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101节
D-三年,而嘉靖帝登基已有三十四年了。
虽然景王至今滞留在京,各方面都和裕王比肩,但其实是有差别的,因为景王府的讲官最高位也只是个翰林院编修,而裕王府讲官大都是翰林侍读,为首的高拱甚至已经是翰林侍讲学士。
只要没有特殊情况,裕王继位是理所应当的,几方势力都试图在裕王府下注,而高拱日后必是内阁首辅的当然之选。
张居正只比高拱小七岁,这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严嵩比徐阶大了二十三岁!
钱渊眯着眼打量着脸色变幻不定的张居正,或许这就是后来张居正伙同冯保背后一记黑枪干掉高拱的原因。
不过,现在的张居正还没有彻底黑化,只略微想了想,就沮丧的摇摇头,这得熬多少年啊!
“这几日就在这扎下营了。”张居正也找了个躺椅舒舒服服的躺下去,“劳贤弟费心,得用心招待啊。”
“喵喵。”小黑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一个纵身跳到张居正身上,瞄了眼看看不对,又隔空跳到一旁的钱渊肚子上。
“想得倒是美!”钱渊撸了把小黑,随口说:“半个月早就还清了!”
“反正赖在这不走了,谁让户部不发俸禄!”
“那你应该裹了铺盖睡到大司农府上去。”
“没那胆子啊。”张居正侧过身看了眼钱渊,“真不知道?”
“什么?”
“嗨,翰林院、国子监、六科给事中、都察院……私下串联呢。”张居正咧咧嘴。
“串联?”钱渊眨眨眼,抬手抱着小黑放到胸前,冷不丁小黑伸出脚摁在他鼻子上。
“阿嚏!”
小黑被一个喷嚏吓得一个骨碌摔下去,爬起来就往外窜,恰巧香菱进屋,这厮一个纵身窜进小丫鬟的怀里。
自从可卿、香菱入府之后,小黑就和钱渊不太亲了……
“喂喂喂!”张居正不满的嚷嚷。
“噢噢,叔大兄你继续。”钱渊发狠招招手,香菱迟疑着抱着小黑不肯过来。
“原本也觉得无所谓,地龙翻身,士子上书,实在是常事。”张居正唠唠叨叨的说:“但要知道明日就放衙了,通政司不收折子,但串联的士子越来越多……”
钱渊毕竟是个穿越者,对这些朝廷规章制度不甚熟悉,用力撸着小黑问:“那又怎么了?”
张居正猛地从躺椅上弹起来,瞪着漫不经心的钱渊,“到正月开朝之前,还有一次上书的机会!”
钱渊的手停下了,从记忆里翻出一件旧事,嘉靖三十三年大年初一,六科给事中上疏贺万寿,因贺表中失抬“万寿”二字,嘉靖帝大怒令廷杖四十,并尽数贬谪出京。
“大年初一的贺表。”钱渊嘴角动了动,那帮家伙真够头铁的啊,嘉靖帝真心算不上什么刻薄寡恩的皇帝,但其冷酷无情不比朱棣差多少。
当年百官哭门,嘉靖帝将一百三十四人下狱,八十六人停职待罪,杖死十六人!
张居正将躺椅往这边靠了靠,躺下轻声说:“今日午后,翰林院有人言……应下罪己诏。”
串联的这帮人不仅仅是头铁,而且还是石乐志!
嘉靖帝这种货色是吃软不吃硬,一个地龙翻身就想逼他下罪己诏,真是白日做梦!
