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的珠帘缓缓拉来一道缝儿,淡淡的午后阳光轻轻洒在铺着素色软缎的琉璃榻上。
一声声的轻微咳嗽从帘子里缓缓飘出。一条身影儿侧着身子有气无力的掩在一床薄被之中。头上缠着一条金丝绣线嵌幽蓝猫儿眼淡蓝色抹额,脸上挑着几份病容,双颊凹陷,一双眼睛像是刚刚哭过,带着几缕红血丝,脸上还残留着两道泪痕。榻上的女子本就纤细的手臂如今瘦的似乎一握即断,软绵绵的垂了下来。
兰凝霜听到珠帘儿轻微响动,缓缓转过身来,发现来人却是红若云,不觉脸上有些灿灿,兰凝霜本就体弱,如今孩子掉了,一发的羸弱不堪,那张小脸白的就像溺水之人的脸。红若云虽则心狠,这样看了,倒心里也隐隐生出一丝怜悯。
红若云手里提着一个朱漆食盒,轻轻把它交付一旁的暖云,兰凝霜见红若云嘱咐暖云把那燕窝粥细细温热了,再给小主服用,语调甚是柔婉。不觉心底一热,倒是有些羞赧刚才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兰凝霜想着,自从小产后,这后宫之中倒是鸦雀无声,也没个人嘘寒问暖,像是避瘟神似得,一个个躲得没影。倒是这红夫人,却还放下身段,来探她。
心里想着,正欲开口向夫人道谢,不料那红夫人倒是跪下做了个万福道:“妹妹受苦了,姐姐不知妹妹身子如此,早先儿诊治却还不是如此,怎么过了三天,反倒变得如此模样,真真的叫人心疼!”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块绣花帕子轻轻地在眼角擦拭,擦拭毕了,一只手缓缓地握着兰凝霜垂下床铺的右手,兰凝霜只觉得这只手透着些许凉意。
“有劳姐姐记挂!姐姐费心了!”兰凝霜是个无甚心机之人,对于红若云的关怀,倒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哎,何必说这见外话,本宫知道以前却都是本宫亏待了你!那凉词宫的旧事,万望妹妹莫要记仇的好!”红若云说着,眼里竟然翻出一丝晶莹,可怜兮兮的样子委实让人怜悯。
兰凝霜本是个软心肠之人,最见不得眼泪在她面前扑簌簌的落下,所以,这女子一见,到红若云那双泪光莹莹的大眼睛,心下早就原谅了她,况且这红姐姐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听宫里太医张寿丞说,若不是靠了红夫人一碗汤药,她这小命早就魂归天外了,既然是这样,她倒毫不计较那些往事,反而心生感激起来。
“红姐姐,那些旧事,我只是记不清晰了!您的救命之恩,我却牢牢记得!我能恢复神智,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那么……”兰凝霜忽然轻轻翻起被子,支起还未痊愈的身子,颤颤巍巍,竟然向着红若云道了个万福。
这倒出乎红若云的意料,红若云着实一惊,心里倒生出几分歉疚:我却这般害她竟然失去子嗣,然她对我倒满是真心!这样想着,毕竟心中残留着愧悔,语气也缓缓变得温婉,慢慢的抬手上前轻轻扶起兰凝霜,语调也变得温柔,眉眼里露着几丝哀怜,缓缓开口道:“妹妹无需多礼!姐姐本就为医,所谓医者父母心,看到你受苦,岂能见死不救!倒是妹妹,受了这么多苦,还丢了孩子,真真是令人心酸不已啊!”
