在都在家带孩子,也很难有时间见面。所以这次凑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聚。
我爸和他们喝酒喝的高兴了,这些人当场支起了麻将桌。
我和杨路躲在一个小角落里吃着蛋糕,看着他们嬉笑怒骂。
“等咱俩老了,也这样就好了。”
杨识一脸的伤感,看得出来,他还是很羡慕这些老朋友聚在一起的。
“你朋友多么,不是说那种商业伙伴,我说的是铁哥们儿那种。”
他点点头,吃一口奶油,“多,但是都在美国。”
“那你为什么不在美国,跑回国内,这里可是没有亲人啊,不孤单么?”一直很好奇,从未放弃八卦。
他笑笑,摸摸我脑袋,“其实我还是喜欢国内,我觉得在国内生活的每天都特别轻松,不然我妈总逼着我去接管她的公司。”
他顿了顿,“其实我还有一个妹妹,是我爸爸和他的老婆生的。他和我妈妈早就离婚了。但是他们都很爱我。小时候不管我要什么,他们都会满足。”
我很抱歉,不该多打听别人事情的。
但杨识坚持要往下说,他说想让我多了解他一下。
“我很喜欢我的外婆,她是很传统的中国女性,很温柔善良,就是爱唠叨,她对我很好。美国的冬天很冷,她就给我做了很多棉袄,让我穿着行动不便的去上学。你想想看,一个贵族学校,都是穿着顶级大师做的衣服,就我一人穿着中国传统印花大棉服去上课,简直不要太让人嘲笑。”他说着自己都笑得不行。
我也笑了,毕竟那个画面在我们时候确实没什么,但偏偏那是个资本主义社会,人情味儿不浓,大家都在拼金钱。
“但又一次暴雪降温特别严重,我们已经到了学校,鹅毛大雪一直在下。我们学校的暖气管道都冻坏了,大家都在教室里冻的瑟瑟发抖,唯独我穿着我姥姥的印花大棉袄,暖和的小脸通红。打那之后他们不但没人嘲笑我,反倒出高价让我姥姥帮忙做棉袄。”
“然后呢,真的让姥姥那么辛苦做棉袄?”
杨识笑着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哪能啊,我受我妈的感染,头脑比较灵活。请了几个女佣照着我姥姥教的方法做。也就两天,就把那些棉袄做完,除了给她们的奖金,我挣了几万美元。我有了第一笔创业资金。”
我还是瞪着眼睛等着杨识往下讲,我喜欢听这样的故事。
他笑笑,大眼睛晶莹透亮的看着我说:“很遗憾,后来我没有创业成功,那几万美金打了水漂。我姥姥正是那个时候得了癌症去世了。骨灰埋在国外。从那之后,我不想做生意,只想做个医生,不管是兽医也好,还是医人的医生也好,总之,只要能救命,就满足了。”
我心里很揪得慌,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么坦诚的杨识。
许朗从来不会跟我们说他小时候受的苦,或者小时候多牛逼多辉煌。我知道他的零星半点,全是陆封告诉我的。
一个人太过于神秘,就让人感到恐惧。恰好有个人敞开心扉的对你,就会无比的满足。
“你绝对抽老千了,你自个儿什么水平自个儿不知道么,简直胡闹。”
“我说你别以为今天你生日就耍赖,我可没抽老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这都一年没跟你玩麻将了,你说我水平臭,你这个死老头。”
“不管,不管,反正这把不算!”
我和杨识看着那一群老小孩儿,他们斗嘴起来比那些折子戏要好看多了。
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无比平静快乐。
“那你以后会不会真的接手你妈妈的生意?”我紧张兮兮的看杨识。
杨识仰头思考半天,摇摇头,“应该不会,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做生意实在太让人紧张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杨识手搭在我肩膀上,笑嘻嘻的歪头看我,“那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什么时候嫁给你?
我愣了好半天,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只能以最尴尬的笑容掩饰一下。
杨识笑着说是逗我玩儿呢。
其实我看出来他笑容的背后是无尽的苦涩。
他越是这样,我的负担压力越大。我总觉得自己是混蛋,干嘛要让杨识那么难受,明明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那等一切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好不好?”
我满嘴是奶油,伸出舌头在嘴周围舔着。
杨识也学着我的姿势舔。奶油拼命点头,“好。”
我看着我爸嬉笑怒骂,很是爽朗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其实每次一见到他,我就心里不好受,我总能想起许朗。
他活着,就会一直提醒我,许朗曾经托付他把我养大。
许朗这个名字也会像厉鬼一样,时不时的蹦出来,在我眼前盘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