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刘小娥说的句句在理。
“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逃,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永远离开那个马谷河村,让我爹和我哥永远找不到。”
“在车站遇到的那个男人叫刘钢。”
“我找他问路,他直接带我去火车票的售票窗口。我原本打算去广州,后来又觉得深圳比较好,关键是可能好找工作。刘钢看我支支吾吾的拿不定主意,就说要不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当时正好是饭点儿,他先带我去吃饭。”
虎平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找人问路的时候,有没有戴着口罩?”
刘小娥点点头:“我一直都戴着。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平时出门在外,去镇上都戴着。口罩是我自己用碎花布做的,我从小上学的时候就一直这样。”
虎平涛继续问:“当时刘钢有没有跟着你?我的意思是,他一直留意你?”
刘小娥迟疑了一下:“这个我倒是真没注意。我当时的确饿了,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应该好好考虑再做决定。反正就是吃个饭,花不了多少钱,如果他对我起坏心,光天化日之下,还有那么多的人,估计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所以……我就跟着他去了。”
“后来呢?”虎平涛问。
“后来……”刘小娥忽然变得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张口回答:“刘钢带我去了一个农家菜馆,还单独要了一个包间。”
丁健插嘴道:“他是对你有什么想法吧?”
刘小娥点点头:“我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很好奇,也觉得挺不自在。刘钢让我别想太多了,他点了好几个菜,我说就我们两个人,点太多了吃不完。他说没事儿,还让我多吃一些。”
“等上菜的时候,他一直劝我,让我把口罩摘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小娥眼里透出一丝狡黠:“我没听他的。我告诉他,我长得不好看。他说没事儿,还故意开玩笑逗我,说就算现在不摘,等会儿吃饭也要摘,难不成我用耳朵吃饭,永远不摘口罩?”
“其实在火车站遇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刘钢这个人没安好心。我长什么样,我自己最清楚。打小就在娘胎里落下眼睛、鼻子和嘴巴的毛病,无论谁见了我都当做怪物一样看待。偏偏我身段儿是很好的,不是吹牛,很多女的在这方面都不如我。所以无论去哪儿我都要戴着口罩,也都有男人盯着我看。”
“我就是找刘钢问个路,又不是多大的事情。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很多人像**一样,做好事儿不求回报。可刘钢不一样,他那双眼睛滴熘熘的盯着我身上转,都已经告诉我在哪儿买票,还直接带我过去……他明摆着想打我的主意。”
丁健不解地问:“既然你知道他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跟着他去吃饭?”
刘小娥坦言:“我从家里逃出来,身上没多少钱。再说了,我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没找到工作,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既然他愿意请,为什么我不吃?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情,我当然愿意啊!”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不赞同地摇摇头:“你这想法就有问题。说句不好听的,这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刘小娥却不这样看,她认真地解释:“你们是没有落到我那般田地。如果咱们换换,说不定你们也会跟我有同样的想法。反正我当时的情况已经糟透了,跟流浪街头没什么两样。除了死,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反正我是豁出去了,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所以吃个饭而已,大不了……既然他馋我的身子,如果摘了口罩他能看得上眼,我也愿意陪他睡一觉。”
丁健觉得实在难以置信:“你怎么能这么想啊!”
刘小娥侧过脸,避开丁健的视线,声音比刚才低落:“我总得找法子活下去……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我认识几个邻村的女孩。她们跟我一样,都是初中以后就没上去了。有两个模样还算不错的,出去打工几年回来,整个人变得珠光宝气,听说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几千块一件,银行里还存着一大笔钱。”
“她们嘴上说是在外面做生意赚的,实际上这些话也就骗骗她们家里的老人。谁又不是白痴,就她们那点儿水平,连个囫囵话都讲不清楚,还在外面做生意?”
“再说了,大家都是一个乡的,彼此都很清楚家底。以前都是穷得敲锅底那种,你去了外面逛一圈回来就有钱了?这天上会掉馅饼,还是你在外面走着走着就能捡到金子?”
“说穿了,其实就是陪男人睡觉。女人挣钱的确比男人来得快,只要躺下来,两腿一张就行……那个,我可没乱说啊!这些话都是我听别人讲的。可这也是事实啊!那些邻村的女人在外面挣够了钱,风风光光回家,然后找个老实的汉子结婚,日子过的别提有多开心。”
虎平涛目光微凝:“在陈永禄之前,你和供销社那男的……就是抱着这种想法?”
刘小娥没有否认,点点头:“他不就是图我的身子嘛!反正我以后早晚要结婚,与其被我爹逼着嫁给莫名其妙的男人,不如找个我看得上眼的。因为除了第一次,我什么都没有。就算是赌博吧!这是我唯一的筹码。”
“我从未看不起过邻村的那些女人。恰恰相反,我很羡慕她们。其实她们也没有乱说,这的确是一桩生意……既然她们能做,为什么我不行?”
