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走来走去,只盼着内殿的消息。夜昙坐在一边,垂着头也跟着等候。窗外一颗流星划过,让人想起少典辣目身上的天火。当初,他们应该也是这样的流星,划过无边天幕,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流星转瞬即逝,她却在走神。突然内殿传来一阵喧哗,紫芜想推门进去,却又不敢。手伸出去,停在半空。
蓦地,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疾步行来。
“兄长!!”紫芜热泪盈眶,眼前的人,虽然虚弱憔悴,但这才是她的兄长。他永远身姿笔挺、眉眼凌厉,就算重伤至此,也不曾乱了风仪。
玄商君是苏醒了,但直到现在,他的神识仍旧混乱,往事若远若近,像是他的,又像是别人的记忆。他捂住额头,陌生的杂念充斥着自己无念无求的清修岁月。他一眼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
她长发如丝,紫衣翩然欲融。
“月下!”他喊了一声,夜昙猛地站起来。她飞奔到玄商君面前,向他伸出双手。
可玄商君的神识,历经千锤百炼。
就算是虚弱至此,混乱也是非常短暂的。他的眼神渐渐清明,往事的碎屑如同尘埃,渐渐消散殆尽。他皱眉,静默打量眼前的夜昙。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夜昙一身血污,又在防汛洞里躲了半天,能好到哪去?她发间还有草屑呢!
玄商君皱眉:“你……如此仪容,成何体统。清洁诀你不是早已学过吗?”
话落,他就看见夜昙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变成冰冷的灰烬。面前的人,不是他们。他是高高在上的玄商神君,是自诩慈悲的神祗,他不食人间烟火,也不知人世疾苦。当然,也不会拥有凡人的悲欢爱憎。
夜昙冰冷地回应他的目光,说:“你既然已经醒了,这虹光宝睛,你能摘掉了吧?”
少典有琴怔住。
这是他苏醒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而他的神识,还停留在少典辣目、闻人有琴和梅有琴与她的最后一面。她凝视着他们,泪流满面。他的眉毛拧在一起,可面对如此冰冷的目光,他说不出一句话。
殿外,一个声音喊了声:“有琴!”
少典有琴转过头,一袭清雅的花香逼来。一团淡金色的影子随着花香奔向他,一把搂住他的腰:“他们都说你醒了!这竟然是真的!”
是原水仙花令使步微月。少典有琴看了一眼夜昙,不着痕迹地以手隔开她,问:“你回到天界了?”
步微月连忙放开他,回头也看了一眼夜昙,抱歉地笑笑,说:“我真是太高兴了。一时失礼,请君上莫要见怪。也……请青葵公主见谅。”
少典有琴点点头,对夜昙说:“你先回天葩院,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夜昙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打发掉,她说:“我对君上有救命之恩,以君上的为人,当然还是报恩放在首位,对吧?”
她步步紧逼,少典有琴就算是再笨,也知道此时绝不能摘去虹光宝睛。否则……她若离开,自己往何处去寻?他心绪纷乱,但到底是神君,智计无双。他捂着额头,说:“本君……头痛欲裂。远岫,扶我入内。请天尊再为我诊病。”
清衡君闻言,哪还犹豫?立马扶着他往内殿行去。
夜昙差点气歪了鼻子。
堂堂神君,居然装病落跑。厚颜无耻!!
步微月站在一边,将夜昙的神情尽收眼底。见她恼怒,步微月笑意盈盈,说:“有琴待人疏离,此时又刚刚苏醒,难免不想说话。多少年来都是这个性子,我会劝着他,青葵公主不要同他置气。”
她说这话时,俨然一副故交知音的模样,处处显露着自己对少典有琴的了解。但是她却看错了夜昙——夜昙心里不爽的时候,定是要膈应得别人也难受方才痛快。
所以她瞅了一眼步微月,坏主意信手捻来。她说:“我没有同他置气,只是他将如此贴身之物交给我保管。我总得先还他才是。”
说着话,她从腰间取出玄商君的乾坤袋,取出玄商君的牺氏琴。
步微月脸上的笑意全部散去。
牺氏琴是玄商君的本命法宝,平时绝不容任何人触碰。夜昙又慢条斯理地翻出玄商君的宝剑,最后,她装作不小心,从里面掏出了自己的肚兜,正是当日玄商君“偷走的”那件。这些东西,她当然没打算还。但是既然步微月硬要把脸凑到她面前来,她也就大方一回了。
她“哎呀”一声,学着步微月一般抱歉地笑笑:“这个人真是的……什么东西都往里面放。让人看见……怎么好意思嘛!”
