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59节
D-展才……嘿嘿,说不定还说之前的嘉定、崇德两次大捷都是虚报,对吧?”
吴百朋无言以对,虽然两次大捷都记在卢斌、俞大猷头上,但江南士林对钱渊的评价很高,而如今……
钱渊没有解释什么,只静静的看着满载兵丁的船只缓缓驶出码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身旁的吴百朋解释道:“这是前往昆山、太仓的兵丁,原先的驻军被调往青浦。”
“惟锡兄也去太仓?”
“去昆山,立即出发。”吴百朋叹了口气,“此战之后,你我再聚。”
……
船只在苏州码头过夜,第二日就启程顺着运河南下,一路上不见倭寇踪迹,很快就到了杭州。
和兵荒马乱的松江府、苏州府不同,杭州城内的百姓依旧悠游自在。
街上的叫卖声依旧响亮,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处处可见,胭脂水粉店还是门庭若市。
酒楼门口人流穿梭,伙计们高声招揽客人;不远处的烧饼铺老板娘在大骂没用的老公,路过的小巧马车上的女眷半拉起青帘好奇的看过来。
钱渊出神的看着这浮生百态,心中有恍然如梦之感。
几日前自己还在直面倭寇,甚至一刀斩杀逃跑的护卫,他清晰的记得飞溅的鲜血扑在脸上,浓重的血腥味似乎还在鼻孔周围环绕。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沿着街道慢慢踱步的钱渊很快成为视线的聚集点,年轻的青衫书生身旁护卫精悍也就算了了,但身后排成两列,举止森严的护卫太扎眼了。
很快就有钱塘县的衙役捕快过来盘问,钱渊没有停下脚步,杨文过去交涉几句,消息立即传开了。
“难怪了,华亭钱展才好大的名气,崇德、嘉定两场大捷,身边都是英雄好汉。”
“你们懂什么……钱展才年少在大报恩寺带发修行,那些都是护法金刚!”
“但现在松江府、嘉兴府连番大战,他怎么来杭州了?”
“你们不知道?据说他是被聂双江赶出松江的,好像是谎报军功!”
“这个我也听说了,据说他带着护卫砍下好几十个倭寇,居然连一个护卫都没死!”
远远看着钱渊远去的人群安静了会儿,片刻后传来哄然大笑,谁不知道倭寇凶残成性,就算是卢镗、俞大猷对阵倭寇都难以取胜,如此战绩谁肯信?
杨文、张三脸上都忿忿不平,但钱渊依旧平静,当年被发配到宣传科坐冷板凳,当年下海为了一个单子被嘲讽被戏弄,在网上和网友争论被人参攻击……比起这些,那些闲言碎语对钱渊很难造成什么影响。
感觉有些疲惫,钱渊抬头看了看依旧乌沉沉的天空,细雨飘飘扬扬的落下,突如其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门被推开了,母亲谭氏和叔母陆氏惊喜的迎出门来。
钱渊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浑不知那笑容中夹杂着谁都能发现的苦涩。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闭门羹
钱渊最讨厌的一个词汇是“苦大仇深”。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为了某件事,为了某个缘由,将情绪藏于心底,将情绪散发在外,总归受伤的只有自己。
他不愿意让自己被情绪所左右,所驱动,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怨恨、仇恨的化身。
前世的钱渊算不上春风得意,在刑警队立过功,但也被发配到犄角旮旯,下海后也算站稳脚跟,但也吃了无数苦头。
在遭遇挫折,在被人暗算后,钱渊的态度是,“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并不是放弃,而是用洒脱的态度去迎接接下来的时光。
遭遇挫折,那就要更加奋发前行。
被人暗算,那就要以牙还牙。
生活是要继续的,但生活不可以,也不应该充满那些负面的情绪。
所以,在不知缘由被驱逐,在外间多有猜测甚至诽谤的时候,钱渊并不沮丧,也没有解释,更没有用实际行动去证明什么,而是在食园中过着普通的生活。
