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苏夏忙完,走出赫氏大楼的时候,外面的天,早已披挂上了一层浓郁难化的黑幕,暗夜无光,只余路灯静寂。
苏夏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里像是缺了个十分重要的东西,空荡的厉害。
她此时应该回家的。
可等司机把车开过来后,她却还是报出了医院的地址,赫家已经变成一个无主之家了,苏念早就被接去苏家长住,由林荷和苏莫南亲自照料……
所以对她而言,现在医院,才更像是她的家、她的归处,因为那里有她深爱的丈夫。
一路沉寂无声,只在半路车经过路旁的一家粥铺时,苏夏顺道进店喝了份粥,大概只用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她就快速解决了这顿晚餐。
为了肚子的孩子,她现在多多少少都要保证自己不能过度饥饿,以免让孩子无法从她身体吸收到养分。
耸立在墨色下的医院,比白日稍显沉寂,护士站的值班护士正低头在核查着什么病历单,走廊空旷绵长,尽管苏夏已经将自己的步伐放得很轻了,但在这份安静环境的衬托下,却显得有些沉重。
赫湛南所在的加护病房是二十四小时都受到医院方面监测的,只是苏夏没想到,当她推开病房门时,才发现里面还坐了一个人!
是对方一直悄然无声地坐着,所以让她没能及时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短暂的愣神后,苏夏便继续迈动步子朝里走去。
“以后如果太晚了,就不要再来了,回家好好休息,才是湛南他想看到的。”
与此同时,沈兰也开口打破了病房内的沉静。
她转头看向苏夏,脸上并未露出太多的意外之色,像是能预料苏夏会来这看赫湛南一样,一向疏离的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从前所没有的关切:“坐吧,忙了一天应该也很累了,听你爸妈说,你今天赫氏参加了董事会,那群老头子一定没少为难你吧?”
沈兰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示意苏夏先坐下。
她虽不参与赫氏的经营,但从前到底她也是嫁进过赫家门的人,跟着赫连城见识过不少公司内部各派系为争权夺利的那些手段与戏码,所以她自然耳濡目染,也能凭此推想出几分苏夏目前掌管赫氏的艰难。
“还好,有林特助帮忙,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在这个时间点遇见沈兰,苏夏心里还是有些意外的,不过她还是没有推拒地坐了下来。
在她目光可及的近处,就是赫湛南闭眼沉睡的模样,如同被困在了一个冗长无尽的梦魇中,不知道何时才能挣扎清醒。
这一天在公司当然是忙的,但忙有忙的好处,只要忙起来了,她就没有空隙去伤心难过,去想此刻倒映在她眼中的这个男人……
以繁忙来麻痹自己,是她眼下唯一能抛却杂心、专注手中之事的办法。
“也是,他看人一向很准,眼光也很好,所以无论是他的手下,还是他给自己挑的另一半,都从没辜负过他的信任和选择,和他相比,我才发现我这个母亲,有多么的眼光短浅和狭隘,有多么的失败!”
苏夏脸上的平静,话中的云淡风轻,叫沈兰突然有些自惭形秽,又有些怜惜苏夏此刻的辛苦。
她怎么会不明白,工作上的事就从没有轻易一说呢?
更何况赫氏庞大繁杂,需要处理的事项何其之多,从前她这小儿子就事没日没夜的泡在公司加班加点的工作,这样的劳心劳力,又岂是寥寥几个字可概括的?可苏夏对她,却连一个字的苦水都没吐露,更没抱怨什么,就这么理所当然的,将这所有本不该由她肩负的重担都给揽了去。
两相比较之下,她这个没什么作为的母亲,实在是叫人心寒又无能!
“看他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那些我以为早就被我抛诸在脑后、模糊了的往事,如今却变得历历在目,或许对湛南而言,我这个母亲从来都是让他失望的,也从没有一次实现他的期许,如果他此刻睁眼,一定不想看到我在这。”
顺着苏夏的视线一起,沈兰那望向病床的目光中藏着深切的无力以及懊悔。
如果……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变成这么差劲的一个母亲。
这么想着,沈兰便又低喃出声:“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到头来,我的两个孩子,我谁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性命垂危,在生死的边缘挣扎着……”
“不会。”
沈兰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一旁的苏夏就开了口。
她眸光微转,视线却始终不离病床的那个男人。
“他不会不想看到你的,因为你是他的母亲,所以注定他永远都不会舍弃你,他会想看到你的!”
苏夏的语调平静而又坚定,像是在诉说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让沈兰不由侧头看了过来,带着满目的轻颤。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得到别人对她‘母亲’这个身份的肯定,而且那个肯定她的人,还是曾经受她否定、被她不喜、不得她青眼的人。
这一刻,她才仿佛真正明白了她这些年,到底错得有多离谱!
“如果他此刻醒来看到你守在他身边,他就会明白,他母亲虽然对他有太多的疏忽,却也从未真正舍弃他这个儿子,他会很高兴的!”
……
“若要真要怪谁,那也是该怪我,是我拖累了他,才让他至今躺在这里昏迷不醒……”
这边,苏夏的声音还在继续,在这寂静非常的病房内,显出几分低沉。
沈兰闻言便收起了眼底的复杂与动容,只眼角处残存的湿润昭显着她此刻平静表面下的心神涌动。
“你是个好孩子,是我眼拙了,从前才那么苛待你,好在我这儿子比我福气好,能有你始终坚守在他的身边,我该向你道声谢的,但我知道,我可能没有那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