她把乾坤袋递给步微月:“劳烦微月姐姐转交给他,毕竟还未成亲,我亲手转交,若让人看见,只怕惹人非议。”
……托她的福,步微月是真的难受了。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垂虹殿内殿,乾坤法祖和少典宵衣替玄商君融合了元神,难免也是疲倦不堪,二人正在闭目调息。玄商君初醒时,为寻夜昙冲出去。现在又为了躲夜昙,匆匆进来。
霓虹上神立刻端了丹药过来,说:“母后都说了,你刚醒来,不要到处乱跑。”
玄商君见她容色苍老许多,不由向她深施一礼:“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霓虹上神眼眶微红:“你是个好孩子,是母后引以为傲的儿子,没有任何不是之处。”
门外,一同跟进来的清衡君缓缓地退出去。
兄长醒来,父神、母神也放了心。
整个天界,没有他什么事。他可以继续跟以前一样,躲在缝隙里过日子。他既为兄长苏醒而欣喜若狂,又难免惆怅。他低下头,拨了拨怀里的香菜叶子,心中叹息。
其实有时候,天上神仙还是盆里花草,各有各的好。
他刚出去,步微月就进来。
她还是不相信,这件污秽的小衣,真的是玄商君贴身放置。一定是那个贱人刻意为之。她太了解少典有琴,若是他发现有人将如此肮脏的东西跟自己的本命法宝放在一处,他必雷霆震怒。
她含笑向神后施礼,神后微微点头。步微月便将手里的乾坤袋递给玄商君:“方才遇见青葵公主,她命我将此物转交给君上。我见是君上的贴身之物,便替君上带来。还请君上不要见怪。”
少典有琴的眼神,在听见“青葵公主”的时候跳动了一下。但当着母后,这抹情绪很快敛为无形。他伸手来接。
步微月忙说:“我替君上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若是少了,微月可担待不起。”
说着话,她直接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倒在榻上。里面那件肚兜,柔软鲜亮得不像话。
步微月冷笑——就算这件肚兜君上真的知情,神后见了,也必追问。她与君上尚未成亲,就将如此贴身之物交给君上,这样德性败坏的女子,神后岂会坐视她成为未来天妃,乃至下一任天界神后?!
如她所愿,肚兜是掉了出来。玄商君一眼扫见,几乎飞快地握于掌中,随后不着痕迹地塞进袖里。他果然知情……步微月心中滴血,对夜昙更是恨意滔滔。
她瞟了一眼神后,然而一向温婉守礼的神后也只是极快地瞟了一眼——她也是女子,哪能不明白那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
可她却连神色也没变,说:“青葵也是个稳重的孩子,这些东西由她保管,定不会遗失。还是先服药吧。”
她视而不见!步微月愣住——为何?!
神后将丹药喂给玄商君,又倒了一盏瑶池净水让他送服。
为何?
