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隐约的风声宛如少女的窃窃低语,朦胧的视线在摇曳的光晕下渐渐恢复,我看见阳光射穿茂密的枝叶,闪耀的小光斑格外刺眼。我躺在一片柔软的枯叶上,浑身上下都感觉到让人不快的粘稠感,还有一身的恶臭,就连鼻腔里滞留的空气都是如此恶心。
就像宿醉后一样,我忍着仿佛要炸裂的头痛半坐起身子,但刚要伸手撑地时,突然发现一块已经发干同时散发腐臭味的肉块从我手中掉下,这并不是我的肉,而像是我硬生生从某种生物身上扒出来的一样。
哦,不会吧……
惶恐瞬间刺激了我的大脑,虽然回忆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对在意识前的那一刻有模糊的印象,被韦厉勤注射了那个足以让我失去人性的药物,而我的确也丧失理智。这就意味着……
哗的一声,翻江倒海的胃猛然一次痉挛逼得我吐出了一大口橘红色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我的胃又再次收缩,一股热流又一次从我口中喷涌而出。我顾不上嘴里的腥臭,慌张地跳起,身体的乏力早就抛在脑后,但我更关心的只有我肚子里到底还有什么,或者说……我吃了什么……
身子还在颤巍巍的摇晃,我又忍不住吐了几次,每一次我都能清楚的看见那一滩肮脏的血水中夹杂的碎末。脑海里依旧记不起昨夜到底还发生了什么?甚至连现在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又是如何来到这……一连串的疑问一次又一次地骚扰着我刚睡醒的大脑。
我猛拍了两下脑袋,试图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冷静。身边的树干刚好可以让我扶一扶,以支撑一下我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时,我的余光似乎瞥到什么与周围丛生的植物不太搭调的东西。
我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那东西也在看着我,也许在一开始它就这样注视我了。我缓缓转身,看见了一个跪在已经被掏空的尸体旁,双手捧着血淋淋的肠子,目不转睛盯着我但却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变异者。它那已经不属于人类的眼睛里似乎散发着憧憬的眼神,仿佛想要将挂手中那一条摇晃的人类内脏献给我一样虔诚。
我和那变异者对视了几秒,突然间,一股油然而生的怒火瞬间膨胀。我箭步冲上前,随手举起一块地上的砖头狠狠朝它身上一砸。变异者顺着惯性歪倒,没有一丝反抗,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过我没有罢手,继续拿着砖头没完没了挥向可怜的变异者。它的脑袋像颗发霉的南瓜,脑壳一块块崩坏,砖头随后便轻而易举地将它的大脑打烂。
大概过了五分钟,我气喘吁吁地呆站在几乎是没有脑袋的变异者尸体前,愤怒地盯着这具常人看来目不忍视的尸体。在愤怒中,我不知为何突然对这个变异者心生怜悯。或许它只是想把手中的“食物”送给我,也许在变异者的世界里,是难得可贵的友好,而我却就这样践踏了它的“生命”。
如果忽略它身上腐烂的因素,现在的我的身体和它又有什么不一样呢?说到底,我也许就是在虐杀自己的“同类”罢了。恍惚间,一股反胃感再次促使我干呕出了早已空空如也的胃中仅剩的胃液。
是时候离开这鬼地方了,我再看了一眼被自己砸得面目全非的变异者,挪动疲惫的脚步,离开了所在的树荫草丛。当前首先要做的就是清洗一下全身的邋遢,干燥的喉咙还提出了要喝水解渴的奢望,总之先想办法把注意力全都从胡思乱想中解脱出来就对了。
附近到处都是丛生的杂草和低矮的树木,根深叶茂的苍木则荫翳蔽日,盘虬的藤蔓完全破坏了街道两旁楼房的样貌,盘根错节的枝叶把星盘棋布的街区改造成了一座死亡迷宫。我漫无目的地在坑洼的道路上游荡,唯一的武器是在一个巷口前捡到的撬棍。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手脚都没有受伤,而且并不感到饥饿;或许会有一段时间我都不会想吃东西了。
虽然今天的阳光明媚,但我始终都走在树荫和建筑物残缺的阴影下。这并不是我不喜欢晒太阳,主要是因为每当我走在阳光下时,我暴露在外的皮肤就会有强烈的烧灼刺痛感。
没错,我真的成了一个“吸血鬼”了……虽然我不吸血但却会……算了,不要想这些了!可恶,真的好渴啊!
