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噜声,里面水煮沸,很快变成浓白的鱼骨汤。夜昙拿起筷子,涮了一片鱼肉进去,香气飘飘浮浮地溢出来,她深吸一口气,一脸满足。
“你要吃吗?来,啊——”夜昙夹起鱼肉喂少典辣目,可筷子刚一触到他的唇,立刻着火。夜昙赶紧在忘川里涮了涮。少典辣目倒是不意外,说:“我看着你吃就好。”
“可怜的,你可真是没有口福!”夜昙自己涮肉。少典辣目说:“我这儿有李子。”
“李子?”夜昙忙问,“在哪儿?”
少典辣目捧着瓦罐,也不能去拿,只得说:“在腰里。”
夜昙于是伸手到他腰间去掏,那里果然有几个李子,每一个都熟到发黄。夜昙咬一口,果肉肥厚,汁水甘甜。她拿起一个喂到少典辣目嘴边:“真好吃,你来一个!”
少典辣目微微侧头,说:“我不能吃,你若喜欢,我多摘些给你留着。”
夜昙把李子都吃了,又去他腰间搜。少典辣目顺从地让她在自己腰间乱摸,夜昙由衷感慨:“还是你最好了!”
她正吃着鱼肉火锅,突然,身后有人走近。此处临近魔族,少典辣目和夜昙都十分警觉。夜昙猛一转身,少典辣目已经擒住了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清衡君少典远岫。
夜昙一见是他,倒是松了一口气,说:“清衡君,你怎么来了?”
少典辣目见他二人认识,这才松了手。但清衡君的胳膊上的衣物已经被烫出一个大洞。若非他修为尚可,只怕胳膊都要被烧伤。
他看看衣袖上的破洞,也是一脸无奈:“我……回了一趟天界,刚刚下来。看你们到了这里,怕有危险,所以过来看看。”
夜昙招招手:“这里附近没有守卫,我以前经常来掏蜂窝的。过来吃火锅。”
清衡君看看少典辣目,少典辣目双手捧起瓦罐,没理他。他于是也坐过来,夜昙一眼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陶盆。里面种着……一株香菜。这香菜根茎肥厚,叶片葱绿,十分茂盛,一看就令人充满食欲。
夜昙说:“哎呀,来就来嘛,还带了盆菜。”说着话,她伸手就去揪香菜。清衡君忙拿远些,避开她的手,说:“你不认识这是谁了吗?”
夜昙不屑:“看不起谁呢,我吃了这么多年火锅,会连香菜都不认识吗?”
清衡君气笑了,说:“你可真是好眼力。”他把陶盆递过去,“再仔细看看!”
夜昙把盆捧在手里,果然反复打量,然后她说:“这不会是……吧?”清衡君点头,夜昙拨弄了一下香菜叶,说:“怎么搞成这样了?”
清衡君说:“法祖把她调到垂虹殿照顾兄长,碧穹过去挑衅,喂了她一盏盐茶,差点没了。”
夜昙说:“盐茶?”她眼神一冷,随后说,“这不是碧穹能干出来的事。”
清衡君指了指盆里的胡荽,说:“这还有假?”
夜昙一边吃鱼一边说:“碧穹虽然蠢,但是心性单纯。”她摸摸胡荽的叶片,说,“以胡荽的根基,灌她盐茶,就是取她性命。而且还会令她死得痛苦万分。碧穹没这么毒。”
清衡君说:“可飞池和翰墨亲眼所见,是碧穹嫌她不懂规矩,要了人到自己殿中调教。除了她,还会有谁加害这样一个小小仙娥?”
夜昙从乾坤袋里掏出几粒丹药,埋在陶盆里,说:“不管是谁,这盏茶我早晚是要回敬的。”她把盆递给清衡君,“我事情繁多,她还是交由你照顾。”
清衡君倒也不推辞,说:“好。”
旁边,少典辣目一句话没说,他不喜欢清衡君,但看他是夜昙的朋友,倒是对他没了敌意。当然了,他同样不喜欢清衡君杵在这里,他问:“你话说完了?”
清衡君跟他说话,下意识便站起身来,身姿笔直,说:“说完了。”
少典辣目问:“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清衡君几乎下意识地道:“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他抱着胡荽的陶盆就要离开,夜昙说:“你去魍魉城,把杀人蜂的药膏都收了,放到西面的城墙上。”
“杀人蜂的药膏?”清衡君皱眉,虽然想问个明白,但一看见少典辣目的脸,他就什么也不敢问,“好……好!”
