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事先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且还有人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过需要如何应对,可是当灾难真正发生的时候,张氏脑中忽然就变得一片空白。大地不停的在颤动,愈演愈烈,周遭的人群面带惊恐惶恐不安,尖叫哀嚎声不绝于耳,她控住不住的被同化,想跟着人群一起哀嚎尖叫四处奔逃。
幸得有刘骏驰在一旁强行抓住她跟两个孩子,带着他们一起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们。
这短短的时间,让她觉得仿佛一生一样的漫长。
“阿珍,你看,那便是淑妃娘娘。”刘骏驰的声音忽然自头顶上方传来。
张氏脑中仍旧一片空白,闻言,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了刘骏驰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紧接着,她便看见了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以崩裂的大地,倒塌的戏台为背景,在横七竖八躺倒在地哀嚎不断的百姓中,那道纤细的身影格外的显眼。妃色袄裙雪白的狐裘,包裹着曼妙的身段,如瀑长发披散着,落满肩上。她背靠着一块凸出地表的岩石,正俯身去捡东西,手指纤长葱白如玉。
张氏就这般呆呆的瞧着那人从裙边捡起素色面巾,正准备戴回去,好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便对上了。
张氏这才看清她的容貌,远山为眉,秋水为眸,唇不点而朱,当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然而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此刻的表情,一派淡然镇定自若,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
两人对视片刻,那人微微牵起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朝她点了点头,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方才未做的事,将面巾戴了回去,而后手撑着岩石站起身子来,放眼四顾之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类,又过了许久,张氏都没回过神来,还是刘骏驰在耳边唤了她好几遍,“阿珍,阿珍……”她这才回过神来。
“可是瞧见了?”刘骏驰问她。
张氏点头,“嗯。”
刘骏驰不知怎的,忽然感叹道,“话本传记中只说她容颜倾城世所罕见,却不见写她见识渊博胆色过人,这样的女子,时间大多数的男子都只能仰望。”
张氏乃是泾县出了名的醋坛子,可如今自家夫君这般当面夸奖别的女人,她竟然没觉得心理发酸,呆怔了片刻之后,竟然还点头表示赞同。
――
地震过后,顾倾城从原地站起身来,举目四望之后,便朝着人群最为混乱的地方走去。
这样的灾难,即便放到现在,也无法做到人人冷静,更何况封建迷信盛行的古代。是以,尽管她事先已经尽力做好了防护措施,临到灾难真正发生的时候,场面还是几乎完全失去控制。临时找来的那些年轻人,在短时间的培训之后,大多都做得非常出色,虽然自身也害怕恐惧,却始终记得她的话,若是实在控制不住,那边直接将身边的人紧紧抱住别松手,尽量避免人群四处奔逃时,发生踩踏,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城中的所有医馆药房,但凡是懂得药理的人,事先都被连夜带到了县衙之中,统计完所擅长的本事与能力大小之后,被简单的分为几组,各司其职。地震还未发生之前便全被聚在一起,由专人保护,地震发生的时候,优先保证他们的安全,待地震过后,第一时间通知他们去进行灾后救援。
顾倾城在横七竖八躺倒的百姓中间穿行,帮着那些大夫学徒救治与安置受伤者。如此过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勉强将灾难现场的百姓安置好。
之后王捕头过来向她禀告伤亡人数,泾县数万百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被疏散到郊外平坦开阔的地方,地震过后,死亡人数多达八十余人,受伤人数更是超过三百人。
顾倾城听闻之后,沉默不语,只觉得心中闷得难受。
王捕头见状,安慰道,“娘娘,别难过,你已经尽力了。相比七十年前那次灾难,甚至与晋国有史以来发生过的灾难相比,这一次的损失,都是最小的。你是小的见过,最仁慈的人。”
顾倾城点头,道,“还要劳烦王捕头再去将亡故的百姓统计一下,以便本宫作出安排。”
王捕头应下之后,匆匆离去。
顾倾城看着地震后满目疮痍的大地,不由得苦笑。是啊,她心里清楚她已经尽力了,就像王捕头所说的,这次的损失相比以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那是几十条鲜活生命,而不仅仅只是苍白的数字,不能因为少就忽略不计。
她可以毫无心理压力的要求宋鸿逸处死楚念容,那是因为那个女人不止一次想要她的命,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面对这些平民百姓的时候,她就无法维持那种心态。她还记得她带着人四处查探情况的时候,去向那些人家问询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十分友好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刘骏驰穿过杂乱的人群走了过来,负手行礼后,道,“下管代泾县所有百姓,拜谢娘娘!”