几乎是在原地晃荡了几圈,我总算是弄清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这里似乎已经处于南宁市的中央城区地带,已经越过了南湖,大概在城市腹地的街区。在一个名副其实已经“倒闭”的商店前,有一块掉在地上的路牌,谢天谢地,我知道路牌上所指的道路,它属于这座城市的主干道,贯穿整座城市,正好会经过万向城;这意味着我可以沿着它走出死城森林,回到万向城。虽然我并不知道回去有什么意义……
摸清方向后,我决定沿着可以勉强辨清的马路行走。沿途经过的几个商店都已经被人洗劫一空,要不然就是长满怪异的植物;我可不想钻进去,再在某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摸索,虽然我现在也不太受阳光欢迎。
马路基本上都已经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杂草,踩上去发出厚实的咯吱声,一路上听到的是这座城市残存的声音,虫声鸟鸣,风拂过树丛发出的轻盈声浪还有某处楼房里发出的琐碎声响,过了好久我都没有开口,当然这是因为没有必要一个人自言自语,不过也恰恰好让我更安静的聆听这座城市的诉说。
我沿路观察两旁的建筑,希望能发现一些有用的装备,但始终一无所获,手上除了撬棍外,就是一块干巴巴的压缩饼干,而且有一部分还发霉了。那是我在一具破旧皮卡驾驶室里的变异者那找到的。那家伙似乎被咬死苏醒后就卡在了驾驶室里,看来它生前最后一刻出了一场倒霉的车祸,以至于被其他变异者咬死。对我来说,现在的变异者比人类要好对付。所以我轻松的解决了它,并从他的车门置物槽里拿走了那一块“幸运饼干”。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吃掉它的,毕竟现在我更想喝到水。
又走了五六十米,脚下的泥土渐渐变得泥泞,我的裤脚上沾满了湿润的黑泥。周围的植被也比刚才要茂密,与此同时,许多建筑的墙壁上都附着有翠绿色的青苔。空气因潮湿而显得有点阴冷,其实我更想去晒晒太阳,但该死的身体不允许我这么做。
本能告诉我附近一定积蓄有水源,也许就在十米范围内。我所在的路边已经有一栋建筑倒塌,隐约可以看见在泥土上从那延伸出了一条水流过的痕迹。在建筑残骸周围生长的植被又比其他地方要密集,长势也比较突出,但愿在那参差不齐的草丛背后有一潭可以解渴的清池。
我小跑冲向残骸,顾不上这栋危楼的断壁残垣;事实上如果那真的有水可以喝的话,值得我冒这个险。我拨开层层比肩的草木,在视线豁然开朗的一刻,一汪清池出现在眼前。建筑原本的门厅因为地基塌陷产生了一个大洼地,本身的自来水管道爆裂后,水源源不断地在这积蓄形成一个小池子。
离池边还有几米,我连跳带跑跪在池边,迅速用手挽了几手,大口大口地喝了好几口,觉得不过瘾,干脆把脑袋栽在水里,痛快的洗了个头。酣畅淋漓过后,才发现池子里的清水都被我搅浑了,心生不忍,只好收敛。
我脱下衣服,将身上污秽的血渍擦去;由于没有别的衣服换,只能又穿上原来的体恤衫和红色外套。虽然身上还残留有些不快的味道,但疲倦和口干舌燥都被洗去,至少接下来,我可以全神贯注地走出森林了。
就在我打算起身离开池边的一刹那,背后草丛的另一头传出了一些人激动叫喊。听上去,他们双方都不太友好,而且气氛剑拔弩张。我如同暗藏在草丛中的野狼,悄悄靠近声音的方向,一块密实的草堆正好可以给我提供良好的隐蔽,不过这也同样不利于我的视线。
在距离我所在草丛不远处正有两拨人对峙,从着装上可以看得出这些人基本的队伍立场。一边人当中有不少身穿迷彩服而且手持正规军枪械的士兵,他们中虽然有几个穿着便装的家伙,但同样拿着相对精良的武器,只可惜他们人数要比另一波人少得多。另一边的人衣衫褴褛,身上都画着奇怪的纹身图腾,手上拿着大多都是自制的刀具,只有少数几个人拿有枪,这些人表情看上去都有点萎靡不振,如同一群饥肠辘辘的豺狼。
这群装束像丛林原始人的家伙让我想起了之前遭遇到的死城森林的幸存者,那可是一帮行为怪异的人。或许我的判断没有错,这就是那伙人!
