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杜念哭闹说分出去的事,杜老爷子心里咯噔一下。
家里要属杜老爷子心里最有数,如果周秀兰和杜念单立出去,每个月的口粮就减少了三分之一,钱也是。更别提肉票,布票,油票,工业券等这些重要收入了。
老婆和女儿还有钱华/英都是农村户口,老太太年岁大了,工厂不收。女儿挣的那点将够自己吃喝,而且她也到年龄该准备嫁妆了,蓉蓉和强强还小花项也不小,钱华/英整天坐吃等喝也不打个零工。
家里家外的,事无巨细都离不开周秀兰。
晚上睡觉的时候,杜家七口坐一起开了个会:“饭吃两样也就算了,以后不能克扣她们饭,也别动不动就大骂。”
“凭啥啊?她们黑五类的资本主义家的走狗也配,跟我们一个桌子上吃饭就够宽宏大量的了,还想跟咱们吃一样,我呸!”杜老太太瞪着眼睛道。
一家人争相发言都不赞同。杜老爷子气的拍桌子,“凭啥?凭她们一个月五十三斤粮,三十块钱。她们要是单立出去过,没有这些东西顶着,咱们这些人都得喝凉水!还有你们,哪个肯做饭洗衣服?”
“她们不敢,她娘家绝了人了。单立出去能被别人欺负死,她们还得指着咱们罩着呢。”杜长贵道。
“她们已经积极脱离她娘家了,是积极分子,国家都放过她们了,以后更挨不着□□。”杜老爷子道。
杜老太太撇撇嘴,反正她不信。
单立出去的事,周秀兰一直没表态,这也是杜家人乐见的。杜念觉得周秀兰的思想一时半会还扭转不过来,也不强劝,只有想办法打迂回战。
回到简易房,杜念献宝似得把刘秋河家的给她的那块猪肉捧着给周秀兰:“妈,你吃,可香了。”
周秀兰立马又红了眼圈,背过身用衣角偷偷擦了擦眼角。
她每个月也是有一斤肉票的,可惜家里人太多,口粮吃紧。肉票也都拿去换粮食了,他们家一年到头也开不了几次荤腥,即便是有,也轮不上杜念吃。
“你吃吧,妈不馋肉。”周秀兰低头纳鞋底子,为了节省电费,电灯是用的最小的瓦数即使这样也舍不得开,每晚都就着煤油灯干活,最近杜秋梅扯了两尺条绒布做布面让周秀兰给她纳双鞋。
做千层底的鞋子最熬功夫,杜秋梅这双鞋还要求在鞋帮子上绣上花,白天没有时间,周秀兰都挤到晚上去做。把棉布用浆糊一层层粘贴在一起,大约用五层布,白天放在太阳底下晒成布板,等袼褙成功的功夫周秀兰就紧着把鞋面子做出来了,里面用层细软的纯棉布,中间夹了层厚厚的棉花。
看着就暖和。
杜念坐在床上看周秀兰往鞋面子上绣花,周秀兰穿着当下比较实行的中山装,蓝底斜纹粗布,虽然没有补丁也穿了三年了。冬天套棉服,春秋时候就在外面当单件穿,周秀兰太瘦了,衣服都有点架不起来了。
杜念小口小口吃着猪肉,故意吧唧嘴:“妈,小姑用剩的布料能给我做双棉鞋吗?”
周秀兰的头低的更低了,用剩的布料杜秋梅得拿走,什么时候也是轮不到杜念的:“念儿,妈对不起你。妈自打生下来你,一天福也没让你享过。”
“妈,我都好几年没新衣服了,都是穿蓉蓉和小姑她们剩下的。我这鞋也都挤脚了,你每个月不还有二尺布票吗,为啥小姑蓉蓉他们有新衣服穿,咱们就穿不上呢。”
“妈,奶奶他们为啥这么讨厌咱们?”