钱渊咳嗽两声,狠狠撸了两把才把委屈的小黑丢给香菱,看着小丫鬟抱着小黑出了门,才轻声说:“所以,叔大兄才会躲到这儿来。”
“是啊,真怕被他们赶鸭子上架。”张居正抿抿嘴,他虽然佩服杨继盛,但从来不赞成杨继盛的毅然上书弹劾之举。
在心里反复琢磨了一遍,钱渊摇摇头,这件事应该在历史上没留下什么印记,或许也可能是自己前世没注意到,但应该不会起到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倒是张居正这厮,有足够的政治敏感度,一发现不对劲立马溜之大吉。
钱渊让下人叫来杨文,仔细嘱咐了一遍,一直到大年初二,谁来投帖拜门都不让进,钱家一家人都患了伤寒,他真怕有谁把钱铮给诓了去……
但是,还没等到杨文出去,那边马管事过来了,绍兴士子陈有年、诸大绶、吴兑来了。
钱渊脸色一变,特么吴兑如今在国子监,不会是来怂恿钱铮上书的吧?诸天大道图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四十七章 这个年是过不好了(下)
这个年是真的过不好了。
严嵩、徐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严嵩倒是皮厚不怕弹劾,但现在的问题是,下面人很可能将矛头直指嘉靖帝。
开国皇帝朱元璋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诛杀胡惟庸,并废除宰相之位,从此定下了明朝执政的基本盘,轻中枢而重六部。
这一举影响了整个明朝,以至于出现历史上最独特的内阁首辅的选拔制度,中进士、入翰林熬资历,詹事府、国子监,再直升侍郎甚至尚书,最终入阁为宰辅。
唐宋的宰相不历地方,不入中枢,而明朝恰恰相反,一旦出京,入阁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所以,内阁虽然是明朝权力的中心,但实际上并不直接操持政务,实际处理事务的还是六部。
内阁首辅更多的存在感在于调和阴阳,换句话说就是和稀泥。
因为内阁首辅站在权力的最高峰,他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整个文官系统。
而内阁首辅是文官系统中和皇帝接触最多的人,他需要在文官系统和皇权之间打太极,尽量让双方都满意,或者都让步。
但严嵩真心不是个和稀泥的好手,因为他从来都一意逢迎嘉靖帝,从来不管不顾文官系统发出的呐喊声。
这才是无数文官都唾弃严嵩的真正原因。
现在严嵩也急了,恨不得跳出来指着自己鼻子,你们弹劾老夫我啊,干嘛去惹陛下?!
纵使严嵩被无数人称为权奸,号称权倾天下,但实际上科道言官中头铁的年轻官员多得是,就连都察院的都御史也掌控不住。
一旦贺表中出现大量要求嘉靖帝自查反省,下罪己诏……严嵩几乎可以肯定,嘉靖帝必然大怒,但问题是地龙翻身是实打实的。
这口黑锅很可能会砸在严嵩背上,你是内阁首辅,掌控不住局面……嘉靖帝心中的怒气可能就会发泄在严嵩身上。
即使不会出现这种极端场面,严嵩也不想看到嘉靖帝再廷杖百官,毕竟嘉靖帝年岁不小了,自己也年岁不小了,没有人会将怨恨挂在裕王身上,但肯定会有人将怨恨丢在严嵩后人身上。
“砰!”
关的死死的门被一脚踹开,严世蕃阴笑着走进来,不大的屋子里挤着的十几人怒目而视。
“贺表都写好了?”严世蕃嘿嘿笑着指着其中一人,“你是工部都给事中,好像姓贺,嗯嗯,记得去年被贬谪出京的张思静是你姻亲。”
张思静就是去年大年初一贺表没有失抬“万寿”二字的为首者,廷杖四十重伤,贬谪出京去了云南。
一群严府下人有次序的鱼贯而入,将桌上写好的贺表一一翻开放在严世蕃面前。
十几份贺表中,光是罪己诏的字眼就有七八个,严世蕃看的眼皮都在跳,暗骂自己这段时间被钱展才害了,天天搓麻搓的……
严世蕃努努嘴让人将贺表放回去,又将大部分下人赶出屋子,撸起袖子……
“啪!”
“啪!”
“啪!”
一人赏了一个大嘴巴子,十几个人都是一副狼狈样却也一声不吭,严世蕃嗤笑着径直出去。
“有用吗?”白启常小声问:“万一他们还要在贺表里胡说八道?”
“要么忍不下这口气,在贺表里弹劾父亲或严某人。”严世蕃撇撇嘴,“要么忍一时之气,继续……展才当时怎么说来的……作死,对,就是作死,陛下也看得到我严府做过什么。”
这是做给陛下看的,白启常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下一个……吏部都给事中孙吉,这厮分量不小呢。”
“那就走吧。”严世蕃钻进马车,立即有侍女拿着热毛巾敷在他手上,今晚严世蕃手疼得很。
突然,严世蕃掀开帘子,将白启常召到近处,低声问:“华亭那边如何了?”