我还在凭借自己蹩脚的分析来判断这些人的身份。那一头,两帮人的对峙似乎变得紧张起来。穿着奇怪的那群人看上去想要收缴那些被他们称为林外人的士兵们的武器,而所谓的林外人自然不会同意。他们当中一个领头模样的青年激动的高吼威胁对方,声称如果对方执意缴械,那将会反击,还有就是喊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威胁了。
如果双方动起手,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毕竟一方人多势众,另一方武器精良;但对我来说又有多大影响呢?我正打算带着看戏的态度等待这场对峙的结束,忽然发现那个刚才喊话的青年有几分眼熟。
他只穿了一条迷彩军裤,上身是一件牛仔外套,手上还拿着一把黑色竞技弩,腰上扣着一把长刃军刀――是韦宏!没想到才隔了一阵子没见,这家伙沧桑了不少,难怪我觉得刚才喊话的家伙声音耳熟。而在他身边的一个头戴棒球帽,身着便装的女子也看得眼熟,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那时和陈茉在一起的青山侦察兵,吴菲。至于其他人我就没多大印象了,不过基本可以肯定他们所在的这帮人都是来自青山;一群无聊的家伙,没事跑到死城森林里送死吗?
“我最后说一次,你们放下枪,跟我们走。”森林幸存者当中的一个光头老大指着韦宏命令道,“这样做对我们都好。”
“我可不认为你和你的这帮小混混有能力拿我们怎样。”韦宏哂笑地掂量掂量手中的弩,“大家在没撕破脸皮前还可以好说好散,我们只是不巧错入了你们的领地,只要你让我们安全离开,一切都好说。”
“武器留下,人走。”幸存者的头头看上去有点不耐烦了。他站在一辆汽车烧焦后剩下锈迹斑斓的金属骨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韦宏和其他青山的士兵。他光亮的脑袋上有一道很长刀疤从眉心划到后脑勺,身材也相当魁梧凶悍。
韦宏自然不会因为对方强悍而退怯:“这不可能。”
“看来没什么好说的了。”头头换了个站姿,准备跳下汽车骨架。他的手下们已经蠢蠢欲动,可以感觉得到,他们的包围圈在一点点缩小。与此同时,韦宏等人也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准备一战。
我该怎么办?手头上就一根破撬棍。难道要冲上去和朋友共存亡吗?这死法看似壮烈,可未免也太不值了。
这时,突然有人用东西顶着我的后脑勺,命令道:“别动,双手抱头站起来。”
完了,现在不得不“送死”了……我老老实实站起来。背后的人又命令我转过身,我也照做了,结果看到了一个面熟的家伙。
面前这个拿着枪指着我的人正是我那时走出死城森林后放走的小青年;话说回来,他应该是那群森林幸存者的一员。“复生之主,”青年认出我后,两眼放光的念叨着那时给我莫名其妙套上的名号,还没等我说清楚状况,他就朝他的同伴大声喊道,“哎!我发现复生之主了!他就在这!”
在听到“复生之主”几个字后,那群原本要收拾韦宏等人的家伙,全都把目光转向了我。无奈之下,我只好在这个奇怪的“崇拜者”陪伴下走出了草丛。和森林幸存者不同,韦宏还有吴菲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我,直到我走近后才意识到我的身份。
“杜……”
“没错,是我。”我急忙承认自己的身份,但事实上我只是不希望韦宏用这种语气说出我的名字。
“你怎么成这样了?”韦宏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他本想上前仔细打量我,但面前的森林幸存者可不太愿意他这么做。
“说来话长……”
“陈茉她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吴菲更关心陈茉的安危,毕竟我对她而言没有多大的交集。
“不知道,我们走散了。”
吴菲还想问个究竟,但那个森林幸存者的头领突然跳到我们中间,愤怒地打断了我们对话;他的几个手下见状立刻组成人墙挡住了我们之间的视线。头头朝韦宏一等人粗辱地吼了几句,但当他转身看着我时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愤怒,相反却是和那个青年一样用崇拜的目光望着我。
他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被别扭的笑容取代,这让我浑身不很自在。只见他收起手中的铁灰色砍刀,举起双手,如同虔诚的教徒瞻仰圣物一般激动地颤抖。“没想到您真的出现了!果然预言成真了!”