每天早起晨练,练练字帖,白日里钻研八股制艺,晚上亲自下厨做一顿好吃的,夜间去隔壁陆家听陆树声点评文章。
闲暇时和小妹嬉戏,向王氏学射箭,写几篇杂记,甚至亲自去后院翻翻土地,琢磨有没有可能弄来土豆、红薯、玉米这些高产粮食,不过听说这些虽然已经传到亚洲,但都视为宝物。
钱渊自认为舒适的生活节奏调节了自己的状态,似乎闭上眼睛就不会再想起战火连天的战场……
但钱渊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这么认为。
在陆氏、谭氏、王氏这些女眷看来,从回家的第一天开始,钱渊的眉头从来都没有舒展过,笑容从来都带着一丝苦涩。
在王义、杨文这些护卫看来,从离开松江府的那刻开始,钱渊的心就从来没有真正离开。
最直接的证明就是,每一次杭州府衙送来军报的时候,钱渊总会迫不及待,然后站在地图前长久沉思。
不过,虽然钱渊名声遭贬,但上门拜访的人从来没有断过。
回到杭州的第二天,赵文华就不请自来,对钱渊多有安慰之言,言语中对聂豹颇多嘲讽,钱渊保持了沉默。
虽然因为战事紧张,忙的不可开交的胡宗宪没有时间,也频频派幕僚过来拜访,还特地腾出附近两处宅院容纳钱家护卫。
胡宗宪和赵文华有着本质的不同。
赵文华交好钱渊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他和俞大猷、卢镗以及瓦老夫人的关系,试图从中获益。
而胡宗宪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他很清楚,想干大事必须内外兼修,巴结赵文华甚至严嵩以获得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力是外,笼络各方面人才是内。
所以,他看中的是钱渊这个人。
胡宗宪很清楚钱渊的分量,虽然年轻,但崇德、嘉定两战证明了他的能力,归有光、文徵明为其背书让他在浙江、江南拥有不低的名望。
身为生员,精于理政,擅长打理后勤钱粮,心思机巧深沉,长于大局,兼有气节,而且和诸多浙江、江南官员交好,即使在军中也颇有人脉。
这是个分量不轻的角色,胡宗宪知道自己这个杭州知府没有将其收入幕中的能力,但他希望能够与其保持良好的联系,以待日后。
所以,胡宗宪刚刚招揽来的一位幕僚三天两头的去食园拜访,刚开始这位还挺不乐意,毕竟他是出了名性情疏狂,一言不合就甩袖拂衣而去的名士。
这位名士就是史上胡宗宪任东南总督时幕中极为重要的十岳山人王寅,字亮卿,考中秀才之后不再举业,遍游东南,见识极广,极有文采。
之所以他这时候就被胡宗宪召入幕中,是因为他们是老乡,王寅是徽州歙县人。
但没几日,王寅就心甘情愿的往食园跑,特别是每天钱家晚饭的时候。
而且有时候还会带人一起去……
看着丫鬟们收拾吃完的餐桌,王寅面无表情的看了眼正在品茶的钱渊,“刚刚送来的军报。”
“上次忘了和你说了,快要入冬了,晚上寒气重,所以晚餐提前了半个时辰。”
钱渊同样面无表情,眼角余光扫了扫王寅带来的这位中年人,皮肤白皙,有点胖,神情倨傲,一双三角眼简直就长在额头上了。
“这次军报是好消息。”
王寅的话刚说完,坐在太师椅上的钱渊背脊情不自禁的一用力,整个人都绷紧了,“说说……哎,亮卿兄,口腹之欲是小事,还不快说!”
“王某人不经商,不置业,不出仕,生平行事随心所欲,口腹之欲是大事。”王寅轻笑道:“特地请了贵客上门,谁想得到展才你一点颜面都不给……要知道我可是提前打了招呼的。”
“谁家贵客上门专门是为了口腹之欲的?”钱渊嗤之以鼻,“你请的是饕餮?”
饕餮虽是龙子,但却是名声最差的一个,被视为四凶之一,这可不是什么好寓意。
一旁的白胖子那张脸像变戏法似的,迅速由白转红,拍着桌案怒喝道:“钱渊……”
当着面直呼人名是非常不礼貌的,名字刚刚出口,一直站在角落处的张三突然出现在白胖子面前。
虽然没有佩戴腰刀,但历经几次战场的张三身上有一股肃杀之气,他习惯性的右手微微缩起放在腰侧。
“还真有点架子。”白胖子倒不是软脚虾,“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个花架子……砍下三十四个倭寇首级,己身不损一人。”
钱渊面色冷了下来,斜眼瞥了瞥王寅,你丫的带人是上门砸场子的?
