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你这丫头磨蹭什么呢,再晚就看不上头炮了。”
一个不大但整洁的院子里,雇头王老爹裹着貂衣负着手,向里屋发出了催促。所谓的“头炮”,乃是烟花节最受期待的第一炮,照惯例必然是从花江城海源烟花铺里出来的精品。
“嗨,我说老爹啊,女孩子就是爱打扮,你就让巧巧多耽一会嘛,头炮没了就没了,又不妨事。”
说话的是王老爹身旁站着的一个高壮青年,名叫赵德川,是王老爹手下的头号脚夫。他今儿也特地花钱打扮了一下自己,不但头发梳得光亮整齐,还买了一身蓝龙绸裁剪的长衫,可惜这衣服虽然一派斯文,但显然与他的外形极不相衬,就好像给大猩猩套上了衣服一样滑稽。
王老爹扭头看了他一眼,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骂咧咧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哪个女人瞎了眼会看上你?”
赵德川赔笑道:“这不还要老爹你帮帮我么。”
“我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王老爹沉下脸,“这都多少年了,巧巧还是不改口,眼看她今年都二十七了,明年你们俩要再不成,我就给她另外找一个婆家去。”
赵德川苦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总是无法捉摸到王巧巧心里的想法,总是捕捉不到她话里的重点,所以两个人的感情始终若即若离。
王老爹却还不消停:“还有啊,什么叫没了就没了?你知不知道那海源烟花铺的掌柜,可是天工神徒的亲传弟子?他的作品那是一般人能轻易看到的?我跟你说,连仙界的大人物,都要亲自下界来采购,咱们济水郡如果不是靠的太守跟王爷的交情,根本连想也不用想。”
“是是是……”赵德川只能陪着笑,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因为看到王老爹拿出了旱烟杆,他连忙殷勤道,“老爹,让我给你点火,我最近学了‘火符’。”
“点吧。”王老爹看了他一眼,依言把烟杆凑过去。他当即神情肃穆,画符时需要绝对心静,否则就会失败。只见他从怀中捻一撮粉末扬起来,十指飞速地在空中勾画,虚空就出现了一张红彤彤的符,然后燃烧起来。
王老爹就着这火点了烟,吸了一口,神色稍霁,道:“动作是很熟练了,可惜咱们凡人再怎么练,一辈子也达不到仙界那些大老爷们的境界。”
“是啊,据说那些大老爷根本不需要借助媒介,单用神念就能沟通天地元气成符。”赵德川一脸羡慕道,“哎,我这辈子是没有机会拜入九院学习符箓之道了,但如果能去看一次九院大比,就死也无憾了。”
“赵德川你做什么梦呢。”
这时屋子里一个女人说话了,她慢慢走出来,她打扮得无疑很精致,很好看,直把赵德川看得呆了。
王巧巧看着赵德川的新装扮硬把自己本来就不多的魅力给完全掩盖,想笑,却又感觉到悲哀。这样多年,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嫁给赵德川,可是心里总隐隐有个感觉,似乎如果那样做了,就会终生悔恨。
“爹,赵大哥,烟火节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走走走,耽这一下,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呢。”
三人走出大门,王巧巧回身,双手仅一合,沉重的木门即自动合上,门环处出现一个符箓的虚影,像一个小型的法阵,不住地旋转着。这是天工坊出产的“防盗符”,须由特殊的手法才能开启,比旧时代的门栓和铜锁方便了不知多少倍。
这本来只是极寻常的一幕,王巧巧的神情却忽然有些恍惚起来。她跟随人流走在大街上,忽然发现,符箓竟已完全融入了他们的生活里。青石板是由符箓贴合的,比黏土还要牢固不知多少倍,而且严丝合缝经久不坏;大户人家乘坐的轿子,已经不需要人抬,因为符箓可以使之悬空移动;家家户户用的灯,都是由符箓来负责发光的,这极大的消除了用火隐患。
方方面面林林总总,符箓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缺之物。
王巧巧突然心有所感:“阿爹,赵大哥,符箓真的是很方便呢。”
王老爹怔了一下,道:“自从天工坊创立,符用就传入了千家万户,不再为修士所独有。不过咱们凡人还是比不上那些大老爷,据说只有诞生本命符的人,才能成为修士。”
赵德川有心想要卖弄一下,便笑道:“巧巧,我跟你说,上回我在码头偷听到两个九院修士的对话,他们说符箓的创始者,就是星灵一族,他们连房子都是用符箓打造的呢。”
“房子也是?”王巧巧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赵德川得意非凡,正要再
吹嘘几句,却被焰火的声音给打断。
这时他们已来到城外山坡上,刚好找到一个观景的位置时,天空“砰”一声炸开了,一朵五光十色的焰火忽闪忽灭地膨胀开来,也就在这忽闪忽灭的过程中,焰火不断地变化着各种图案,而且每个图案都栩栩如生。
“终于赶上了。”
王老爹乐呵呵地笑起来,因为据说能看到“头炮”的人,都能交到好运。忽有所感,扭头看女儿,只见往年这时候都激动万分的她正怔怔地注视着山坡下方,他顺着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巧巧,你没事吧?”他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王巧巧如梦初醒,忽然激动地道:“阿爹,我们是不是曾经在这里救过一个人,就在那,在那!”她指着坡下,语无伦次连连比划,“就是,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们救了他对不对?”