红若云这么说着,心里丝毫未有嘲讽之意,她本是以为兰凝霜已然知道了孩子不在的事,却没想到,众人瞒她骗她哄她,到底丝毫未有向她透露孩子的一丝消息。
“什么孩子,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是谁丢了孩子?”兰凝霜一脸的迷茫,眼睛里泛着一丝忧郁。
“哎……也罢!这事你早晚要知道的!”红若云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纠结的生疼,若把这噩耗悉数告知眼前人儿,那不易于晴天霹雳,瞧着眼前的兰凝霜孤苦伶仃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早已经失去了往日清澈的神采,只剩下缕缕忧思慢慢的缠绕,她的双眉微微拧着,嘴唇苍白,毫无一点血色,一头乌发缓缓地披散肩上,发色有些枯了,不在散发出缎子般的亮光,一件雪白的衣衫紧紧贴着单薄病弱的身子。
整个人儿就像一朵被秋风吹落在地的兰花,柔弱的不忍捡拾。
兰凝霜这副病象,任谁看了都会心酸,若是识趣体贴之人即使有什么晴天霹雳的大事,话到了嘴边,也会生生咽下,待到她来日身体恢复康健,再说也是不迟的。
红若云的心里本来也是这么盘算的,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她看到了兰凝霜头上那根华贵的抹额,那抹额甚是淡雅,配她那苍白的小脸倒显得风姿绰约,几缕乌发从抹额下缓缓垂在雪*嫩的脖颈之旁倒有些娇弱不胜的疏懒味道!这抹额分明是皇室之物!
红若云久在宫中,对于太子所佩戴的东西一分一毫估摸的清清楚楚,她曾在太子读书的文韬阁看到过这条抹额,那是皇后娘娘怕太子用功读书忒是劳累,命巧手的李嬷嬷连夜赶制的,没想到太子一日未戴,竟然送给了兰才人。
红若云看着这条抹额,在兰才人光洁如玉的额头上,越看心底火儿蹭蹭冒个不休。一想到太子为了眼前的女子,生生冷落了她,还送体己之物给心爱之人,女人的妒忌心像毒蛇一般深深咬噬着她的心,她的心中渐渐涌起一股股恨意,一颗心也由刚才的脉脉含情,瞬间变得冷酷无比。
兰凝霜似乎注意到了红若云脸色的忧悒,生怕红若云有什么事想不开,缓缓开口问道:“红姐姐您这是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难看?要不要请太医代为诊治?”
刚说完这句话,兰凝霜忽然觉得自己失了口,倒有些淡淡的笑了,像是自嘲般开口说道:“瞧我这张笨嘴,都说了些什么蠢话?红姐姐却是大夫,到要去麻烦太医,我这人真真是久病糊涂了!”说完,轻轻锤了锤自己的头。
红若云缓缓叹了口气,似乎是要做出某个艰难的决定似得,缓缓开口道;“凝霜妹妹,有件事情,做姐姐的,不得不向你如实告来!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兰凝霜倒是被红若云严肃的语气吓得不轻,一张小脸发白,嘴唇翕动着。对于红夫人的这般举动,她倒有些困惑不安:红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如此忸怩?
“姐姐,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若是我有开罪您的地方,请您多包涵!”
“哪里,你又哪里需要我的包涵?”红若云的语气很是无奈,对于眼前这么一个一窍不通的姑娘,她的惭愧倒是节节攀升。
“那么姐姐又是为何事忧虑?可否说出,看妹妹能否为姐姐分担其一?”兰凝霜语调轻轻地,却分明满是诚恳。
这姑娘是真的傻么?她不知道我要害她?红若云呆呆看着兰凝霜的眼睛,那双眼睛渐渐变得清澈起来,眼里满是暖暖的善意与和气,那是一种与世无争的善良,也是一种毫无用处的东西。
傻丫头,在这深宫善良是最要不得的东西!红若云有一瞬间在望着兰凝霜的眼睛的时候,倒真的忘了她要说出的残酷的事实,不过,红若云毕竟是红若云,若无一副铁打的心肠,又怎能在后妃之林中崛起,即使仰赖自己的姑母皇后,也总是怕被人指指戳戳说是有靠山,到底还是要拼手段,拉关系,像兰凝霜一朝得宠就封很高级别的,毕竟是少数。正因为如此,才惹得人不由的妒忌。
红若云越想心里越是烦躁,憋在心里的话,也毫无顾忌的倾口而出:“妹妹,有件事情做姐姐的不得不说,你肚子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惜啊!”红若云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像是若无其事般坐到了兰凝霜床沿边,继续说道:“那孩子和你没缘分,生生掉了!”