“所以跟刘钢在包房里的时候,我一直不肯摘口罩。等到菜上来了,我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刘钢见我没走,说话也放得开,就故意把话题往男女方面引。他问我多大了,有没有男朋友,还说吃完饭要带我去看电影……后来他动作越来越大,反正包间门关着,外面看不见。他就坐到我旁边,先是拉住我的手,后来就抱着我,在我身上乱摸。”
“后来他忍不住要摘我的口罩,我拦着不让他动。我告诉他:我长得真是很难看,没骗他。刘刚说再难看他也会好好对我,还说在火车站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丁健“噗嗤”笑出了声,随即连忙控制住情绪,捂着嘴。
虎平涛也有同感。
刘小娥继续道:“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就摘了口罩。”
丁健满怀恶意地问:“他有没有当场吓得站起来跑掉?”
刘小娥摇摇头:“刘钢的定力还是不错的。我摘下口罩的时候,看得出来他的确很震惊。我问他:是不是觉得很失望,跟你想象中不一样?他过了好半天才说:没事儿的,他还是很喜欢我。”
虎平涛对此嗤之以鼻:“刚见面就说喜欢,还搞出这种名堂。”
刘小娥神情坦然:“那天吃完饭,他带我去看了场电影,看完以后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刘钢明显不是什么好人,就这样的男人你也愿意?”
刘小娥的回答让虎平涛瞠目结舌:“怕什么,我又不吃亏。”
随后她低下头,声音比刚才变得更低了:“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以前做姑娘的时候,我对那种事情没什么兴趣。后来在外面没了第一次,紧接着又被我爹强逼着嫁给陈永禄。可能是年龄大了,身体方面的需求变得强烈。陈永禄虽然老,可他毕竟是个老光棍,做起那种事情还是……还是很厉害的。”
“起初我有些抗拒,后来就觉得很舒服。”
“再后来,我怀孕了。陈永禄陪着我去过乡上的卫生所,上过两次课。他一门心思的想要个儿子,老老实实听计划生育干部的话,孕期没跟我来过……后来他摔下山崖,我的孩子也没了。前后时间加起来算算,得有大半年。所以……所以刘钢带着我去小旅馆的时候,我没拒绝……因为我也很想要。”
房间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无论虎平涛还是丁健,都觉得不方便开口。
良久,虎平涛打破了沉默:“后来呢?”
刘小娥回答:“我们俩完事儿以后,刘钢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他给我留了电话号码,还有两百块钱。”
“房间是开到第二天的,我原本打算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再走。当时我很累,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直到晚上七点多才醒过来。我肚子饿了,想出去吃点儿东西,在附近逛逛。长这么大了我还没出过远门,顶多就是去到镇上。”
“我刚出门,就被旅馆老板娘叫住。她把我拉进隔壁的小房间,关起门就问我,是不是做那种生意的?”
“我说不是。老板娘就笑呵呵的说,让我别骗她了,也别不好意思。她开旅馆很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是不是做那个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没明白她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后来老板娘解释:说她可以提供地方,以后我可以带着客人来她店里照顾生意。她也可以帮我介绍客人……反正就是两边合作,一起挣钱。”
虎平涛神情严肃,没有发表意见。
他知道刘小娥没有撒谎。
派出所经常有扫黄打非任务,背街背巷的小旅馆是重点整治目标。刘小娥说的这种事很常见,也很隐秘。
刘小娥继续道:“当时我听了很惊讶。这种事情以前我只是在老人那里听过。就像很多年前,战争时期老城里的暗门子,就跟这意思差不多。我赶紧跟老板娘解释,还摘了口罩给她看,她这才相信了。”
“可老板娘不死心。她说这一带的客人很多,而且都是那种口袋里没太多钱,又想要找女人的。我身材很不错,那些男人肯定喜欢。要不她帮我先叫个过来,反正现在天也晚了,只要我戴着口罩就行,进门以后就关灯,黑灯瞎火的对方什么都看不见,完事儿以后就能收钱。”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方面我觉得厌弃,另一方面也有点儿好奇。我也不是什么清白烈女,反正早就破了身子,还结过婚,有过娃,白天跟刘钢亲热的时候,我估计老板娘一直在外头隔着门板偷听……都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需要钱……如果尝试一下,能靠这个吃饭,我觉得也挺好。毕竟这不是在村里,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只要能活着,能挣钱,做什么不是做?”
“老板娘当时就打电话叫了个男人过来。四十多岁,说是在工地上干活儿。完事儿以后他给了我五十块钱,老板娘拿了二十。”
“她问我还行不行?说我要是觉得还行的话,人还有,而且很多。我听着觉得奇怪,就问老板娘,你怎么认识这么多的男人?老板娘支支吾吾的,说都是朋友,还让我别管,只要愿意就说一声,反正少不了我的钱。”
“村里跟外面真的是两个世界。以前陈永禄活着的时候,天黑就上床,做完那种事就睡觉,第二天早早起来下地干活……我说什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走到那一步。但我真的很想此尝试一下。另外……就是我自己也很想要。”
“那天晚上我一口气接了八个人,一直搞到凌晨四点多才结束。老板娘一直夸我厉害,说没看出来我还有这种能力。”
虎平涛眉头紧皱:“所有人都一样,都给你五十块钱?”
刘小娥怯生生地点点头:“老板娘专门给我解释了一下,说主要是我这张脸的问题。如果我的五官正常,她可以直接把我介绍去附近的夜店上班。那样挣的会更多,运气好的话,一晚上就有好几千,甚至上万。”
丁健埋头做着记录。
刘小娥继续道:“其实这些话她不说还好,我听了以后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