“徐兄,徐兄。”王寅哭笑不得的将白胖子摁在座位上,“你之前还说,钱展才不是个蠢人,所以此事八九成不假。”
王寅转身指了指钱渊,“展才,这位徐兄才高八斗,目无余子,此次来杭州一行,指名道姓……言杭州唯钱展才值得他亲自登门,你还想把人撵出去?”
王寅本人就性子疏狂,诗书双绝,能让他心服口服说一句,才高八斗,目无余子……而且又姓徐。
钱渊眯着眼打量双眼上翻看着天花板的胖子,这厮应该就是徐渭徐文长了,真是个性子古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家伙。
爱谁谁,老子可没胡宗宪那气量,钱渊哼了声转头道:“亮卿兄,下次带客人上门提前说清楚。”
王寅虽然比钱渊大十多岁,但向来没大没小,笑道:“提前说了,你会做一桌好菜?”
“不,提前说了,会送一道菜给你们。”
“什么菜?”
“闭门羹。”
诸天大道图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挂的
虽然至今还只是个秀才,但徐渭的名声早已遍传天下,此人文思敏捷,聪颖异常,,六岁读书,九岁作文,成年后跟因书画双绝得士林赞誉,被视为东南名士。
但与此同时,徐渭那乖张古怪的性情,时常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也让很多人为之头痛。
其实钱渊从历史书籍中足够了解徐渭,也很理解徐渭,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扫帚星转世。
真的,徐渭就是个灾星,出生还没百日父亲就过世了,之后生母被驱逐,母亲病逝,兄嫂对其严苛,入赘商户没几年妻子又病逝。
科场不顺,八次乡试都没中个举人,辅佐的胡宗宪又凄惨的于狱中自杀,啧啧,这还不算是扫帚星转世啊!
所以徐渭骨子里既自傲又自卑。
这样的性情表现于外就是,应该往东他非要往西,应该赶狗他非要撵鸡。
与人交往中也非常古怪,既能和沈炼、吴兑这些名士来往被誉为“越中十子”,也能和平民来往亲善。
你要恭维他,他会嗤之以鼻愈发傲慢;你要骂他,他会一跳三丈高,用拗口难听懂的绍兴话将你骂得狗血喷头。
所以,当钱渊对其置之不理的时候,徐渭反而安静下来。
“在福建依稀见过,但没想到能吃,而且味道香辣。”王寅挑着面条笑道:“当地人种植赏玩,还闹出场官司,据说有毒……”
还真有可能,辣椒虽然算是蔬菜果实,但是生吃……
毕竟人家真没吃晚饭,钱渊让厨子生火煮了两碗阳春面,什么配料都没放,只端了一小碟辣椒酱上来。
王寅虽然性情疏狂,但大体上还保持风度,但一旁的徐渭……稀里哗啦没一会儿就吃完了,然后将剩下的辣椒酱倒进碗里,用筷子搅了搅把汤水全喝了。
王寅脸色僵硬,想必心里mmp。
钱渊看这厮是越看越不顺眼,但心里也隐隐好笑,这像什么……像个小学生喜欢拽着前排小姑娘的辫子。
“回头带瓶走就是。”钱渊安慰了句,毕竟急着要看军报了。
王寅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巾,旁边的徐渭……直接把衣袖当手绢用了,惹得一旁的丫鬟偷笑。
“有什么好笑的!”徐渭一拍桌子。
“这是我家的丫鬟,在我家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你管得着吗?”钱渊冷笑道:“笑天哭地都常事,你以为你是谁?”
“她……”
“她怎么了?”钱渊大声将徐渭的话堵回去,“就算她嘲笑你,你又能怎样?”