王老爹吓坏了,忙按住女儿的手:“巧巧,你别吓我啊,咱们什么时候救过这样的人了,哪有什么人从天而降啊?”
砰!
这时候居然真的有个东西从天而降。
“是他!”王巧巧大叫一声,赵德川已自告奋勇地跑下去,没多久他就回来了,嫌弃地提着一个炸得破破烂烂的焰火箱,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哪有什么人啊?”
王巧巧呆呆地看着,眼睛里的光慢慢地黯淡:“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
“砰!”
焰火在天柱山的上空炸开。
这一座修士的圣地,如同话本里传说的那样,是悬浮在空中的,另有六座浮岛围绕着它。这六座浮岛上分别都有一座城池,每座城池都有数百万人,但六座城加起来,规模却还不到圣天城十分之一。
圣天城就建在天柱山上,有“天上之城”、“阎浮天宫”、“阎浮仙域”等美名。
藏剑峰是剑院分脉,由于人才凋零,其驻地只是一片竹林,连个像样的修行洞府都没有。但这一门上下从峰主到弟子都是乐天派,成天嘻嘻哈哈根本就不在乎。
这一年还像往年那样齐聚一堂,由最擅长下厨的罗方硕煮了一桌好菜,伴随着焰火的炸开,峰主苏小剑举杯大笑:“来,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咱们都放开了喝。”突然笑容一僵,讪讪地看向身旁面无表情的苏小容,“小容,过个节还要约束弟子们,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曹子固拍着桌子大声嘲笑道:“小容师叔分明是不让峰主你喝酒,谁让你前年喝醉之后嫌双双太胖把它的毛给剃了,害它一整年都不敢出门。”
苏小剑勃然大怒:“你小子怎么说话的,你可以说我实力不行,但你不能说我醉了!”他说着脸微微地红起来,小声嘀咕道,“我是真觉得它太胖了。”
众人皆大笑,曹子固更是笑到了桌子底下去。
曹子君虽然笑得停不下来,但看到儿子这般失态,便把他拽起来教训道:“你小子快三十的人了,还成天没个正形。最近有没有好好授课,你的那帮学生看到你这样,不得告到戒律院去。”
“爹,你就对你儿子这么没有信心?我为了讲课,可是狠狠做了功课的。”曹子固不满道,“我第一堂课,就给他们讲了咱们九院的历史,讲了星灵王的故事。”
“星灵王的故事?”罗方硕呆呆地问,“那是何物?”
“蠢货!”陆凤心本来只顾着吃,这时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黄承彦噗哧地笑出声来:“小胖啊,叫你成天埋头厨艺,连星灵王都不知道。我告诉你,星灵王就是星灵一族的王,由于不死符箓不断消耗阎浮世界的灵力,星灵王凭借超人的智慧制造了‘迁跃之门’,在将符箓之法留给阎浮世界后,便举族搬迁,从此消失在阎浮世界。”
罗方硕听得似懂非懂。
这时远空飞来一道剑光,在竹庐边上按落。
苏小剑定睛一看来人,顿时笑容满面:“是小九啊,来的正是时候,坐下来跟你师叔我喝一杯。”
来人正是剑院大师兄凤九。
凤九双手交叠作笏板状,行过礼才婉拒道:“师叔,师尊说此次九院大比,藏剑最少要有四名弟子出战,弟子还要另外通知,就不喝酒了。”
苏小剑顿时满脸为难:“小九啊,你也不是不知道藏剑峰的情况,我们已有很久没有招收到真传弟子了。”
凤九惊讶道:“是吗,那边新建一
个竹屋,我还以为是新来弟子的居所。”
众人一听,纷纷一怔,顺着目光看过去,果见竹林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竹屋,陆凤心皱眉道:“那是谁建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建的。”苏小剑淡淡道。
“峰主?”陆凤心不明所以。
苏小剑看着那竹屋,目中却也露出一丝茫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地方空着不好,等我把这个屋子建起来以后,我就觉得舒服多了。”
黄承彦道:“是啊,我也总觉得那个地方好像是得住一个人。”
曹子固大笑道:“那一定预示着我们将要有一个师弟了。”
曹子固突然站起来叫道:“哇,你们看,那焰火像不像一个人?”