他很快就走得没影了,夜昙也吃得差不多了,她说:“走,我们抓杀人蜂去。”
清衡君一走,少典辣目心情就很好了,他问:“什么是杀人蜂?”
夜昙从彼岸花里抓了一只体型硕大的马蜂:“就是这个。这里蜂多,前面一定有蜂巢。”她掏出几个布口袋,说:“走,我们去掏蜂窝。”
少典辣目嗯了一声,什么也没多问。夜昙要掏蜂窝,他就帮着掏。用来干什么,他不关心。
“此蜂毒性强,你离远些,莫蜇了。”他拿着口袋上前,还不忘嘱咐夜昙。
夜昙问:“你不会被蜇到吧?”
少典辣目说:“不会。”
夜昙这才放了心。少典辣目拿布袋将整个蜂窝猛地一套,周围的杀人蜂顿时被惊起,四处飞散。夜昙就算离得远,也难免被波及,她啊了一声。少典辣目已经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
外面都是飞舞的杀人蜂,每一只都凶悍无比。夜昙紧紧埋在少典辣目胸前,少典辣目因为脸上温度颇高,倒也不惧蜂群的攻击。
他用袖子护住夜昙的脸,夜昙缩在他怀里,眼看着杀人蜂嗡嗡振翅,凶神恶煞而来,却都被少典辣目阻挡在外。他如同一道屏障,夜昙说:“我以前来抓杀人蜂,都是躲水里的。”
少典辣目于是抱着她,原地翻滚,顺着满地彼岸花,滚落忘川。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河水清幽,能够倒映人心一样。夜昙在水中睁开眼睛,从小到大,她无数次潜入忘川。河底每一根水草都曾与她安静对视。
可这次,不同于以往每一次的孤单。她身边,还有少典辣目。隔着通透的河水,他红发飘扬,衣袂是浸在无尽忘川的霜雪,将融未融。眉目更是英挺清朗,可入画。
他双手护着夜昙,密切留意水上杀人蜂的动静,想将她抱紧些,又生怕自己的发丝沾染她、烫伤她。
夜昙将脸贴在他胸口,一直等到外面杀人蜂都散了,少典辣目方才抱着她出水。夜昙湿淋淋地坐在彼岸花下,说:“要是以前有你在,我也不用每次都被蜇成猪头了!”
少典辣目问:“你以前经常过来掏蜂窝?”
夜昙双手抱膝,长发滴水,紧紧地贴在身上。但夏天炎热,她也不觉难受,说:“是呀。小时候我没饭吃、没衣服穿的时候,就来这里抓杀人蜂。所以这里每个蜂窝在哪里,我都知道。”
少典辣目说:“你抓杀人蜂卖钱?”
“呃……”夜昙厚起脸皮,含糊着说,“差不多吧。”
少典辣目说:“以后每一次,我都替你抓。”
夜昙说:“好啊好啊,等到冬天,忘川河会全部封冻,到时候我们只要敲开一个洞,里面的鱼就会……”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来。
如果她的计划顺利的话,少典辣目等不到这个冬天。他会化成一块陨石,修补少典有琴的元神。
这天上地下,永远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
她沉默了。
少典辣目等了一阵,见她不出声,于是问:“鱼会怎样?”
夜昙轻轻推开他,说:“没有啦。继续抓杀人蜂吧,起码要十个蜂窝才行。”
少典辣目摘下天光绫的手套,用手掌的温度替她烤头发,说:“等你头发干了我再去。”
夜昙嗯了一声。这忘川河畔,从小到大就是自己一个人前来。怕蛮蛮被杀人蜂蜇死,她连这只大笨鸟都不带。第一次有人陪着她掏蜂窝,有人陪她在河边吃火锅。
可想到要不了多久,终归还是会只剩自己一个人。想到这些,竟然让人有些难过。
少典辣目小心翼翼地烤干她的头发,她的长发乌黑顺滑,根根滚落,如丝如云。少典辣目为她烘干全身,这才抓起布口袋,继续捅蜂窝。
夜昙躲得远远的,遥遥指挥他该怎么做。他即使不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如何的笑靥如晴、邈邈昭昭——那才是真正艳压忘川的花。
天色渐晚,夕阳将沉,暮色浸染芳草,在忘川撒落一片金红。
少典辣目足足捅了二十个蜂窝,夜昙一脸惊叹:“你真是太厉害了,我从来没抓过这么多杀人蜂!”少典辣目说:“因为我不怕被蜇。够用吗?”