“妈,我听小区里都说你才是原配,华/英阿姨是小三,小三的孩子为啥爷爷奶奶都疼,我就没人要呢,我朋友说背地里有很多人都笑话我是有爹生没爹养的野孩子。”
周秀兰终于开口:“念儿……你就当没有这个爸。”
“妈,你是真和我爸离婚了吗?”
“小孩子不要打听那么多,赶紧睡觉吧。”
杜念不再说了,也不知道今天这番话能撼动周秀兰多少。杜念会尽快分出去过,分出去温饱是不需要担心的,她最关心是怎么才能让自己和母亲过上发家致富的小/康/生活。最近几年做生意是投机倒把,搞养殖是割资本主义尾巴,中间捡着个什么漏子做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日子还是按部就班的过着,周秀兰白天上工,中间担着一家四口的吃食。杜蓉蓉和杜强强每天吃完饭就背着书包上学了,自打杜念姥姥姥爷出了事之后,杜念的学也不上了,每天和小伙伴们就在后勤拔拔草喂喂鸡。
晚上周秀兰就拿着沙盘教杜念写字。
由于快要月底了,粮食也都快见了底了,一家人的饭吃的就更简单了。
这天一早天还没亮,杜念就被外面呱噪的声音吵醒了。
“秀兰,快点起来做饭,我们早点吃了还有事要出去。”听声音像是钱华/英。
周秀兰忙不迭赶紧起了床,杜念看看外面的天,还黑着呢。她不放心周秀兰,后脚也起了床。一出门杜念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她望望黑乎乎的天,一时间有点琢磨不透钱华/英这么早到底有什么事去办。
不过吃饭的时候谜底就揭出来了。
饭桌上钱华/英和杜长贵在桌子底下你踢我一脚,我蹭你一下的,谁也不愿意先开这个口。唯独杜老太太,从一上桌就对饭挑三拣四的。
早饭还是三合面就咸菜,粥里稀稀拉拉的连一粒米也没有。杜老太太摔摔打打的:“也不知哪个馋嘴的,早早的就把米都熬了,这离月底还十来天呢,清汤寡水的是想饿死我老婆子啊。”
“就是妈,那护犊子的昨天给念儿那米粥稠的糊嘴,惯会享受的。”杜秋梅也撩/拨了下碗里的菜叶子,道。
“小姑你也喝了大半碗,我喝的都还没你喝的多呢,我昨天都没吃饱。”杜念开口。
“哎,这真是反了你了,动不动就顶嘴,周秀兰你也不能这么护犊子,再不管管还不得上房揭瓦啊。”杜秋梅斜眉一挑,伸手就要拧杜念,被杜念一手拨开了。
杜秋梅一下子就生气了。
“行了,大早上的也不消停一会,昨晚咋说的?”杜老爷子开口,“还有华/英跟长贵你们两口子是有啥事,我蹭你你蹭我的,有事就说。”
“行,长贵不说那我就直说了吧。”钱华/英把筷子撂下了,“今儿个我和长贵想带着孩子想回我娘家一趟。”
杜老太太一听连连点头:“行,这也有小半年没回了,你们去吧,长贵就不要去了,还得上工呢。”一下子去掉三口人,口粮一天能节省不少。
“妈,我今天歇班,不用上工。”杜长贵道。
“那行,都去吧。吃完饭早早去了中午正好赶上吃饭,住两天回来就行。”
“哎,妈,这路上远,我得跟您借点钱。”钱华/英陪着笑脸道。
“啥?借啥钱,我老婆子上哪给你们弄钱去,走着去就行,农村也不远。”杜老太太道。
“走着太远了妈,道又不好走。您不心疼我们,也得想想孩子啊,强强身子又弱,万一再累出个好歹来。”钱华/英开口。
“我反正是没钱。”杜老太太道。
“没钱?妈您这话是糊弄傻/子呢?长贵一个月还有小四十呢,我爹又挣着,咱这个月花项可不多,哪能没钱呢。”钱华/英说话的声音也没那么好听了。
“蓉蓉强强上学吃饭穿衣哪个不花钱?你妹子也该存嫁妆钱了,我这一分还没落下呢,还有你,年纪轻轻天天坐家里坐吃等喝,也不知道打个零工。一家人这么多张嘴都让我老婆子养活着,钱是大风刮来的啊,光吃喝不花钱啊。”杜老太太声音拔高了一节。