“预言?什么预言?”这个词在我看来应该只会出现在电影创作或是某些设计神学的书籍里,当有人对我谈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真感觉有些离谱,我不会成了某个预言里宣称的英雄人物了吧。
“先知的预言,有一天,您会出现来拯救我们……”面前的这个身形彪悍的森林幸存者头领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怀着崇敬的目光注视着我,嘴里还不停畅言他那所谓的先知预言。虽然我不太相信这一套,但从他口中,我也大概听出了这群人之所以对我如此狂热的原因了。
在伴随着死城森林的扩散,原本市区里的幸存者在多次尝试走出森林无果后逐渐在森林中建立安全区。一段日子后,一个自称是先知的人出现了,这个人在被变异者咬伤手后却可以安然无恙,不单如此,还获得预知未来的能力。
在这个所谓的先知指引下,森林中的这群幸存者结成了一个极富原始宗教性质的群体。他们在喝了受到先知“开化”后的水源后,在面对变异者时能让变异者的进攻出现迟疑。除此之外,先知似乎还拥有这样那样的能力。当然,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某个聪明的家伙用了几个小把戏糊弄了这些已经被病毒丧尸危机吓傻的可怜人。不过在看到这个先知前,我最好先假装对这些鬼话深信不疑比较好。
这群装神弄鬼的人则称呼自己是自然的皈依者;而我们这类在死城森林外的人叫做外来人。皈依者要么就说服我们像他们一样信奉那个先知,要么就会被处死;他们称之为净化。
之所以我会被他们称为“复生之主”,是因为先知曾告诉他们,未来将会有人和森林完美的结合。他们称我们口中的变异者为弃鬼;信念不坚定的人死后无法被自然同化就会成为弃鬼,只有信念足够坚定就会像先知一样被弃鬼伤害后依然无事,并且得到了森林自然的认可,可以凌驾在弃鬼之上,威慑弃鬼。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这个先知真的有某种特异功能,总之我的确和他们口中的“复生之主”类似。
也难怪这帮人会弄出这些鬼名堂,社会体系瓦解后,被自然法则抛弃而走投无路的他们只能在这种扭曲的精神寄托下苟活。看来,我更有必要去见见这个“神通广大”的先知了。
“我可以跟你们走。”我的一句话简单明了地让皈依者闭嘴了,“但你们必须放了这群人。”说着,我用下巴指了指韦宏一行。
韦宏等人自然是对我的“大义凛然”心怀感激,即便他们也不想我一个人跟这群怪人走,但从他们一个两个用抱歉的眼神望着我的样子就可以看出,自身难保的他们对我也是爱莫能助。
皈依者们一开始还是有点不情愿,这多半是因为想得到韦宏他们的武器,领头的那个家伙深思熟虑后还是同意了我的要求,他像一个已经退化的野蛮人一样一挥手臂,不情愿地发出了一声闷哼,围在韦宏他们周围的皈依者都老老实实后退散开。与此同时,其他的皈依者也渐渐向我靠拢,但他们并不是在威胁我,更像是在保护我。只不过我还没回过神来,他们就像是想要抬着一样,簇拥着我快速的离开。
“去找陈茉、黄玮峥他们!”我在人缝中看见韦宏正注视我远去,“他们被江上人带走了,我们就是在那时候走散的,虽然不知道他们逃脱没有,但你们最好还是去看一看!”皈依者显然不希望我和那些他们眼中的外来人交谈,故意加快了移动的步伐,我只好能喊几句就喊几句让韦宏知道黄玮峥他们那边的情况。
包围着我的皈依者围得更严实了,以至于我无法看见韦宏他们,虽然我又扯着嗓子告诉了韦宏有关黄玮峥他们的状况,但韦宏迟迟没有回答我;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走远了吧……
“知道了!”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等待韦宏的回应时,他的声音又再次在我身后的远方响起,“你自己小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突然有种如释重担的喜悦,或许是因为将重托交给了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我本想再跟韦宏道声别,但身边的皈依者反感的表情告诉我不要这么做;看上去他们很可能会食言把我和韦宏等人一同带走,但好险他们最后还是只把我带走了。
真是的,我有啥好高兴的,谁知道那个先知是个怎样的魔头。自从危机爆发后,我就没见到过一个真正是没有一点阴暗面的成年人。别说他们,就连我们这群孩子中,过去亲密的好友也可以反目……好吧,我或许不该这么悲观,毕竟秦嵘那样的疯子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