当然是因为她老早以前,就曾将二人“捉奸在床”。儿女情长之时,留下这些信物,虽然有些逾礼,但想想一向孤傲清冷的儿子也有人与他互相惦念,礼教也就不算什么了。毕竟“青葵”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是用情至深啊。
少典有琴面无表情地收了乾坤袋,乾坤法祖和少典宵衣也调息完毕。
他们三人在一起,自然还有正事要讲。神后向步微月示意:“有琴已经服过药,我们先出去,莫扰了他休息。”
步微月脸上带笑,端庄地施礼告退。直到走出垂虹殿,她方才呕出一口血来——离光青葵,你且记着今日!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界,少典有琴苏醒。整个神族都如服下一颗定心丸。可魔族却一片愁云惨雾。
魔后垮了,所有魔族都已经看出来。
她几次三番与魔尊争执,甚至对白骨夫人破口大骂。魔尊虽然怜惜她,但到底更顾忌魔族威严,于是以养病之名,将她迁出晨昏道,软禁在忘川的不惑亭中。
不惑亭是座孤亭,终日游离在忘川之上。魔后就坐在亭中,呆呆地看着两岸艳烈如火的彼岸花。不惑亭的魔气源源不断,却无法滋养崩溃绝望的她。她的衣袂垂入了忘川,人却浑然不觉。
魔尊先前还每日前来看望她,但几日的争执吵闹之后,他也不来了。
忘川之侧,魔妃雪倾心一身黑色长裙曳地,衣上银丝绣的雪一瓣一瓣,像是正在无声飘落。她手握着一株彼岸花,指腹轻轻摩挲着花瓣,目光却注视着河流中的孤亭。
嘲风站在她身边,说:“父尊今日已经向几位长老提出,迎您入晨昏道,暂代魔后主事。”
雪倾心笑着摇摇头。
嘲风意外:“母妃不愿入主晨昏道?”
雪倾心手上一施力,红色的花朵被她摘下,花瓣如血,片片飞落,在清幽的水面旋转。她轻笑,说:“我幽困落微洞多年,如今离那个位置仅一步之遥,岂能不愿?但是本宫要的是入主晨昏道,而不是暂代某人,入主晨昏道。”
嘲风说:“徐徐图之,不是母妃一直教儿臣的事吗?”
雪倾心说:“你太不了解你父尊了。他其实也是个多情之人,英招只要还活着,我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入主晨昏道。我若现在接纳她的一切,还得演一出尊她、敬她的戏,麻烦。说起来,英招也真是傻,她一路走来,看尽炎方对我的无可奈何。却丝毫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炎方同样也会以这样的面孔对她。”
嘲风问:“母后是担心她东山再起?”
雪倾心说:“如果让那位夜昙公主借照顾之名,为我们免除后患,可不可行?”
嘲风心中一跳,目光低垂,转着念头想办法拒绝。雪倾心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她轻笑:“就这么维护,连这样的关头,也不愿她出手?这可是最简单的事了。”
“我可不是父尊。”知道母妃只是试探,嘲风松了口气,嘻皮笑脸,“我面对心尖上的人,不会允许任何的‘无可奈何’。”
雪倾心回身行过花丛,半天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辜负爱人是最简单有效的决定,你现在还小,以后就会明白了。”
嘲风望着她渐渐没入彼岸花中的身影,这位天界雪神仍是绝美的。可在那些无法细数的年月,她如一瓣无瑕的雪,坠茵落溷,最后被浸染成这一岸天覆地载的血红。容色艳烈,内心孤绝。
彼方有岸,只是不堪回首。
“我永远不会。”嘲风声音极低,却坚定有力,字如铁石。
浊心岛,青葵坐立不安。
这些天,她一直等着魔尊或者白骨夫人的传召。原想着定然会有一番风雨,可是日子却平静得过了分。浊心岛所有的侍婢全部被更换,但每一个都异常上心,对她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
最近前来求医的魔族也更多了,而且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丰厚的谢礼。哪怕他们要治的毛病只是子虚乌有。
嘲风有好几日没有过来,青葵也没去找他。
顶云刚死,她和嘲风又有嫌疑。两个人当然是要避嫌,不要过于亲近。
她进到药房,拿着草药,刚要碾磨,突然,衣内一阵震动。她低下头,发现好久没有动静的“烤红薯”突然有了反应。青葵忙遣开侍从,关上房门。这法宝,原是以前夜昙交给她互相联络所用。但是因为上次被魔后借此发难,两人几乎再也没有用过。她小心翼翼地接起来,夜昙熟悉的声音就响起:“喂喂?!”
青葵嘴角上扬,无论什么时候,听见她的声音,总能让人安心。她说:“你的伤可有好些?我又给你炼了丹药,你悄悄托人来拿。”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葩院。
夜昙仰躺在床上,哦了一声,并不开心的样子。青葵听出来了,她柔声问:“这法宝,你好久不用,今天怎么想起来了?”
