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老戴家堂屋的桌子和地板上, 大包小裹地放着不少东西。

　　 夏露一面往行李包里塞随身用品，一面抱怨：“她这学期开学才几天呐, 就给她请假！我都不好意思去跟老师提！”

　　 “有啥不好意思提的, 就说家里有事，请半个月的假。”戴誉实在搞不懂她为难的点在哪里，“多简单的事！”

　　 “要不还是别让她去了。”夏露再次试图劝阻, “你是去出差开会的, 带着她多不方便啊！”

　　 戴誉享受着闺女殷勤的捏肩服务，美滋滋地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咱家大聪明已经是上小学二年级的大孩子了, 穿衣吃饭啥的自己能照顾自己, 我看着点她, 别让她跑丢了就行。”

　　 戴敏敏忙接话保证：“对对, 我不但能自己照顾自己, 还能照顾我爸和我姥爷呢！而且我肯定不乱跑, 一直跟着我爸！”

　　 “你啊，就嘚瑟吧！”夏露在闺女的脑门上轻点了一下，气道, “一听说能跟着你爸去北京, 魂儿都飞了！”

　　 在阻拦孙女跟着儿子乱跑这件事上, 戴母跟儿媳妇统一了战线。

　　 对着儿子就是一通叨叨：“你一个大男人, 照顾自己都费事呢, 怎么照顾敏敏？再说，她还得上学呢, 前几学期的期末考试都是双百分, 万一被你耽误得成绩下滑了怎么办？”

　　 戴誉一听, 立马正色问：“您这老太太咋还开始成绩焦虑了呢？大丫她们几个上学的时候，也没见您这么上心啊？虎娃子都没这待遇……您给大聪明定个次次双百的指标, 不是给孩子心理压力嘛！”

　　 “怎么是给她心理压力呢？她本来就学的好，争取双百不是更好嘛。”

　　 戴誉真心觉得小学生没必要成绩焦虑，在他看来，小学二年级的九十分和一百分没有任何区别。

　　 “二年级这点课程，她上托儿所的时候就学会了，要是哪次没考一百分，肯定不是因为不会做，多半是马虎了。”戴誉理直气壮道，“她去不去北京，跟她考试的时候马不马虎，没什么关系。”

　　 敏敏赶忙笑嘻嘻地安抚奶奶：“奶，你就让我去吧！我这学期的考试肯定还能考双百分，到时候咱俩一起到左邻右舍显摆去！”

　　 “谁显摆啦？你考双百分不是事实嘛！”

　　 虎娃子也凑趣说：“奶，我这学期也争取考双百分，到时候咱们仨一起去显摆！”

　　 “到时候看你表现吧！”戴母在孙子头上揉了一把。

　　 夏露拿着闺女的衣服，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给她装进行李包。

　　 见状，戴誉凑过去小声说：“咱闺女都这么大了，还没去过首都呢，好不容易有一次出差的机会，我这个当爹的当然得带着她见见世面了。让她整天闷在滨江上学放学的有什么意思？闺女的眼界也是要拓宽的，争取在她小的时候，多带着去几个地方，免得像某个小土包子似的，快二十岁了，还没见过海。”

　　 让男人一忽悠，就跟着男人跑了……

　　 夏露：“……”

　　 距离他们唯一的一次旅行，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居然突然被他提溜出来说事！

　　 “我倒是不担心她的学业，关键是你们这次去出差肯定要住在主办方安排的旅店，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宝宝了，根本没办法跟你挤单人床，到时候你怎么安置她？”

　　 “那就到时候再说呗，总不能让我闺女睡在大街上就是了。”戴誉觉得她担心的实在是有点多，“就算我搞不定，不是还有她姥爷嘛，让她姥爷帮着想想办法就是了。”

　　 夏露：“……”

　　 真的能被这厚脸皮气死。

　　 双方一直僵持不下，戴敏敏跟着爸爸去北京这件事，最终是由戴奶奶拍板的。

　　 “让她去吧，那可是首都！”戴奶奶把孙子要带去北京走礼的山珍都一包包分装好，“我都七十多了才去过一次首都，那次可真是见了大世面了！让敏敏早点去见见世面也好。”