众人抬头看去,正见一朵焰火炸开,那图案分明是一个人,一个按剑而立的人,一个似乎随时要消失的人。
同样的图案,也正在花江城上空炸开。
没有人知道这图案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连它的制造者,海源烟花铺的掌柜都不知道。
花江城在每年的烟花节都会解除宵禁,这一天人们通宵达旦,欢庆去年的丰收,同时祈祷来年的收成会更好,所以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到处都是卖花灯和烟火的。就在这样闹热的情景中,却有一个男人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毡帽,穿着随性,身材略微臃肿。他背着用鬼头蜂的翅膀制造而成的宝具,慢慢地在城中飞行着。
这个男人就是古海源,城中最大烟花铺的掌柜,同时也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天工巨匠之一。古海源飞到了半山庐的屋顶上,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白衣赤足的少女坐在酒肆对面茶楼的屋顶上。
少女肤如凝脂,星眸炯炯,丰神绝世,休说平生仅见,便是画图中也无此飘然出尘的绝色。只是这样一个艳绝天下的可人儿,在周围的欢声笑语中,却痴痴地看着酒肆里,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是什么人忍心让她独自忧愁?是什么人令她魂牵梦萦,每年的烟花节都要到这个地方来,一坐就到天明?
古海源想不明白,他飞到少女身旁,叹着气道:“薇薇啊,老夫按你的形容做了今年的烟花,你看看像不像?”
“不像。”少女道。
“你看都不看一眼,怎么知道不像?”古海源没好气道,“你这孩子好没道理,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这么样一个人,世上好男人千千万,那韩天子一直对你痴心不改,你却对一个幻梦如此痴迷,真叫人看不懂。”
“他不是幻梦。”少女终于看向了古海源,淡淡笑道,“我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她笑靥如花,倾世绝伦的面容上泛着一种光芒,执着而又强烈的光芒:“他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等我,我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PS:感谢莫兩枫蓝的打赏,谢了哈。其实更想感谢的是你们的不离不弃吧,说实话如果不是有人在看,《倾国》真的很难完成。
PS:关于结局,绝没有摆烂,绝没有敷衍。一、结局肯定早就定下来了的,不是临时起意。二、最后几章,有人觉得太过敷衍草率,说苏小剑才复活没几行字又死了。我的经验告诉我,悲伤的故事不能渲染过甚,因为物极必反,伏尔泰说过“乏味的艺术把话说尽”,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最后几章,更偏向于意境流,为的就是把这个过程缩短,只让你们记住最重要的部分。
PS:再说一下主角燕离,我对这个角色的感情很复杂。他一方面是我的情感思维与人格的集中体,一方面承载了我的思想。他的性格里的矛盾点,(杀人如麻又心怀慈悲,渴望友情又排斥友情,执着于仇恨又痛恨仇恨;既冷漠又热血,既精细又粗犷,既豁达又睚眦必报,既有侠性又有匪气,既谨小慎微又冲动鲁莽)既是这个角色的特征,也源于我个人成长历程的左右徘徊与摇摆不定。《燕离》这首诗,跟别的角色诗词不一样,并没有预先准备好,而是在剧情进展到那个地方后,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看似成诗时间不到十秒钟,可六年前燕离从我笔下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其实就已经在酝酿了。
PS:关于新书。筹备进度和预告,会在群里公布,也会在这里打广告。不过,其实我到现在还完全没有灵感,或者说,灵感太多不知选哪一个好。加上我预备多点存稿,以防范我的断更病,所以新书的筹备期应该会很长。不管怎么样,
PS: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感谢大家一直包容、宽宥我的任性,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更好的作品来回报大家。真的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