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回了宫。
当今的皇帝陛下子嗣算不得繁茂,迄今为止,只有三个公主、五个皇子。
因为人少,所以皇帝陛下很乐意展示他慈父的一面。
每年的太祖诞辰,三皇子都会消失半天。皇上自然知道他的去向,也知道他在红云寺盘桓的半日,一则是请红云寺的方丈大师替吉惠妃诵往生咒;二则是去看望吉惠妃入宫前手植的皂荚树,当做是缅怀生母;再有,就是跟红云寺里的一个僧人一起烹茶谈天。
皇上对那个僧人十分好奇,令自己的内侍省总管大太监绿春公公亲自去看过一回。绿公公回来的时候,脸都绿了。皇上一问,原来就是个疯癫和尚,烹得一手好茶。
红云寺方丈寂余大和尚倒是很怕得罪绿春公公,私下里告诉他:“殿下说,太祖诞辰,大喜的日子,不能因惠妃娘娘之事茹素,所以不用朝食,只饮茶代之。所以才会找了本寺烹茶最好的那个疯子,而已。”
绿公公把缘故报上。皇上赞叹之余,对三皇子的孝心越发欣赏了。
毕竟鱼昭容是养母,皇上又怕她心里多想,每逢今日,便又命人多加赏赐给她。
鱼昭容每每假嗔作怒:“陛下太也看轻了臣妾。嫚儿、煐儿和嬛儿都是臣妾的孩子。若论起来,宫里除了皇后娘娘,还有谁有臣妾这么大的福气?何况我与这两个孩子自幼就投缘。”
吉惠妃的一双儿女,女儿名嫚,皇上赐号临波公主;儿子名煐,正是三皇子。
至于鱼昭容自己生的女儿,名嬛,赐号袭芳,乃是宫里最小的公主。
临波公主、三皇子和袭芳公主的感情极好。
皇帝也乐于见此,往昭阳殿里送东西,常常一送就是一模一样的三份。
今日皇帝往昭阳殿里送的东西里,恰有一盒豆沙茶饼。
鱼昭容等送东西的小内侍走了,一样一样翻检着东西看,见着这茶饼,沉吟许久,叹口气,令人:“将这盒茶饼直接送去三皇子房中,不要让嬛儿瞧见。”
贴身的宫娥阿淇笑一笑,赞道:“我们娘娘真是世上第一等的母亲。儿女们个个都照顾得仔细,也难怪了临波公主当年一定要赖在您身边儿不走。”
鱼昭容看了她一眼,也笑了出来,问:“临波呢?”
阿淇回头眺望了一下殿门口外头,笑道:“小公主要去找三皇子,二公主就抱她去了。”
鱼昭容听了这个“抱”字,皱眉抱怨:“临波太宠嬛儿了。”
阿淇手里收拾着皇上送来的各种小物件,笑道:“二公主疼弟妹,满皇宫谁不知道?当年怎么疼三皇子的,如今便怎么疼小公主。便是前些日子跟着您去梅妃娘娘那里看两位小殿下,不也是比旁人都格外地轻柔小心么?”
说到这里,鱼昭容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是临波是个什么托生的,就好似生来就会带孩子一般。”
阿淇听了笑着称是。
鱼昭容自己的笑容却又敛了一些,低声道:“何止会带孩子,还会照看老人呢……”
阿淇手里顿了顿,命小宫女们把东西都收好,又传了饮子,方轻声笑问:“二公主不管做什么都带着小公主,这难道不好么?”
就连去望慰讨好太后、太妃,也不曾撇下袭芳公主自己前往,这样的孝悌,任谁还能说出个不字来?
鱼昭容摇头:“太妃就不提了。太后娘娘呢?先帝跟太后娘娘感情深厚。先帝一去,太后娘娘就缠绵病榻。近半年来,因为她时常带嬛儿去玩,太后娘娘的病情好转了。
“皇上是高兴了,可皇后娘娘就不高兴了。中元节上,不是大大地给了我一个没脸么?我倒罢了,因为这个,嬛儿天天被安福欺负……”
安福是当今帝后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个女儿,故十分得宠。
阿淇看着鱼昭容叹气,笑道:“我的娘娘啊!您可真是天下第一个疼孩子的娘!难道在那之前,大公主不欺负人的?别说小公主了,便是当年三位皇子和二公主,哪个没被她欺负哭过?再说,当年不就是被她欺负得受不了了,二公主才躲来咱们殿里说什么都不走的?”
说到这里,鱼昭容回忆起旧事,莞尔一笑:“说的也是……”
那时候三皇子还没过四岁生日,临波公主拉着他逃命也似冲进了昭阳殿。
袭芳公主下生不过百天,昭阳殿一个个宫女内侍如临大敌,哪里敢让她们姐弟进去?
临波公主放声大哭,哭得刚当了母亲的鱼修媛软了心肠,命人放他们进来。
临波公主却又不肯马上进殿,非要打了水来,给自己和弟弟都洗干净了手脸,又抖了衣服上的尘灰,才进了内殿。
行了礼,鱼修媛不过三两句话,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心翼翼的小姑娘,命她到自己身边坐。
临波却又不肯,说着话就红了眼圈儿:“我娘就是生了弟弟没调养好,所以死了。娘娘要格外当心。我从外头来,别脏了娘娘的坐褥,害您得了病,那我就……”
鱼修媛看着自己被乳母嬷嬷宫女丫头环绕的女儿,再看看站在地上的两个瘦瘦的、惊魂未定的姐弟,恻隐之心大动。擦着泪命人给他们二人上茶拿点心,又问吃饭了没有。
临波那时才六岁,什么牢骚都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儿道谢。
三皇子年幼,只知道紧紧地攥着姐姐的手,睁了大眼,羡慕地看着小小的袭芳公主……
鱼修媛当时就被那个眼神儿看崩溃了。
那天晚上,皇上来看望袭芳,就被鱼修媛软语说,当了娘才知道皇后娘娘辛苦,清宁宫里竟然三个皇子两个公主,怕是要累坏了。
皇上岂能听不明白?过了几天,晋了鱼修媛为昭容,命她抚养二公主和三皇子。
临波进了昭阳殿,白日里什么话都没说。晚间回房睡觉之前,跪在鱼昭容床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鱼昭容从回忆里醒过了神儿,挥了挥手里的帕子,自嘲地笑笑:“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心软啊……”
正说着,外头三皇子的声气已经响了起来:“母妃,袭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