　　 敏敏欢呼一声，跑过去搂着太奶的脖子亲香了半天。

　　 *

　　 所有东西都收拾好，行李也准备停当，临出发前一天，一家三口返回筒子楼住，方便戴誉第二天从厂里出发。

　　 当晚，夏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

　　 “你折腾什么能？”戴誉将人搂过来，“舍不得我走了吧？”

　　 “少自作多情，我是舍不得闺女。”夏露死鸭子嘴硬。

　　 他们结婚十年，从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即便戴誉经常因为加班赶工而长期住在车间，那也是在同一座城市的，想见面当天就能见到。

　　 这样分隔两地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夏露转移话题问：“你这次能得个先进科研工作者吗？”

　　 “没戏。”

　　 “为啥？你起早贪黑的忙活，也没比其他人差什么啊！”夏露从床上坐起来，不服气地问。

　　 戴誉把她重新拉回来躺着，盖好被子才说：“先进科研工作者的称号，应该会颁发给大专院校和专门科研单位的研究人员。”

　　 “你们设计室不是改名叫设计研究所了吗？那也是专门的科研单位啊！”

　　 “嗐，工厂研究所的竞争力还是相对比较小的。这次会议的意义比较特殊，主办方应该会更青睐大专院校和各个部委局的科研人员。”

　　 夏露沉默一瞬，叹息道：“你要是还在空气动力研究所，也许就能得这个奖了。”

　　 终究还是因为她，耽误了。

　　 “呵呵，我要是还在气动所，估计这次连参会资格都没有。”戴誉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每个单位最多三个名额，气动所的参会代表肯定是所长副所长，还有一些老牌研究员。”

　　 他这次之所以能去参会，是以十三号机的总设计师的身份搭上了顺风车。

　　 “虽然我个人拿不到奖，但我们单位没准儿能拿个先进集体啥的。”戴誉想得挺开，“这次就是去见证参与一下，另外，回北京见见亲戚朋友，其他的不用多想！”

　　 翌日一早，戴誉带着闺女，提着两大包行李，去厂里跟谭总工和黄轩汇合。

　　 作为二机厂的科研核心，飞机设计研究所选出他们三人加入滨江代表团，参加首届全国科学研讨会。

　　 “黄伯伯，你今天打扮得真精神！”敏敏见到黄轩就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哈哈哈，你这一身花棉袄也挺好看的！”两家人当了十年邻居，彼此熟悉得很。

　　 黄轩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跟戴誉一样，已经十来年没回北京了，这次甫一回去就是参加这么重要的盛会，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谭总工见到戴誉二人，便不放心地问：“你们两个设计组里的工作都安排好了吧？”

　　 十三号机和黄轩负责的运输机，目前都是厂里的重点项目，生产任务很重。他俩是项目的直接负责人，可是这次都跟着他去北京开会了，研究所里的工作安排就让他不太能放心。

　　 黄轩忙将自己项目组里的工作安排说了。

　　 “我那边的生产计划已经提前发下去了。”戴誉也点点头，解释道，“如果有突发情况，由刘小源和老关负责处理。”

　　 去火车站的吉普车上，黄轩逗着敏敏说话：“你看你爸，真是走到哪都把你带着！出个差，还得带着孩子！”

　　 他是真的服了戴誉，早知道出差还能带孩子，他就把自家闺女也带上了。

　　 “那当然啦，我跟我爸最好了！等我长大了，也是要走到哪都带着我爸的！”敏敏十分懂事地替她爸解释，“我只是跟你们一起坐火车而已，等到了北京，我就去我太姥家玩了。”

　　 戴誉暗暗挑眉，没想到她闺女还给自己安排好了去处。

　　 对于夏露的奶奶和外婆家，他确实熟的不能再熟了，但是这孩子是在滨江出生的，北京那边的亲人在血缘上又隔得比较远，戴誉还担心她认生，不乐意去呢。

　　 从吉普车上下来，谭总工带着他们进入火车站，与举着牌子的滨江代表团汇合。

　　 敏敏离着老远，就跟坐在椅子上的夏启航挥手打招呼：“姥爷！姥爷！”