夜昙说:“以前不用,是怕魔后发现,再刁难你。现在,她哪还顾得上这个。”
青葵黯然道:“自顶云死后,她整个人都垮了。听说,魔尊已经准备让魔妃入主晨昏道了。”
夜昙说:“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你是不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跟嘲风在一起了?”
青葵顿时结结巴巴:“我、我……我和他……”
夜昙说:“好了,你这辈子,难得替自己做一回决定。你听我说,如果你真的这样想了,那你现在想办法,毒死魔后英招。永绝后患。”这样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的坏主意,她却说的云淡风轻。
青葵大吃一惊:“怎可如此!魔后刚刚丧子,已是可怜至极。我岂能趁机毒害?”
“唉。”夜昙长叹了一口气,“顶云死了,她失去了唯一的希望。人在崩溃时,要么颓废,要么疯狂。保不准哪一天,她回过神来,就会变成一条疯狗。你这时候心软,她咬你的时候可不会。”
青葵正色说:“顶云殿下的死,是他有意杀害血脉兄弟在先。我对他问心无愧。但魔后毕竟与此事无关。她痛失爱子,有些怨恨也是理所当然。我不能因为她没有做过的事而害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也是多余跟你说话。”夜昙神情恹恹。
青葵察觉了,问:“你没事吧?”
夜昙说:“玄商君醒了,我又回到神族这个地狱了。”
青葵有些想笑,但是她忍住了:“你莫着急,等到神、魔两界定了储君,你我定会回到离光氏。到时候你随我一起到魔族,好吗?”
“哟!”夜昙酸溜溜的,恨不得把嘲风吃了,“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魔族了?”青葵顿时满脸羞红,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夜昙想了想,还是问她:“你回去看过父王吗?”
“父王?”青葵很是意外,“当日离开鬼婴谷,我便与三殿下回了浊心岛。无暇前去探望。你回去看过?”
夜昙哦了一声,说:“我看他做什么,反正他只要一见我,就会火冒三丈。”
青葵耐心地劝解:“夜昙,你只要顺着他些,别同他顶嘴。说话时声音也小些,他自然不会发怒。他对你……”
夜昙却是不想听了,她说:“好了,不提他了。一提他我就气不顺。你在魔族,要好好的。其他任何人对你说什么,你就去问嘲风。别的什么都不要信。”
青葵心中温暖,说:“不用担心我。我等着我们姐妹团聚的那天。”
姐妹团聚?但愿还有那一天吧。夜昙心里苦笑,却只是淡淡回了句:“嗯。”
结束了通话,她望着窗外发呆,连蛮蛮叫她吃饭都没听见。
垂虹殿。
乾坤法祖和少典宵衣也没有跟玄商君久谈,毕竟他刚刚复苏,二人叮嘱完用药,很快便离开。仙侍飞池进来侍候,说:“君上刚刚苏醒,应该好生歇着才是。剩下的人,飞池便替君上挡了。”
玄商君嗯了一声,突然问:“青葵公主呢?”
飞池啊了一声,万不料玄商君居然主动问起青葵公主。他说:“公主已经回了天葩院,听说已经乖乖歇下了,”怕他担心,还补了一句,“没闯什么祸……吧。”因为实在心虚,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玄商君坐起来,回忆的碎片锋利地划过脑海,令他不得安宁。饮月湖,隔着天光绫的那一个吻,如遮天的古藤,枝枝蔓蔓地纠缠他。悬在心上的人,近在咫尺,他明明知道,这只是自己三块陨铁的杂念,却沉迷其中,不能自已。
他披衣起身,径直出门。飞池和翰墨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欲言又止。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玄商君一路来到天葩院前,想进,却不进。他在浩浩清风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飞池看不过去,终于说:“小的入内替君上通禀一声?”
玄商君看看天葩院紧闭的大门,如果真的进去,她恐怕仍会闹着要摘除虹光宝睛。
“罢了。”他说,“你回本君丹药室,将黑色的药盒全部送来,交给公主研究丹方。”
那些黑盒所盛的丹药,全是魔丹。但是研究丹方嘛,飞池也不怀疑:“是。”
天界的夜,已经带了几分清寒。玄商君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