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个时辰,公堂外有了动静,岳山等人押着戚纳海回来了。
卫渊弯起薄唇,“我赢了。”
阎以凉懒得理他,看着那被铐住的戚纳海,还是昨天那鼻青脸肿的模样。
现在,阎以凉大概猜出他鼻青脸肿从何而来,他在杀张扬的时候,张扬曾反抗。
但是,戚纳海也不容小觑,他在年纪不大的时候就跟着他父亲往北边送货,习了些武艺,又长得人高马大。张扬与他交手,胜算的确不大,毕竟张扬的武艺也不怎么样,更况且长得也有些瘦弱,就是胜在机灵。
“王爷,阎捕头,戚纳海带回来了。他意欲出城,不过城门口的禁军有认识他的,否则还真让他逃出去了。”岳山推了一把,戚纳海双手反绑在身后,脚下一个趔趄便趴在了地上。
“做得好。”卫渊面色清冷,但是却出奇的夸赞了一句。
阎以凉扫了他一眼,冷冷的警告他少说那些废话。
“戚纳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报复杀人,而且为了掩盖罪行还杀了顺天府的捕快,罪加一等。”站起身,阎以凉看着趴在地上的戚纳海,一字一句郑重警告。
戚纳海不说话,鼻青脸肿,但是那眼睛却充满了憎恨,头上一道伤疤,使得他看起来更凶恶了。
“王爷,阎捕头,这大概就是凶器了。”岳山从另一个护卫的手上拿过来一把纯铁的手腕粗的手杖,拿在手里,十分有分量。
看过来,阎以凉眯起眸子,经过宁筱玥的验尸,每个尸体的后脑上都有被敲击过的痕迹。而这个手杖,绝对像极了。
“给宁大人送去,让她与尸体后脑的伤痕对比一下。”卫渊开口,凶器核对完毕,即使戚纳海不说一个字儿,他也逃脱不了罪行。
“是。”岳山领命,拿着手杖立即离开公堂。
“人抓住了,案子也能结了。第一次接手案子,卫郡王做的不错,至少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好得多。掌管三门,你完全有资格,恭喜。”站起身,抓住了人,这案子也结了,阎以凉也无须再跟着操心了。
“还要多谢阎捕头的协助,不过刚刚的赌局阎捕头是否还记得?在我看来,阎捕头绝对是一言九鼎之人,愿赌服输,我等着下个案子的到来。”他眸子里尽是笑意,尽管脸上无比淡漠。
若不是这公堂里还有其他人,阎以凉很想赏给他一脚。
没有回应,也没有做下保证她是否会食言,转身离开。
被鬼书诅咒的案子终于结了,杀人凶手也抓住了,城里的茶楼再次热闹了起来。
背负大刀的齐岳从外面回来,一向没什么情绪的脸上却是有些异样的兴奋。
一瞧他,柳天兆不由得后退几步,“齐岳,你见鬼了?”直呼大名,毕竟他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乍一看很惊悚。
“不止见鬼,应该是撞邪了。”擦拭着矗立在大厅正堂的那把剑,阎以凉也看了一眼齐岳,他这模样的确少见。毕竟他一直在佯装自己是个无情剑客,不苟言笑,表情管理一向很好。
“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想必天兆会很想亲眼见见。”坐下,齐岳腰背挺得直,他这个姿势看起来格外的爷们儿。
“我?”柳天兆扬眉,他可没什么想见的人。
阎以凉继续擦拭着手里的剑,一边道:“他最想见的人现在就在验尸房。”
“哎哎哎,别瞎说,污蔑我没关系,可别把别人带上。”柳天兆立即否认,动作也几分不自在。
“不是筱玥,另有其人。我今天,见到了春秋书生。”齐岳眼里的兴奋仍旧很多。
“写《鬼途手录》的那个书生,想必柳捕快确实很想见见。或者是挖开他的脑袋,把他脑子里存储的还没写出来的几本都挖出来。”刷的一声将擦拭好的剑还鞘,阎以凉也从桌子上跳了下来。
“真的?确定是他本人么?春秋书生藏得很深,许多人都想找他,但是一直找不到。”柳天兆果然竖起了耳朵,盯着齐岳,一定要他再详细说说。
“确定是本人,而且出乎意料的,还很年轻。”齐岳继续说,神色也有些古怪。
阎以凉在对面坐下,看了齐岳一会儿,随后道:“还有什么奇怪之处?”若是就年轻这一个让人没想到的特点,齐岳也不至于这般。
柳天兆也看着他,很想知道。
“虽然穿着男装,但是,我可以确定,她是个女人。”齐岳边说边摇头,是怎么也没想到,春秋书生居然是个女人。
“女人?你确定?”柳天兆存疑,《鬼途手录》那本书尽是鬼怪,主人公也是男人,可是作者怎么可能会是女人?
