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_分节阅读_第31节
D-达二十余人。
不仅仅是钱渊,就是何良俊、孙克弘和文彭都有点不自在,因为排场太大了,太奢侈了。
每人面前放着的餐具都是金制的,每道菜下面都放着银水火炉用以保温,钱渊颠了颠手中的酒杯,刚才项元汴说这是双螭虎大金杯,至少十五六两重。
看看左右,婢女手中所捧的净手盆是梅花银沙锣,旁边摆放着银金香炉,就连漱口用的漱口盂都是纯金打造的,项元汴称其为“金滴嗉”。
项元汴瞥了眼钱渊,心里洒笑不已,这个钱家子怕是被吓着了,虽然性情吝啬,但他对家中最小的幼妹很是疼爱,既然兄长已经下了决定,自然要给钱渊一个下马威。
席间开始一直聊的还是天籁阁中的珍品,但到了后半段,随着文彭的长叹声,席间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五月去杭州,后陆续路过湖州、宁波、绍兴、台州、处州,所见所闻,令人胆寒,令人愤慨。”文彭将大杯中酒一饮而尽,面色微微潮红,“我亲眼所见,官兵一触即溃,倭寇猖獗到敢攻城略地。”
“宁波、台州多有村落遭屠,百姓哀嚎,生灵涂炭。”
“更可恨者,有市井无赖之徒冒充倭寇四处劫掠,官府不能制,亦不敢制!”
席间一片沉默,即使是嘴贱的项元汴也说不出话来。
“知道如今浙人最恨谁吗?”文彭已有醉意,“前浙江巡抚王民应!”
何良俊眼角余光瞥了眼钱渊,出口问道:“为何?”
“浙江沿海处处烽火,倭寇横行,但王民应居然调俞大猷、卢镗北上。”文彭嘿嘿笑道:“松江、苏州无大碍,但浙江沿海就糟了,”
这下子连孙克弘都转头看向钱渊了,他与何良俊都和钱家关系密切,也都从陆氏那知道是钱渊建议调集重兵名将北上的。
文家、项家虽然名望高,人脉广,但毕竟家族中无人出仕,在官场上消息并不灵通。
钱渊面不改色,努力装作一条狗,心里嘀咕以后自个儿最好别去宁波绍兴一带,不然怕是要被揍。
项笃寿把玩着手中的双螭虎大金杯,“听闻新任浙江巡抚已调卢镗回援绍兴、宁波?”
“确有此事。”文彭点点头,“在杭州时就听说了。”
“什么!?”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项元汴一下子跳了起来,“那嘉兴府怎么办?”
嘉兴向来是倭寇侵袭的重点目标,但自从卢镗率兵镇守之后,虽然不能尽数驱逐,但倭寇活动次数已经越来越少。
卢镗是浙江名将,但绍兴、宁波一带的官兵基本上不敢出城野战,倭寇毕竟是来求财的,自然会选软柿子捏。
如今卢镗一去,嘉兴的安全性就要受到考验了。
项笃寿叹道:“但巡抚衙门受的压力不小,半个月前一伙倭寇从宁波至绍兴,再袭钱塘,杭州震动,不过卢镗调任,他麾下精兵还有不少驻扎嘉兴,对了,他幼子卢斌也在。”
“小小把总能顶什么用?”项元汴不屑摇头。
和卢斌也有一份交情的孙克弘皱眉要出口反驳,冷不丁边上传来一阵咳嗽声。
孙克弘看了眼微微摇头的钱渊,想了想还是沉默不语。
无可奈何的项笃寿羡慕看了眼来访的几位客人,“你们松江府有俞大猷,苏州府有任环……”
“俞大猷毕竟是浙江副总兵……”何良俊苦笑一声。
文彭随口补充道:“所以浙人最恨王民应,其次就是俞大猷,毕竟卢镗之前驻扎嘉兴府还在浙江境内。”
“你们是没见到……”
文彭猛地大力捶桌,“官兵胆怯如鼠,数百人竟被数十倭寇随意驱逐!”
“在台州郊外,夜宿农家居然整个村落空荡荡,无人烟,无犬吠,无炊烟……”
钱渊怔怔看着原以为只是个文士的文彭,看着泪水从瘦削的脸庞上滑落。
当夜,文彭大醉淋漓,他虽然以书画双绝闻名天下,但和其父一样有意出仕建功立业,可惜他在科举上和其父一样屡试不中,到死都是秀才功名。
历史上,文徵明及其后人在科举路上都很是不顺,那位明末状元文震孟会试连续考了二十七年,整整十次才高中。
项家宴席豪奢,用以待客的客房内也很是不凡,帷帐被子枕头全都是绫罗锦缎,甚至还有貌美侍女服侍钱渊洗漱,就连鞋子都用不着他亲自脱!