　　 待人走近了，夏启航帮她把脑袋上的帽子摘下来，问：“这都开春了，你怎么还穿这么多？”

　　 “我妈给我穿的！她说北京那边的天气跟咱们这差不多，让我多穿点。”敏敏费力地摘下手套，又往下拉了拉围巾，笑嘻嘻地问，“姥爷，突然见到我惊喜不？高兴不？”

　　 夏启航笑：“你的火车票还是我给你买的呢，我有什么可惊喜的。”

　　 戴誉与代表团里相熟的几个代表打过招呼，就溜达过来与老丈人汇合。

　　 “爸，我让夏露回娘家住去了，正好陪陪我妈和雯雯。”

　　 夏启航拍拍旁边的座位，示意二机厂的几人入座，而后对戴誉说：“这样挺好，正好把留守的娘仨凑到一起了，露露回去还能跟你妈做个伴。”

　　 如今，三个孩子中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夏雯陪在他们身边，以致他每次出差时都不太放心她们娘俩留在家里。要是大闺女能回去住一段时间，正好可以转移一下何婕的注意力。

　　 夏启航将附近几个戴誉觉得眼生的老同志介绍给他。

　　 有滨江农业研究所和水利研究所，以及几个高等院校的代表，其中几位的名字还是他经常能在期刊上看到的。即便隔行，也有所耳闻。

　　 戴誉突然想起以前的一个段子，出于安全考虑，这些科研人员尽量不要安排到同一个航班。

　　 幸好他们是坐火车的！

　　 滨江代表团的队伍多达几十人，占满了两节卧铺车厢，戴誉以为他们的代表人数算是很多的。

　　 然而，抵达北京的当天上午，被主办方的大巴车拉去旅店后，他才意识到什么叫人多。

　　 看着面前人头攒动的旅店大堂，戴誉小声感慨：“估计全国的科学家都在这了……”

　　 谭总工轻笑道：“这才哪到哪！五六千个代表出席会议，这里只是接待的旅店之一，还有许多人在其他旅店入住呢。”

　　 戴誉充分发挥想象力，已经开始期待几千个科研工作者济济一堂的画面了。

　　 距离正式开会还有三天，众人分到了房间以后，就商量着各自自由活动，等到开会之前再重新集合。

　　 毕竟，到了北京，大家都是要拜访几个熟人的。

　　 戴誉和夏启航带着敏敏回了什刹海的院子。

　　 前几年一直是章教授夫妻以帮忙看房子的名义，在戴誉的小院里住着。

　　 不过，去年恢复高考以后，章教授被京大成功返聘，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学校将他原来住过的那栋小洋房重新分给了他。

　　 据夏露的外公外婆说，章教授夫妻虽然搬了回去，但是每逢周末还会过来住两天，算是按照约定，继续帮他照看房子。

　　 所以，当戴誉带着闺女和老丈人进家门的时候。

　　 院子里的装修虽是一如既往的破败，却被打理的十分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是那种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干净程度。

　　 敏敏第一次见到这种方方正正的四合院，看什么都稀奇，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参观了半天，才拉着戴誉的胳膊问：“爸爸，这真是咱家啊？”

　　 “对啊，你没出生之前，我跟你妈就住在这里，你在她肚子里的时候，还住过大半年呢。”戴誉给她擦了擦头上跑出来的汗，笑道，“你太姥家比咱家大，是个三进的院子，一会儿带你去见识见识。”

　　 夏启航将行李放下，取出捎带的东西，就带着女婿和外孙女去了老丈人家。

　　 外公外婆早就接到了夏露的电话，知道女婿和外孙女婿会一块儿来北京出差，只是没想到他们身后居然还带了一个小尾巴！

　　 外婆见到意外在家中出现的敏敏，拉着她的小手不放，连声说：“这孩子长得可真好，不比露露小时候差！”