“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这么说,我曾经有过身孕?”兰凝霜觉得身子抖得厉害,像是六月里的飞雪浑身一阵阵发凉,她像一只刺猬般,紧紧蜷缩着身子,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不相信这事情就发生在她的身上。
“姐姐,怎么会有这种事?你告诉我,你这是在和我玩笑对不对?”兰凝霜轻轻放开手抓着红若云的衣袖,像一个可怜的孩子祈求大人原谅般,一双眼睛里早已布满了颗颗珠泪。
“红姐姐何曾给你开这种玩笑!”红若云定了定,眼底掠过一丝假意的慰藉,缓缓从兜里掏出一张方子,轻轻递到兰凝霜面前,兰凝霜像个疯子一把抓着,一双泪眼慢慢移到方子上,只见上面写着
兰妃身体羸弱,虽是得胎,却恐不保,现今得了皇后谕令,非下猛药不得治愈。今取:附子,藏红花,各10克,调去水银20克,入水煎服,以使母胎堕落。得一男嗣,约有三月之大,委实可惜云云!
这像是御医的随医笔记,不知这红若云从何得来,自然这上面的方子乃是惯常的打胎方子,只是红若云嘱咐太医院杜撰的,实则是用来诓骗兰凝霜的。
可怜那兰凝霜生生蒙在鼓里,还以为是自己身子得病,太医不得不为了保全母体而生生害了孩子,心中倒生出无限愧悔:作为母亲,由于身子骨娇弱,承受不住胎儿的重量,只得舍弃,这才真正使人心伤。
兰凝霜双手捧着纸儿,十根手指颤抖得厉害,宛若她面前捧着的不是一张薄纸,而是那熊熊燃烧的火盆,红若云细细看着兰凝霜惊恐的眼神,那眼里满是愧疚,满是惆怅,,满是悲哀,渐渐地,兰凝霜像是痴了般,蜷缩起双腿,手中的纸儿缓缓滑落,像一只残蝶跌落到榻上。
一双雪白的双手慢慢插进满头的乌发,颤抖着一把把狠狠揪着自己秀美的乌丝,长长的头发一缕缕从她手中滑落,乌黑的发丝宛如一丝丝忧郁轻轻垂落,落在满床雪色的洁白缎子上。她的嘴里像是中了毒咒般,反复呓语道:“孩子!孩子!为娘的害了你!为娘的害了你!”这景象着实令人心碎!
作为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连红若云都觉得自己似乎很是过分,难道她真的不应该说出来么?有些事,若是说出,必然成祸,看着眼前的女人如此痛苦几近疯狂的模样,她红若云本该高兴,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反倒空落落的,倒像是自己失去孩子般隐隐的有些忧伤。
“蜜蜂儿,咱们走吧!”红若云淡淡的说道,此时淡淡的夕阳像一抹鲜血浅浅涂抹在琉璃榻上的可怜人身上,红若云看到眼前的兰凝霜宛如一尊泥塑木偶般呆呆的蹲伏在床上。
晚风从开着的花窗里缓缓吹来,吹拂着可怜人单薄的衣衫,兰凝霜竟像傻了般丝毫也未察觉,目光呆滞,嘴里仍是反复吟咏着:“孩儿,孩儿,我可怜的孩儿!”两行清泪缓缓地从眼底扑簌簌滚落下来,在雪白的缎子上,开出了忧伤的花朵。
红若云再也看不下去了,再怎么心如铁石,此刻也渐渐似要碎裂,她好容易才起身,头也不回的,也不告辞,匆匆冲出那道珠帘,珠帘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哗啦啦,这声音,悲伤的人听得恰如流水呜咽,愈加徒增感伤。
一弯冷月渐渐挂在天边,今夜,对于兰才人来说,是她入宫以来,最悲戚的夜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