夜已经深了,但钱渊还没什么睡意。
躺在厚软的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垫着,钱渊睁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上方。
钱渊很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也能确定自己建议俞大猷、卢镗率兵北上必定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他很满意于自己这只穿越蝴蝶用翅膀卷起的风暴,松江府、苏州府至今没有遭到大股倭寇侵袭就是明证,但如今心里却有着他人难知的复杂情绪。
钱渊在心里反复品味自己这半年来的心理历程。
从刚回华亭时匆匆忙忙鼓动家人迁居杭州,遭到拒绝后的惴惴不安,再到被关在陆宅的麻木……这是陆老头的锅!
在俞大猷终于击溃盘踞在川沙的倭寇,任环在太湖连胜三场之后,松江府陷入一片天下太平的氛围中。
到朝中下昭免除三年松江府税赋之后,华亭更是一片歌舞升平。
钱渊忍不住一掀被子翻身下床,踢踏着鞋子来回踱了几步,他没有想到,在松江府无恙的前提是,倭寇对浙江沿海的侵袭如此疯狂。
从浙江沿海访客而回的文彭最后黯然泪下,这对钱渊有着不小的影响。
钱渊并不心软,从不为眼泪动容,但问题是他现在很不确定,自己这只穿越蝴蝶扇动的风暴会不会对原本的历史产生不好的影响。
如今卢镗已去,嘉兴府很可能会遭到侵袭,一旦嘉兴不稳,松江府就难保太平,倭寇由海盐、海宁上岸,北上后往南可攻松江,往北可攻苏州。
不得不说,环境总是会影响人的思维方式的。
来到这个时代一年多,接触的大都是士大夫,钱渊没有发现,在刚才那刻,自己脑海中没有只考虑自己。
甚至他都没有考虑,卢镗远去,嘉兴危机突显,尚在崇德县的自己也会遭遇危险。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外室
虽然钱渊的确缺乏卓越指挥作战的能力,但穿越者的身份,以及超越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和眼光让他拥有极强的分析能力。
钱渊没有判断错,卢镗赴任绍兴、宁波仅仅十余日,嚣张的倭寇入侵次数立即减少,而嘉兴一带成为了倭寇新的目标。
原因很简单,目前倭寇还是由大批海商组成的,结构松散,彼此之间没有呼应,他们选择目标只会考虑得手的可能性,是选择卢镗驻守的绍兴还是空虚的嘉兴,这是个简单的选择题。
但卢镗并非无后手。
海盐县。
寒风在旷野中呼啸而过,只剩枯枝的树梢轻轻摇曳,皎洁的月光下,原本应是雪茫茫的大地上满是紫黑色的血迹。
站在山坡上的卢斌张开手让人包扎伤口,看起来平静非常,从容淡定。
山坡下的兵丁都用崇拜的眼神注视着这位得胜归来的上司,卢镗离开之后,嘉定一日三惊,卢斌这次得胜想必是一阵及时雨,不愧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将门虎子。
但卢斌身边的几个亲兵面色都有些古怪,他们早就发现了,如今在军中名声鹊起的少爷在刻意模仿某人。
几个月前嘉定城一战,卢斌击溃倭寇,阵斩萧显,名声大噪被誉为军中英杰,但在这些亲兵眼里,那位松江秀才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之后卢斌虽然没有升官,但手下能战的精卒多达三百余人,比一般的把总要多的多。
卢镗被调往绍兴,卢斌知道父亲将自己留在嘉兴是做什么的。
所以在倭寇侵袭海盐,众军惶恐之时,卢斌果断领军出击,倭寇遇挫即退,官兵擂鼓追击。
留了个心眼的卢斌没有只顾着追击,这让埋下伏兵的倭寇大为意外,最终目前还没什么建制的倭寇四散逃遁。
在嘉定城外占过便宜的卢斌这次学精了,盯上了一群骑着马的倭寇,数十里追击直到深夜才将其大部剿灭。
“少爷,共捡出首级六颗,俘虏九人。”亲兵头目喜笑颜开,“加上之前的,放在整个浙江都是数的出来的战功!”