“没错,肯定是女人。我跟踪了她,她最后进了邱侍郎的府邸,所以我怀疑,她是邱大人府上的。”邱侍郎是兵部侍郎,为人严谨古板,比之邹琦泰更甚。
“邱侍郎没有妾室,只有一位夫人,少年时结为夫妇直至现在。不过他们家有三个公子两位小姐,大公子二公子分别在外地,三公子年幼;大小姐嫁于康肃侯爷,远在北方寮城,二小姐至今未嫁。”阎以凉声线淡淡,将邱侍郎的身家一一道来。
“若齐捕头你的眼睛没看错的话,这春秋书生有极大的可能是邱侍郎的二女儿。”当然了,若是他看错了,也或许是邱侍郎家的小公子。
“不会看错,肯定是个女人。”齐岳对自己的眼睛十分自信。
“真是个女人写的小说?哇,奇闻。”柳天兆摇头,一边回想他看过的那些小说里是否有纰漏之处。一个女人,居然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来,不同凡响。
“在你眼里,难以想象的事都应该是男人做的。”阎以凉看着柳天兆,瞧他那德行就不顺眼。
“别,我可没这么说。”立即否认,柳天兆可不想被安上这样的大帽子。整个刑部两个女人,一个阎以凉一个宁筱玥,哪个都不好惹。他若是敢承认这种论调,估计就得被她们俩决杀。
“我打算去调查一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邱侍郎的小女儿。”齐岳依旧姿势挺直的坐在那里,满身男人气。
阎以凉看着他,缓缓眯起眸子,“齐岳,原来你没有龙阳之好。”
“噗!”柳天兆笑出声,这也是他的疑惑,认识齐岳这么多年,他也以为他爱好男人。
“阎以凉,我是你师哥。”直呼大名,齐岳几分不悦。
“如此大师哥他们也就放心了,免得想跟你说娶妻之事又担心你生气。”阎以凉不甚在意,齐岳性取向正常就好,也免得大家都不自在。
柳天兆笑不可抑,这比春秋先生是个女人更好笑,现在别说春秋先生是个女人了,即便是个小孩儿,他也不觉得稀奇了。
“你们三个在聊什么呢?卫郡王那儿结案了,戚纳海被送进了大牢,定罪书上佟尚书盖了章,三日后处死戚纳海。”邹琦泰走进来,一边笑道,结案了大家都轻松了。
“戚纳海最后有没有开口?”他一直什么都不说,即便给他定罪了,他也不反对。
“开口了,他杀张扬并不是为了掩盖罪行,是因为张扬发现了他。他狗急跳墙,在张扬家中被打的流血,之后一路逃到了护城河边,张扬追上去,俩人都掉进了河里。张扬水性不佳,吃了亏,所以死在了戚纳海的手里。”张扬很机灵,比顺天府衙那些捕快都要机灵。他最先发现了戚纳海有嫌疑,但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人。
“那他杀孙大厨他们的时候,肯定是模仿了《鬼途手录》。”柳天兆十分确定,那些尸体的模样和书上一模一样。
“没错,他杀孙大厨的时候在他身上发现了《鬼途手录》第三本书,本来是孙大厨买给他妻子的,因为他妻子最近迷上了这本小说。敲死了孙大厨,他慌忙之中翻看了小说,然后便心生一计,如法炮制,掩盖杀人罪行。”邹琦泰仍旧在惋惜张扬,明明是个好苗子。
“孙大厨他们到底骗了戚纳海多少钱?”齐岳不知详情。
“不止是骗钱,还给戚纳海下了毒。孙大厨、杨大眼儿、陆白、姜焕,四个人邀请戚纳海喝酒。趁他喝了两杯迷糊之时签下了借贷的文书,将他现在手里的九百两银子无偿的借给他们,并且还期不限。戚纳海签了名字,之后他们就偷偷的在酒里下了毒。”邹琦泰一字一句,这四个人死不足惜。
“谋财害命!”齐岳了然,怪不得戚纳海要杀了他们,毕竟之前他们可一直以朋友相称。
“这案子结了,你们都能暂时轻松一下了。两个月后就是关朔的十七岁生辰,师妹,我和你二师哥商量了一下,在关朔生辰那天选定你们成亲的日子,如何?”邹琦泰看向阎以凉,这事儿他早就想当面与阎以凉商量一下了。
“我早就说过,这事儿需要关朔进了刑部以后再定。”面无表情,阎以凉的语气也很淡漠。
对面,柳天兆一手撑着下颌,始终觉得不行。
“我和你二师哥并不是要你们马上就成亲,这个日子可以定在两年后三年后,都行。想必两三年后关朔也肯定能进入刑部了,最迟用不过五年。”邹琦泰的语气换成了商讨的模式。
“大师哥的意思是说,两个月后定下五年之后的婚期?”看向他,阎以凉确认道。五年?够长的。