“我……”
“天下人都笑你,难道你还能把天下人怎样?”钱渊指着徐渭的鼻子道:“把衣袖当手巾用是你的自由,但既然做了,就别怕别人笑话。”
王寅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静静侧耳倾听,徐渭那乖张性子,出口伤人的口才这几日他是领教了好几次了,而钱渊明显也不是省油的灯,据松江人说其孝曾祖鹤滩公……一句话,都不是什么好鸟。
徐渭被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拍着桌子却说不出话来,对面的钱渊慢条斯理稳稳坐着,但语速极快,舌厉如刀,一刀刀戳在徐渭身上。
但不管是王寅还是徐渭都很敏锐的察觉到,对面的松江秀才一直没有提起徐渭经常被人指责的方面……比如两次入赘商户,比如和兄长不和,比如其丧门星的绰号,比如其曾经倚门卖笑的生母。
不过徐渭还是不爽啊,转战书房后,这厮嘴巴开始利索起来,但全是旁人听不懂的绍兴土话,实际上绍兴人都未必听得懂,其中还掺杂着福建话、广东话、江西话。
这是徐渭的绝招,一旦和人吵架吵到厉害处,他往往会祭出这一招,别人不管是说地方话还是官话他都听得懂,但别人却听不懂徐渭在骂什么……从这个角度说,徐渭真是个语言学天才。
但是这一招对钱渊没用,他虽然听不懂徐渭骂什么,但徐渭也听不懂他在骂什么……前世下海经商主要是做外贸进出口的,钱渊英语水平相当不错。
骂战很快就结束了,虽然徐渭听不懂,但通过钱渊的脸色也知道,这厮骂得肯定相当爽快。
“都痛快了吧?”王寅自来熟的将地图铺在桌上,“说正事吧。”
徐渭一甩袖子,看钱渊往边上躲了躲,哼道:“怕了我一身污垢,那就别让我进书房啊!”
“旁人脏不脏我管不着。”钱渊面无表情的说:“但只希望别一甩衣袖,将污垢甩到别人身上。”
“好了好了,你们俩……”王寅也是无语了,他看看钱渊依旧平静如水,再看看徐渭虽然忿忿但明显没有拂袖离去的意思。
呃,王寅猜想是正确的,不管是钱渊还是徐渭,都觉得,看对方很不顺眼,但吵起架来……挺爽的。
换句话说,这两人有点臭味相投的意思。
“今天接到的军报,应天巡抚曹邦辅顶住了徐海这波攻势,苏州府无恙。”王寅仔仔细细将军报说了一遍。
五日前军报,徐海攻苏州,任环试图救援被倭寇伏击败退,苏州府危在旦夕,俞大猷在松江,吴百朋在昆山,卢镗、汤克宽在嘉兴府,一时间都难以救援,还好应天巡抚曹邦辅及时赶到守住了苏州。
当然仅仅是苏州城,苏州府其他地方一片惨状,倭寇分兵劫掠乡野,甚至一度攻打常熟县,而且还攻入常州府,江阴、无锡都找到侵袭,大半个江南为之震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分兵劫掠,而是彻彻底底的分兵了。
徐海不屑道:“张半洲走了一步臭棋!”
王寅用力咳嗽两声。
“我说错了?”
“没错。”钱渊伸出食指用力点了点苏州的位置,“他试图诱敌深入一网打尽,但这想法实在如空中楼阁。”
“简直就是瞎胡闹。”徐渭接过话茬,“一般来说,行军作战很少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分兵,但倭寇的目标不是攻城略地,而是求财,所以其实分兵劫掠是必然的。”
“而且徐海虽然是目前倭寇大头目,但内部势力划分也肯定很复杂,他并没有汪直那样的声望。”钱渊配合的很好,“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倭寇是剿不尽的。”
“不错,死了徐海,还有王海、张海、陈海。”徐渭点头赞同,“张半洲想一劳永逸,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钱渊叹了口气,“所以,抚剿并重,同时还需要一支战力不凡的军队,和一支能出海作战的水军。”
徐渭斜着眼瞥过来,正巧钱渊也偏头看来,两人视线在空中汇集。
一旁的王寅眼神有些古怪,这两货第一次见面如火星撞地球一般大吵,但现在又言语间配合默契,甚为投机。
想想也是,两个人都是丧父丧兄,都是官宦世家出身,都是年纪轻轻名扬天下,而且还都以言辞刻薄被人指责,真是一挂的!诸天大道图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看不上他!
书画双绝能让齐白石、郑板桥自称为“青藤门下走狗”,生活和仕途的不畅让他比唐伯虎更加悲惨,入幕胡宗宪为东南平倭出谋划策指点江山。
这是钱渊前世对徐渭的印象。
而这一生,钱渊看到的是一个有些可怜,有些孩子气的中年人。
不过,钱渊好奇的是,徐渭这个文人对行军作战还真有些深入的了解,绝非纸上谈兵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