夜昙把布口袋拿过来,说:“够了够了,你先回去吧。我忙完这几天就来找你。”
少典辣目说:“好。”
他转身向远处行去,踏着满地斜阳与芳草。一头红发热烈张狂,凝结了一千七百年的炙热和孤独。
“少典辣目。”夜昙轻声喊。他却立刻就停下脚步:“嗯?”
夜昙说:“下次我们还来捅蜂窝好不好?”
他没有回头,但声音里却有着溢于言表的温柔和喜悦:“好。”
娑罗双树。
梅有琴接了个保镖的买卖,正要出门,旁边突然有人说:“你这跑一趟镖,花上两天时间才赚个一千两银子,实在太慢了。你号称爱钱如命,却连怎么赚钱都不会。啧啧。”
梅有琴抬头看过去,就见夜昙盘腿坐在一块岩石上,手里提着个大布袋,不知装的是什么。
“又是你。”梅有琴皱眉,他可不希望别人浪费自己的时间。
夜昙跳起来,说:“走,我教你怎么轻轻松松赚三万两银子。”
梅有琴对女色无感,但赚钱确实是他唯一的兴趣。他说:“你没有钱。”
夜昙目瞪口呆:“这你都能看出来?唉,但我身上没钱,是因为我视金钱如粪土。否则别说三万两,多少银子对我来说,都不费吹灰之力。”她跑过去,抓起梅有琴的胳膊,“走。”
梅有琴将信将疑,却没拒绝。
魍魉城,古边城墙上。
夜昙对这里非常熟悉,几步就跃上来,果然,这里已经放了一个乾坤袋。夜昙把装满杀人蜂的袋子递过去,梅有琴将耳朵贴在布袋上,认真地听了半天,只听到一阵嗡嗡声。
梅有琴皱眉,他还没问,夜昙就指着下方人群最密集之处,说:“好了,现在把它们放出来吧!”
什……什么啊?
梅有琴还没反应过来,夜昙指着最密集的人群,说:“看见没,把袋子打开,往那儿丢!”
梅有琴打开布口袋,只看了一眼,就猛地丢了出去——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杀人蜂!
然而就是看这一眼,反应已经慢了,一群杀人蜂飞出来,追着他和夜昙就蜇。夜昙脸上挨了一下,顿时呲牙咧嘴:“梅有琴你是不是傻!”
梅有琴也被蜇了好几下,顿时手上、脸上又痒又痛。而城下,已经满是杀人蜂,满城男女惊慌失措。梅有琴右手按住剑柄,大有一剑穿她个透心凉的意思,他连声音都透着寒意:“这就是你的办法?”
夜昙摸着额间的虹光宝睛,见它没有发热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想来,只要她不亲自往人群里丢杀人蜂,虹光宝睛便不会发作。
“急什么!”夜昙自腰间掏出一个乾坤袋:“我去救死扶伤了!”
梅有琴扫了一眼,她那乾坤袋里,全是杀人蜂的伤药。
……
而此时,整个魍魉城全是被杀人蜂蜇伤的人,却半盒伤药都没有。夜昙趁机打开乾坤袋。她干这些,显然是早有经验。这时候她拿出一盒药,大声喊:“杀人蜂的伤药,只剩几盒啦,要的快来!”
城中诸人一边惨叫一边冲过来买药。没人怀疑是她搞的鬼——她身上的蜇伤,比城中的受害者还惨呢!
梅有琴:“……”
《星落凝成糖》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杀人蜂一直长在魔族,魍魉城本就不多见。药膏当然就不多,日间已经被清衡君全部收走,都在夜昙这里了。
而这时,无数人被蜇伤,夜昙趁机将药用天价给卖出去。梅有琴站在城墙上,看得目瞪口呆。
夜昙把药卖完,一返身回到城墙上,整个人都已经摇摇欲坠。
——她也被蜇得不轻,眼看着整张脸都肿成了馒头。梅有琴问:“你为什么不擦药?”
夜昙摇摇晃晃:“卖得实在太贵了,舍……舍不得。”说完,她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梅有琴:“……”
你才是爱钱如命吧!!
此时,桃夭阁外。顶云带着自己的亲卫,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烛九阴说:“属下已经看过,这桃夭阁里守卫松懈,毫无战力。天佑二殿下,该当立此大功!”