“嗯,没错。”邹琦泰点点头,他和胡古丘的确是这样定的。
不语,阎以凉没说是否同意。
对面,柳天兆暗暗摇头,想想关朔那小子,五年之后估计他也是这不成熟的心性,和阎以凉实在不般配。
“大师哥,师父临终定下的师妹和关朔的婚事其实是什么意思咱们都知道,无非关朔年幼,无人能一直给他撑着家。而师妹自从拜师之后便一直住在家里,又看着关朔长大,她是最好的人选。说是未婚妻,其实师妹就是奶娘。有一天关朔真的长大了,他也势必会反对这桩婚事的。”齐岳心底里也是不赞成的,阎以凉和关朔差了几岁,而且以阎以凉的个性,若是谁做了她丈夫,那得被压制的一辈子是软蛋。
关朔这辈子要真是个软蛋,师父肯定会气的从坟墓里跳出来。
邹琦泰不说话,整个大厅也陷入了寂静当中。
“咳咳,虽然我是个外人,但是毕竟也认识了阎捕头和关朔这么多年。自从我认识关朔,他就是个孩子,即便有长进,也只是一点点。若是他终生都与阎捕头在一起,有她这么强悍的妻子,我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有长进,永远是孩子心性。”柳天兆开口,说出自己的意见。
邹琦泰看着柳天兆,不得不承认阎以凉定然会一辈子压制关朔,凭关朔的心性,他也不敢反抗。
“所以,这事儿暂时搁置。待关朔成年,再问问他到底想不想履行师父给他定下的婚约。”齐岳看了一眼阎以凉,尽管她从未说过,但想必也是不愿意的。
“师妹,你的意见呢?”看向阎以凉,邹琦泰还真的不了解阎以凉心中所想。
“随你们吧。”起身,阎以凉离开,她没发表任何意见。
皇都有名的明月楼,这里的菜并没有任何出色,但是酒却是最好的。甚至连在宫里可以品尝到任何好酒的卫天阔都喜欢这里的美人袖,三不五时的要大内侍卫出宫买一些带回去。
二楼一个雅间,窗子半开,在外面依稀的可以看见一张脸。
宁筱玥看着窗户外,一边轻酌着手里的美人袖,这酒味道清淡,可是喝下去却有余香,回味绵长。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酒不上头,即便喝的很多醉醺醺,第二天也绝对不会头疼。
收回视线,看向对面,阎以凉靠坐在那里,一直没有任何的动静。
“阎捕头,你把我找来喝酒,就是看着我喝么?”她已经喝了两杯了,阎以凉那里纹丝未动。
“我请客,你只管喝就好了。”淡淡开口,阎以凉的眸子却一直一动不动。
“哼,这不是谁请客的问题,你这模样,我想敞开了喝也没心情。”她明显心里有事儿。
“那就不看我。”抬手,手指一弹那精美的酒壶,酒壶恍若长了眼睛一般径直的滑到宁筱玥面前,稳稳停下。
“不如跟我说说?有事情呢,就得说出来,说破无毒。”拿着酒壶给自己倒酒,宁筱玥一边懒懒道。
阎以凉不语,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仰而尽。
“这酒可不是这么喝的,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宁筱玥摇头,她就是心里有事。
“今天大师哥说了我和关朔的婚事,如你所说,他打算在关朔的生辰当日定下婚期。”开口,阎以凉终于说了。
挑眉,宁筱玥看着她,“你不想是么?如果不想,就和邹大人说清楚,他又不能强迫你和关朔成亲。”
“知恩图报,你觉得这句话只是说说而已么?”看着她,阎以凉的脸异常的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我知道,你想报答关捕头。但是,报答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并不是嫁给他儿子就是报答了。”宁筱玥摊手,给她分析。
“还有什么?”遵从关滔的遗嘱,就是报答。
“你可以将关朔培养成人才啊,进刑部,步步高升,说不准以后可以坐到佟尚书那个位置呢。”尽管宁筱玥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但仍旧略显激昂的劝慰阎以凉。
拧眉,“吹牛皮也要有个度。”
“他不是那块料我知道,但可以培养嘛,谁生来就是做皇帝的?”最后一句小声,担心隔墙有耳。