顾倾城微微摇头,“这是本宫应当做的。”她抬眼往县城方向看去,叹道,“此次地震颇为强烈,城中房屋怕是多数倒塌了,钱财损失无法计量,大多数百姓虽然幸运的活了下来,但是此后的生计也是一大难题,本宫会尽量想办法的,刘大人如今要做的,便是安抚好百姓。”
刘骏驰听她提起这个问题,心情也不由得沉重起来。只是这事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能解决的,纠结片刻之后,便也放下了,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
泾县发生地龙翻身之后,刘骏驰便让人快马加鞭上报京城,几天之后,宋鸿逸便得知了此事。
当时恰是早朝的时候,报信之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将此事上禀的时候,当即便有素来看不过顾倾城行事乖张的御史跪下上奏,道,“陛下,顾淑妃竟敢这般劳民伤财的大肆举办寿宴,且还干涉当地朝廷官员,封闭城门阻拦百姓进城,恳请陛下从重处罚!”
宋鸿逸闻言,面上当即浮起冷笑,扬起手中的奏折便朝着跪在地上的御史砸去,骂道,“你们一个个的成日里就知道盯着她,鸡蛋里边挑骨头的寻她错处,但凡有一丁点出格,你们便像是嗅到腥味一般,全凑上来攀扯撕咬,朕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弱女子,究竟碍着你们什么了!”
“以前的事就不提了,就今日这事,朕倒是要跟你们好好说道一下。倾城进宫已有近十年的时间,在场诸位可曾有谁听说过,她大肆操办过一次生辰宴?你们如今说不出来了吧,朕告诉你们,阖宫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生辰具体是什么时候,朕不知道,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此次离宫走得悄无声息,宫中亦是无人知晓,去往天水山庄是为修养身子,她何故会反常的让百姓扰她清净!”
“朕一年花那么多俸禄养你们这些人,不是为了让你们去为难一个弱女子,而是让你们忧心民生社稷!”
“看看吧,这是与泾县八百里加急一道送来的文书,倾城她怜惜泾县百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自愿捐献一年月银及首饰若干,只求为泾县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你们苦读圣贤书数十年,却还比不过一介女子,朕都替你们感到羞愧!”
宋鸿逸已经许多年不曾在朝堂上表现得这般愤怒了,他刚登基的那两年,时局有些动荡,是以脾气躁动了一些,时常会当着百官的面呵斥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大123言情山稳定,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之后,他的性子便沉静下来,渐渐做到喜怒不显于色。
其余的御史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他这般愤怒,纷纷吓的闭嘴了。且仔细想过他说的话,亦是句句在理。
片刻的安静之后,有心思细腻的人寻到了关键,斗胆上前请奏道,“淑妃娘娘深明大义,有菩萨心肠,实乃百姓之幸,臣愿捐赠三月奉银,为泾县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宋鸿逸闻言,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些,道,“爱卿有心了。”这便算是表态了。
有了这个例子,余下的人纷纷效仿,大多都是捐了奉银,或一个月或两个月,最多的就是三个月了,后来更是有人捐出衣物粮食等,也不知是想另辟奇径还是囊中羞涩。
总之,情况朝着顾倾城所预期的方向发展,这是好事。
――
泾县地龙翻身一事,外面最先知道消息的,是距离泾县最近的源县。消息一阵风一般很快在县上传开,传遍大街小巷,无人不知。
各人知情后反应如何,不必赘述。
宋承鄞得知消息的时候,心中虽然怜惜泾县百姓,但也只是怜惜而已,可是得知顾倾城也在泾县之后,却是再也坐不住。甚至顾不上与同窗学子交代一声,便匆匆离开课堂,往书院大门跑去。他一路只顾着奔跑,书院看门的护院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拦下他。
山路难走曲折崎岖,他几次反应不及摔倒在地,却是顾不得疼痛,爬起来继续跑。
快要跑到山下的时候,远远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于崎岖的山路尽头,素衣狐裘,长发如墨,玉簪轻挽,虽面戴轻纱,却能瞧见那双眼里平静淡然的情绪,一如初见。他几乎以为自己因为太过想念而出现幻觉了,踉跄着跑进了才发现,竟然是真的。
他三两步奔过去,整个人扑进顾倾城怀中,险些将顾倾城扑倒在地。
“母妃,母妃,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埋首在她怀中说道,声音沉闷,且有些哽咽。
顾倾城揽着他的肩膀将他抱住,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极尽温柔,却是说出不相干的话来,“记住了,以后别再叫母妃,改叫我姐姐。”
宋承鄞闻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