“据说徐涉正一家一家拜访,效果如何就不知道了。”白启常撇撇嘴,“这种事总不能只让严府出力吧。”
……
万寿宫。
嘉靖帝阴冷的笑声在后殿响起,“好啊,好得很啊,科道言官……忘性倒是大。”
显然,嘉靖帝所看到的不是因为地龙翻身,官员要闹事;而是去年以张思静为首的六科给事中被廷杖四十,现在有人要来翻案。
理由是摆在这的,串联者为首的几人,工部都给事中、吏部都给事中,国子监两位讲师,翰林院三个编修,都是去年张思静那帮人的同年、同乡甚至姻亲。
低头又看了眼那写满名字的纸,嘉靖帝翻了一页,脸色略微好看了一点。
陆炳这才说道:“严阁老、徐阁老都在尽量消弭此举,只不过所用之法不同……”
“那是当然。”嘉靖帝笑了笑。
严世蕃以势压迫,徐阶以情相劝,从实际效果来看,很可能前者更有效果。
这么做,无非是在嘉靖帝分忧,肯定会有不少官员因为惧怕、愤恨等等原因,将矛头指向徐阶、严嵩。
虽然此举用意浅薄,会被人一眼看穿,但效果却肯定是有的,而严嵩、徐阶此举更多是做给嘉靖帝看的。
“等着吧。”嘉靖帝将两张纸丢在桌上,“把眼睛都给朕瞪大了,一个都不能漏掉。”
陆炳和黄锦同时躬身应是。
出了西苑,陆炳上马沿着街往前,视线落在远处的一栋宅子的大门上,犹豫片刻后才调转马头离开,这种事老师李默实在不宜沾惹,毕竟严嵩、徐阶是内阁首辅、次辅,而李默还没有入阁。
清脆的马蹄声突然响起,一名锦衣卫疾驰而来,“指挥使,应试举人那边也有人煽动怂恿,要不要……”
陆炳翻身下马,皱着眉头低声问:“为首者何人?”
“原本应试举人安静的很,也就国子监几个家伙在闹腾,但几个时辰前,浙江会馆有人……”锦衣卫小校凑近两步,低声道:“是浙江新科乡试解元徐渭。”
“就他一人?”
“就他一人。”
陆炳来回踱了几步,挥手道:“找个人把他诓出来抓了。”
“关起来?”锦衣卫小校有点不安。
“关起来?”陆炳哼了声,“这是个马蜂窝,关起来那就是捅了马蜂窝,别说你,就连我都得染了一身腥。”
“那……”
陆炳笑着摇摇手里马鞭,“有个好地方,他肯定愿意去。”
呃,陆炳这个想法有点离谱……当然了,这是他不知道传说中钱渊南下给重病将死的徐渭带去的到底是什么药。
……
“知道了。”钱渊点点头,对来人道:“回禀你家主上,放心就是,另钱某人领这份情。”
那边徐渭还在闹腾,身子被两个护卫往里拽着,两只脚在空中乱踢,都差点蹬中杨文的脸了。
“聒噪!”钱渊挥手喝道:“把他嘴巴给堵上!”
下一刻,徐渭安静下来了。
杨文冲钱渊竖起大拇指,少爷,还是你有能耐,将这厮压的死死的。
《脸谱下的大明》正文 第两百四十八章 一半一半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夜了,京城内的气氛愈发诡异起来。
在严世蕃大闹一场,徐涉亲自拜访,锦衣卫、五城兵马司轮番巡街之后,大部分官员都很老实的待在家里,串联渐渐平息下来,但也有些脑子进水的还在呼朋唤友……
在某些人看来,曾经两次为夏言、聂豹秉公直言的钱铮是个不错的目标。
但很可惜,钱府如今当家的可不是钱铮。
“我家老爷患了风寒,实在抱歉。”马管事笑容可掬。
“少爷也患了风寒。”杨文面无表情的将帖子递回去,“拜年帖子等大年初一,现在还早着呢。”
来人不满的嘀咕几声,悻悻然离开。
片刻后,堆的满满的马车驶来,坐在车头的张三作势擦汗,挥挥马鞭吼道:“好家伙,今天这都是第四趟了,总算完了。”
“再来一趟。”杨文撇撇嘴,“刚才又进去一波,看那架势,八成也是不走的。”
马管事咂咂嘴也不说什么了,他三年前和钱渊一齐赴杭,早就被管教的服服帖帖,如今虽然掌管外院事,但实际上只负责迎来送往,诸般杂事,银钱、库房、护卫都插不上手。
刚开始马管事还想争一争,但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家老爷只有两女,以后家里八成是要靠这位渊少爷的,自己还是别自讨没趣的好。
不过也太大方了点,什么人都往里面领,留了客不仅供吃供住,就连年货都要备一份。
马管事苦中做客的如此想,也不完全是坏事,里面大都是浙江士子,以后也是有好处的。