顶云很是谨慎:“如今我兵权被削,身边仅带了亲卫。贸然进山,若是神族设下埋伏,恐怕凶多吉少。”
烛九阴说:“殿下也可以向尊上回禀,申请调派兵马。”
“不可!”顶云断然拒绝,“如今嘲风占尽风头,我一定要立此大功,让父尊和整个魔族对我刮目相看。此时求助,只会让人看轻。”
二人正说话间,突然,有魔兵前来,拜道:“二殿下,我们在魍魉城发现少典有琴的行踪!”
“什么?!”顶云和烛九阴都愣住——怎么少典有琴不在桃夭阁?
顶云面色阴沉:“本座一直派人包围这里,从未见有人出入。少典有琴如何就又去了魍魉城?他是几时走脱?”
“这……”一众亲卫面面相觑——他们知道什么?
顶云问:“你们可看清了?”
魔兵说:“回殿下,小的们看得清清楚楚。那位人族的公主也陪伴他左右!”
顶云字字含恨:“本座险些中了神族的奸计!”
魔族,浊心岛。
嘲风的伤,在换了侍女侍候之后,果然好得甚快。才不过几天时间,他已经能下地行走。青葵这几日很忙,自从禁医令取消,这浊心岛前来求医的魔族就络绎不绝。
她每日里都会为嘲风配药,但几乎连嘲风的门都不进。
——嘲风若想见她,当然只能自己下地行走了。
谷海潮过来的时候,嘲风正站在浊心岛的水边喂鱼。说是喂鱼,眼睛却是瞟着堂中的青葵。她正为一个魔女诊脉,神情专注。
谷海潮咳嗽一声,嘲风头也没回:“捡我想知道的说。”
“鳞族的退婚书已经到手了。”谷海潮果然捡了他最想听的,“当日鳞王从斥候营一回来,立刻就亲手写了退婚书,刚送到晨昏道,却又听到殿下母子昭雪的消息。这老头立刻揣着退婚书打算返回。我只得设法偷来。”
嘲风难得称赞他:“干得好。这老贼,滑得像条泥鳅。”
谷海潮说:“还有一件事。”
嘲风嗯了一声,谷海潮说:“斥候营的兄弟们发现了三个少典有琴。”
“三个少典有琴?”嘲风都愣住,“什么意思?”
谷海潮说:“就是出现了三个少典有琴,气质打扮迥然而异。但确实是少典有琴没错。而离光氏的那位公主游离在三人之间,不知缘由。”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嘲风沉吟了许久,“我亲爱的二哥知道吗?”
谷海潮说:“二殿下也正一头雾水。”
嘲风笑了一声,说:“那就先让他头痛去吧。”说着话,他又瞟了一眼堂中坐诊的青葵,喃喃说,“我这伤,也要快些好起来了。”
娑罗双树。夜昙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灿烂刺目的金色。
夜昙伸出手,摸到一块块金砖。整个树屋的屋顶、床榻、桌椅,乃至地板,全是黄金铺砌。夜昙捂住胸口,差点梗死在榻上。
树屋不大,梅有琴就站在榻前,夜昙却一眼也没向他看,只是踉跄下榻,将金盏、金壶一拢,全部抱在怀里:“啊啊啊,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吗?”
旁边,梅有琴竖起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问:“你看不见我吗?”
夜昙坐拥着满怀金银,果然是没有看见他,一路跑到树屋门前,一片强光更是刺瞎了她的眼!从树屋向下看,地上满地金、银铺就的树叶,华光璀璨、美不可言。
夜昙心曳神摇,第一次如此真心实意,说:“我要下去打个滚儿,这神、魔、人、妖四界,不会有比这里更美丽的风景了!”
梅有琴眼看着她踩着金银梯下去,在满地黄白之物上欢呼打滚。
——她真的没有看见自己。
夜昙在叶子堆里滚够了,才开始哎哟叫痛。
梅有琴问:“你又怎了?”
夜昙气得:“我这一身蜇伤,叫个痛有什么好奇怪的?”
梅有琴皱眉:“你的伤是昨日蜇的,醒来这么久,现在才痛,不奇怪吗?”
夜昙吸着气,举起一片金叶子,说:“刚才被金银麻痹,哪里还能感觉到痛?”
她身上蜇伤已然肿得透亮,痛痒钻心,却连碰都碰不得——万一抓破皮,可是会溃烂的。梅有琴看得有趣,把她的乾坤袋丢下去,里面正是昨天夜昙卖药膏赚的银子。夜昙接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