“算了,随他们折腾吧。”定出什么结果,她就照办。
“不会吧,你真的不打算反对一下?你若是反对,邹大人肯定不会强迫你的。”宁筱玥摇头,她很不赞成。
她认识阎以凉和关朔的时间一样长,小时候,阎以凉就和别人不一样,完全成熟。而关朔,他光屁股的样子她都见过,从小到大一直幼稚,和阎以凉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深秋过了,冬天就来了。”尽管现在艳阳高照,可是温度却不高。
“是啊,这一年又过去了。这一年是我最倒霉的一年,我恨这一年。”一杯酒倒进嘴里,宁筱玥的郁闷也被勾了起来。
“其实应该是你最幸运的一年,你在今年摆脱了一个人渣,少受了很多苦,你应该感谢才对。”阎以凉看着她,她离开韩莫完全不算损失,反而是幸运。
四目相对,宁筱玥的眼角泛着泪光,却又忽然笑了起来,“没错,其实很幸运。来吧,咱们喝一杯,希望这一年能顺顺利利的过去。”分别给两人的酒杯填满,宁筱玥满腔激昂。
举杯,阎以凉也希望今年能够顺利的过去。
一个月过去,皇都也飘起了雪花,即便皇都不会像北方那样大雪封山,但是气温也仍旧降低。
刑部点卯结束,还没走回六门,阎以凉就被岳山截住了。
披着坠到脚踝的披风,阎以凉的身体都罩在其中,行走之时披风猎猎作响,气势盈人。
面无表情,她身上散发的温度和这天气一样,冷飕飕,让人不禁的想穿更多的衣服包裹住自己。
“做什么?”上下审视了岳山一通,阎以凉的语气同样冷冰冰。
“阎捕头,王爷进宫面圣,邀请您同去。”拱手,岳山很客气。
“他去见皇上,找我做什么?”拧眉,她满脸不耐,看起来颇为暴躁。
“王爷让属下给您带话,一个月前戚纳海的案子他与阎捕头你打赌,你输了。”尽管岳山不想传这个话,但无法抗命。
无声的骂了句脏话,阎以凉转身离开,朝着刑部大门走去。
岳山摇摇头,这种传话的事情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做了。
皇宫。
一路踏着整洁的连灰尘都没有的宫道走向御书房,待门口的公公禀报后,阎以凉举步走进去。
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左臂上,阎以凉单膝跪地,“参见皇上。”
“起来吧。”御案之上,卫天阔一袭龙袍,睥睨众生。
站起身,阎以凉看向左侧,卫渊正站在那儿。
“阎捕头,听说你十分愿意协助卫郡王办案?真是让朕没想到,阎捕头也有这么热心的时候。”卫天阔说话,而且明显在笑。
眉峰微蹙,阎以凉看了一眼面色清冷的卫渊,然后点头,“其实并不是属下热心,只是之前与卫郡王打了个赌,我输了。”
“哦?阎捕头还有输的时候。卫郡王,你做的不错。”卫天阔一副很意外的模样。
卫渊几不可微的弯起薄唇,“侥幸罢了。”
“别谦虚,阎捕头还能有愿赌服输的时候的确少见。那么,卫郡王和阎捕头就跑这一趟吧,若是有需要,也可以调一个刑部的仵作。”卫天阔拍案决定,可是阎以凉都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
眉头拧的紧,阎以凉看着卫渊,让他交代个清楚。
“多谢皇上,臣弟定办好此事。”拱手低头,卫渊也答应了。
“泰成公主脾气古怪,你们一定要尽量谦让些,毕竟她年纪大了。”卫天阔嘱咐了一句,卫渊也立即答应。
走出御书房,阎以凉将披风重新披上,旁边,卫渊也披上了由公公送过来的白色大氅。他本长得高,又较为瘦削,大氅罩在他身上使得他看起来更为清瘦。
“泰成公主?皇上的姑姑。”总算想起来泰成公主是哪一位,阎以凉拧眉看着卫渊,要他立即说清楚。
“没错,就是她。”微微垂眸看着她,她一身通黑,显得她的脸特别白。
“她怎么了?我记得她好像和已故的驸马爷住在杜门山庄。”泰成公主的驸马爷当年是个才俊,不过后来犯了点错误,就被先皇遣到杜门山庄了。那虽属于皇家,但应该算得上是最破的皇家山庄了。
“泰成公主一共有七个儿子,一个月内,死了两个了。”卫渊看着她,星子般的眸子缓缓浮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