“妈你这话可就不中听了啊,我是大闺女那会我还在合作社上着班呢,买点啥啥啥的时候你们也不是这副嘴脸啊。我这豁出命一胎生了这俩孩子落这一身病,养两年身子还落了埋怨了。这要我说啊,还是长贵没本事,窝囊废这么多年还在底层干,给我办个农转非都这么难。我这什么命啊,里外搭给你们还落这一身不是。”钱华/英说着说着就抹起了泪。
早在□□之前杜长贵和钱华/英暗地里就勾搭到一块了,杜家人是知道的,因着钱华/英在合作社的工作比较体面,那年月拿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她靠着工作便利就能低/价弄出来。而钱华/英又看上了杜长贵城里人的身份和高昂的工资,再加上他这副好皮囊。
当时厂里工作忙,周秀兰一年到头也忙的回不了一回农村。杜长贵和钱华/英的事这才没被发现,直到文/革时期,翻了身的钱华/英这才带着孩子大胆地登门入室。
但俩人到现在都没结婚证,就算杜长贵的工作年限再高,从法律上来说钱华/英都不是他家属,所以农转非的户口到啥时候也都是办不下来的。
“妈,人华/英给咱生儿育女的不容易,难得就这一次她要你就给吧。闹啥啊。”杜长贵难得开一次口。
“行了行了,长贵娘,你去给华/英拿几块钱来。”杜老爷子开口。
“这个委屈那个委屈,就我老婆子不委屈,活该让你们使唤我这把老骨头。”杜老太太回身进了房间,拿出来一块,想了想又拿了一块,出来递给钱华/英,“给。”
“妈,这两块钱够干啥的啊。”钱华/英道。
“啥!两块钱不少啦,都能买两斤多猪肉了,多少是多啊?”
“我娘家拉扯我大不容易,我给咱家当牛做马了半辈子,这回家总不能空手去吧,我娘家这两天赶上浇地没钱,我这当闺女的也不能眼看着他们作难啊。这样吧,我也不多要,就长贵半个月工资吧,二十,您再给我拿二斤肉票,油票也不多要了,半斤吧,我娘家也不穷讲究,布票就算了。”
杜老太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说啥!”
“妈,我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回娘家,我要的可一点也不过分。长贵工资粮食月月上交,您老要是这样,那我们以后的工资也不上交了,都自己存着。”钱华/英道。
“我说钱华/英你也太过分了吧?咱家满打满算也没这么多东西,你这是狮子大张口啊。你看把咱妈给气的。”杜秋梅道。
“有没有不都在妹子你身上呢吗?我听说你让周秀兰给你纳了双绣花大棉鞋,我男人挣钱养你,你有啥脸跟我说过分啊。”钱华/英就这样,好的时候说话比谁都好听,不好的时候句句都噎死你,这也是杜家都怕着她的原因。
“你不要瞎胡说,棉鞋是周秀兰自愿给我做的。我可没花你们一分钱。”
“周秀兰哪来的钱啊,你坑过路的还行,别想坑我。周秀兰浑身上下扯不出三寸布,你问她多少年没换个裤头了,她有那闲布给你做?”钱华/英嗤笑道。
周秀兰的脸腾的红了:“华/英同志你说啥呢。”
“说啥,说你连个裤头都没有!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这样子,为啥长贵不要你啊,你以为就看这成分啊,切。”钱华/英一直没轻视周秀兰这个情敌,从骨子里都恨着她呢。
有次杜长贵回家,路过门口和周秀兰说了一句话,回去就让钱华/英拧着耳朵骂了一好大一会,差点跑回娘家,从那之后杜长贵连个正眼都没敢看过周秀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