　　 敏敏整天跟老太太们在一起，所以即便是第一次与太姥见面，也不见半分生疏。

　　 “大家都说我长得像我爸，我爸可是我们两个厂最俊的！”敏敏乐呵呵地看向外婆，“我前年还给您寄过我的相片呐，你忘啦？”

　　 “哎，记得记得！不过，你那时候还小呢，现在长开了一些，长成大姑娘了！”外婆在她还有肉窝窝的小胖手上抚了抚。

　　 “嘿嘿，我今年长个子啦，太奶给我做的衣服裤子都短了一大截。”敏敏露出得意的小表情，“所以我今年得了好几件新衣裳呢！”

　　 外婆稀罕地摸摸她的小脸蛋，不由分说地将人拉进屋里吃好吃的去了。

　　 “我估摸着你们今天就该过来了，提前做了好几道拿手菜，你们快进来尝尝。”外婆回头招呼女婿和戴誉。

　　 “哎，多少年没吃外婆做的江南菜了，我今天得多吃点！过去经常吃的时候没觉得如何，等到回了滨江以后，有时候做梦都想您做的这一口。”

　　 外公拿出一瓶好酒，给他们满上：“那就多吃点。你们不是要在北京呆半个月嘛，让你外婆天天给你做，你们回来吃就行了。”

　　 夏启航与老丈人碰了杯，摇头笑道：“我们只有三天自由时间，礼拜六开幕式以后，就要忙起来了，恐怕得住在主办方安排的旅店里。”

　　 “没事，反正都在北京，你们有时间就回来吃饭。”外婆在敏敏的头发上抚了抚，“只要把敏敏留在家里就行，你们两个一忙起来哪有时间照顾孩子，还是交给我吧，我们娘俩亲香亲香。”

　　 敏敏瞅了爸爸一眼，没等他答话，直接点头应下了。

　　 见识了闺女在夏露外婆家的表现，戴誉对于她攻略老头老太太的能力还是比较放心的。

　　 所以，第二天去拜访章教授夫妻时，他也将闺女带上了。

　　 快走近小洋房的时候，敏敏突然问：“爸爸，我得管你的老师叫什么啊？”

　　 即便她再怎么聪明，这两天下来，也被各种复杂的长辈称呼绕晕了。

　　 比如她称呼妈妈的姥姥为太姥，称呼妈妈的奶奶居然也是太姥！

　　 “叫爷爷就行。”

　　 戴誉心说，这孩子确实不容易，小小年纪，上面的长辈太多了。

　　 走上前敲响院门时，来开门的是个小少年，看年龄像是比敏敏大上三两岁的，不过人家的个子可比他闺女高多了。

　　 小少年严肃着一张脸，语气礼貌又客气地问：“请问您找谁？”

　　 “哈哈，你是东阳吧？居然长这么大了！”戴誉笑了笑，“我是戴誉，来看章教授的。之前章教授给我的好几封来信，都是你代笔的吧？”

　　 “戴叔叔好！”章东阳脸上现出些笑意，“我爷爷为了让我练字，逼着我写了好几封回信！”

　　 为了不在外人面前出丑，他私下练了好久的字，才敢提起笔给人正式写信。

　　 “写得不错，可以看出来，字写得越来越好了！几个月的时间，进步的非常快！”

　　 章东阳脸上的笑加深了一些，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我爷爷在菜地里下菜籽呢，院子里有点乱，您别嫌弃。”

　　 “哈哈，都是自己人，我嫌弃啥！老师把我们什刹海院子里的菜地也拾掇得不错！”戴誉拉着闺女进院子，对她介绍道，“这是你章爷爷的小孙子，比你大两三岁，你叫他东阳哥哥就行。”

　　 听了戴誉的话，章东阳扭头对敏敏严肃地点点头。

　　 敏敏回给对方一个灿烂的笑，主动自我介绍道：“东阳哥哥好，我叫戴敏，你叫我敏敏或者大聪明都可以！”

　　 章东阳：“……”

　　 他刚刚是一不留神听错了吗？

　　 大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