“聊胜于无。”卢斌有些兴致黯然,“收兵回营。”
“收兵?”
“不追击吗?”
卢斌摇摇头,他很清楚目前的局势,自己所率的这些精卒是驻扎嘉兴府军中支柱,一旦有失整个嘉兴府都会糜烂,不可大意。
翻身上马,卢斌转头看向空旷的海夜,海那头就是金山,再过去一点就是华亭了。
几个月前发生的那一幕幕又在脑海中浮现,分手之前那位松江秀才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军情为先,倭寇侵袭劫掠遇上官兵,往往一部在前冲锋,得手后全军压上,遇挫便退,伏兵四起……”
说出这番话的钱渊并不是从历史中得出的观点,而是几个月前在巡抚衙门查找案例时的归纳总结。
卢斌笑着想,快到年节了,得让人捎点年货过去。
夜深了,寒风还在呼啸,肆虐的卷起地上的枯草。
借着皎洁的月光,一双眼睛盯着天上乱飘的枯草,直到它悠悠然飞出视线之外。
侧耳仔细倾听,片刻后,一条黑影从枯草丛中站起,活动下快被冻僵的四肢。
这次买卖算是赔大发了,但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逃走,身材不高的黑脸汉子咬牙切齿的看着海面上还依稀的火光,官兵这是赶尽杀绝啊,十多艘船全都被付之一炬。
抬头看看夜空辨别方向,汉子犹豫了下丢下腰刀,大步向西走去,这时候别说出海,就是靠近海岸线都可能被还在搜捕的官兵抓住。
……
来到崇德县已经三天了,见识了这个时代最顶尖大富之家做派的钱渊满脸愁容。
项笃寿和项元汴两兄弟在相貌上差别挺大,两人都是庶子,而那位项家女也是庶女,因为项铨的正室夫人三十不到就过世了,并无子嗣。
也就是说,项家人的相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生母的相貌……钱渊琢磨,都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但项笃寿也是庶子,那长相实在是不能看!
“渊哥儿还在那琢磨呢。”孙克弘大笑着远远看着这一幕,突然身边何良俊用力咳嗽了两声。
孙克弘哑然闭嘴,他们刚刚在前面园子逛了一圈,因为项笃寿有事在身,陪着他们的是嘴巴有点毒的项元汴。
刚开始还没听明白,但项元汴很快发现,那个钱家子正在内府的墙壁外打转……里面是项家的女眷。
“有点意思!”项元汴难得没有出口嘲讽,反而赞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嘛!”
“那是,你就是喜欢颜色的。”何良俊翻了个白眼。
项元汴大笑点头,他去年赴南京收购几本北宋古书,在秦淮河流连数月,一掷千金,这对于向来吝啬的项元汴来说非常难见。
虽然只有短短三天,但项元汴非常敏锐的发现这个钱家子其实和自己是一挂的……都讲究享受人生。
说到底,绝意出仕,向来吝啬,终日悠游的项元汴是这个时代士林中的另类,而钱渊对此有着超越时代的评价……只要自己过得舒服,理别人作甚!
看着干笑着走来的钱渊,项元汴觉得原来越看越不顺眼的这钱家子越来越合胃口,大笑着说:“走,喝酒去!”
“渊哥儿还在孝期……”
“以茶代酒就是,不叫大兄,元朗先生是长辈也甭去了,对了,把寿承兄叫上。”
一刻钟后,被硬拉来凑数的文彭嘴角有点歪,“钱世兄还在孝期,就算以茶代酒……”
“这是喝花酒。”孙克弘咳嗽两声,“也不知道这楼里有没有花茶。”
“想什么呢!”项元汴一挥手钻进边上的巷子,绕了两圈用力拍了拍一扇门。
“哎,项公子来了!”一个年不过二十的娇媚女子惊喜跳起来。
项元汴嘿嘿笑着进门,轻佻的伸出手指挑了挑女子的下巴,“心肝宝贝,好像瘦了呢,今晚得验验!”
女子拖得长长的语调娇嗔道:“哎呀,还有人呢……”
文彭、孙克弘和钱渊都面面相觑的站在门外,这是养在外面的外室?