但和马管事想的不一样,内院正剑拔弩张呢。
昨夜徐渭被锦衣卫直接送到钱府,钱渊二话不说就接了手,安排在偏房住下,并让护卫死死盯住。
今天一早,陈有年、诸大绶就领着几个绍兴士子来问个究竟,不仅没放走徐渭,而且将这四五个绍兴士子都留了下来,孙鑨带着孙铤、吴兑两个国子监的监生也跑来……国子监的两个讲师今日突然失踪不见。
徐渭是当众跳着脚大骂钱渊进了京就被吓破了胆,现在胆气全无,只知道逢迎媚上。
钱渊哪里会客气,阴阳怪气的怼回去,气得徐渭直跳脚。
呃,主要是钱渊的心理太阴暗了,说的话太毒了……
在钱渊的描述中,徐渭这厮是怂恿鼓动旁人在贺表中写些不中听甚至犯忌讳的……要知道举人是没办法上贺表的,而那些串联的官员大都是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御史。
嗯,这两个职位是新科进士除了翰林院、庶吉士之外的最好选择,你徐文长现在精神抖擞,又没人给你两棍子,只怕是考不中一甲进士,也考不上庶吉士的,你这是想让人提前给你腾出位置来?
几个绍兴士子都是苦苦忍笑拼命拉着,不然徐渭真要扑上去给钱渊两拳……一来这是诬蔑徐渭品行,二来这是嘲讽徐渭不生病就考不好。
钱渊这个院子是自己设计的,以回字形为主,中间留有大片的空地,有点呆板,完全没有江南园林的秀气华美,但好处是方便,而且屋子足够多。
看看日头不错,钱渊让人把躺椅搬出来,悠悠然躺上去,饶有兴致的看着不远处被众人劝慰的徐渭,这厮一场重病后倒是瘦了不少,虽然不至于像根油条,但也没之前那般肥胖。
“放心啦,必然不会出事。”钱渊瞥了眼身边满脸忧色的吴兑,“君泽兄,反正也是孤身一人,这几日就住在这儿,专心备考吧。”
吴兑今年已经三十有一,举业不畅,捐资入国子监,明年参加会试。
钱渊知道这个人,历史上的吴兑虽然最后做到兵部尚书,但名声不算很响,钱渊记得是因为吴兑和三娘子交情不错,徐渭晚年北上就是从吴兑这儿见识了三娘子的风采。
陈有年踱步过来,笑道:“展才,修这么大的宅子,也不怕人眼红?”
“嗨,放在江南,怕是你都懒得看一眼。”钱渊笑吟吟道:“诸位放心,这几日让你们见识见识钱某的手艺,日后拿出去也是能夸口的!”
好吃好新鲜的孙铤恨不得都住在这儿了,嚷嚷道:“展才,让人把桌子抬出来,一边晒太阳一边搓两把!”
“胡说什么,就算年关将近,也不能误了展才备考。”孙鑨习惯性的训斥弟弟几句,
“看看展才那样,早就胸有成竹了。”
钱渊手一撑站起来,笑骂道:“上榜心中茫然,名落孙山倒是胸有成竹……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修个宅子了?”
“震川公三年跑一趟,钱某人受不得那般苦楚,索性就住下来,慢慢磨着呗,来个十次八次,就不信考不中!”
诸大绶大笑指指钱渊,“又拿震川公说事,日后小心被他当面骂一顿。”
“不怕不怕,震川公的连襟和文长兄是同僚,这份情面自然是要给的。”钱渊的视线落在徐渭脸上,扬扬下巴道:“现在明白了?”
徐渭终于安静下来了,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却最终闭上了嘴巴。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钱渊说的是郑若曾。
“你徐文长是天下名士,是新科浙江乡试解元,但还有另一个身份,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汝贞的幕僚。”钱渊双手背在身后,“天下皆知胡中丞对你的重视,至少东南士子是很清楚这一点的,你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可能会被视为另有深意。”
“这扯得上吗?”孙铤在后面小声嘀咕,“时间也赶不上吧,消息从北京到杭州,再从杭州到北京,怕是都初七初八了。”
钱渊霍然转身,冷然道:“就算扯不上关系,难道不应该慎言慎行,又有谁知道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