“咳咳,估计是进不了门。”经验最丰富的文彭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这女子十成十是青楼女子,这等出身肯定进不了项家门。
钱渊好奇的看看周围,不知道养个外室要多少钱……
这时候,嘎吱一声响,一个貌美女子从对面宅子推门出来,笑吟吟看过来的眼神毫无遮掩,看得脸皮薄的孙克弘都脸红了。
“估计这巷子都是……”钱渊撇撇嘴,心里很羡慕,要是前世有这个财力,国家也允许,自己不早就结婚了嘛。
“还不进来?”项元汴搂着女子嚷道:“已经让人定了酒菜。”
孙克弘和文彭苦笑着进门,钱渊朝对面的貌美女子点点头正准备进门,突然听见“噗通”声响。
转头看去,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一头栽倒在不远处,钱渊皱皱眉没有理会。
径直进了门,侧身而立的钱渊眼角余光瞥见那女子正挽起裙角走过去,心里嘀咕了句,倒是心善。
这个时代的大部分青楼女子都是身不由己,和后世的小姐干着同样的事,但有着本质的区别。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这个名字!
项元汴有着这个时代少见的随意洒脱,这点可以从他对钱渊的称谓上看出。
别说文彭了,就是项笃寿还称呼钱渊为世兄,而项元汴已经大大咧咧的称呼钱渊为“渊哥儿”了。
这个称呼只有族中、姻亲的长辈或年长的平辈才能用,也就是说,不管其他人,项元汴已经认了钱渊这个妹夫。
所以,今晚的项元汴本性毕现,大口饮酒,随意点评,就连如今被视为文坛泰斗的王世贞都不放在眼里。
“小酉馆藏书如何能和我天籁阁相提并论?”项元汴嘲讽道:“凤洲气度狭小可见一斑!”
小酉馆就是王世贞为藏书所建的书阁,以宋版书名闻天下。
三人都挺无语的,天下有几家比你项家有钱?
事实上,后来号称比嘉靖还有钱的严世蕃做过统计,嘉兴项家财力能排进全国前十。
文彭实在不想搭这个话茬,将话题扯开,“今天听说官兵前几日在海盐胜了一场?”
“我也听说了。”孙克弘赶紧接上,“卢镗幼子卢斌率军出击,大胜。”
“卢镗还是有一手的,如今调任绍兴,想必很快就能起效。”文彭点点头,“没想到幼子也如此了得。”
孙克弘看了眼只顾着吃菜的钱渊,“渊哥儿和卢斌有交情。”
“对对对,两个月前听伯鲁先生提起过。”文彭笑道:“听说钱世兄精通兵法?”
“怎么可能……纸上谈兵谁不会?”钱渊连连摆手。
文彭笑了笑不以为意,江南世家联姻交好,互相吹捧那是几千年传下来的传统,这样的神童他见得多了。
又饮了几杯,突然一阵喝骂声从外间传来,隐隐还有女子哭泣声。
项元汴皱眉骂道:“去看看,赶将出去,好好的兴致被扰了!”
项家仆役小跑着出门,片刻后神秘兮兮的回来,“三少爷,有好戏看了!”
“怎么?”
“对面那家……两个!”仆役挤眉弄眼道:“居然是沈教谕!”
“那厮都快七十了!”项元汴目瞪口呆,但立即跳了起来,“这下有好戏看了,快快快!”
这厮真是唯恐天下不乱,钱渊苦笑着跟着出屋,项元汴已经迫不及待的开门出去看热闹了。
“老沈,这是要一树梨花压海棠啊!”
“哎呦喂,还是两个,难怪最近老看你弯着腰!”
钱渊慢慢踱到近处偷眼看去,那沈教谕头发花白,满脸沟壑,正暴跳如雷大骂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子,之前看到的那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被绑的严严实实,两个仆人正拿着荆条抽呢。
“老沈,消消气消消气,这么如花似玉……小心膝盖跪青了。”
“还真不能怪她们俩!”
“你说说,养条狗喂不饱,你还能怪它去打野食?”
“是这个理吧?”
啧啧,这张嘴!
钱渊怜悯的看着对面老头,已经被气得满脸铁青摇摇欲坠了。
能不气吗?
养的外室偷人也就罢了,姓项的居然嘲讽是你喂不饱人家才会打野食!
虽然知道这两女子是好心惹的事,但钱渊可不准备行侠仗义,视线只在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子身上打转。
天阴沉沉的,小雪一直飘飘洒洒,没一会儿两女子身上就湿了,身材曲线让当了一年多和尚的钱渊有点口干舌燥……
但没想到,自个儿不惹事,事却找到钱渊头上来了。
年纪稍小的貌美女子就是钱渊之前见过的那位,突然指着钱渊说:“老爷,他能作证,那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