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苏北河的话并没有说完。
慕容恪的双眼冷峻袭来,紧紧盯住他。“马料?”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苏北河显然被吓了一跳。
“是的,夫人,我们新征了很多战马,所以……”
“苏北河!”慕容恪毫不犹豫地去掉师傅二字,”我儿子生死未卜地躺在这等死,你却跟我汇报什么马料,你觉得我会在乎那些马吃什么吗?若果杀光全城的马能让我儿子睁开眼睛,我会亲自动手,你听清楚没?清楚没?”
苏北河老师低头不语。
“交给我吧。”步杨飞说。
慕容恪没听到没听到步杨飞的脚步声,最近她心神恍惚。
抬头看见步杨飞正站在门口,想起自己刚才的大呼小叫,简直不成体统。
我究竟是怎么了,身心疲惫,头疼个没完。
“苏师傅,您先回去,明天我来处理这些事情。”步杨飞轻声安排,苏北河老师望了一眼床榻上的步杨明,诺诺而退。
慕容恪这才看清楚,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刚从外面回来,脸上冻得通红,头发也被北风吹的乱七八糟。
步杨飞关上房门,转身面对着她,“母亲大人,您这是何苦呢?”
慕容恪一直觉得步杨飞最像她,如今她在儿子脸上读出步扬家族的味道,一种属于北方的坚毅冷峻。
“我怎么了?”她困惑地应道:“你以为我在干什么?我在照顾你的弟弟,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您已经二十多天没出过这房门了,连父亲出征时您都没出门送行。”
“我在这里跟他们道了别,还在窗口目送大军离去,这还不够么?”慕容恪没想到自己居然连步杨飞也体会不到自己的良苦用心,“我得守着你弟弟,哪怕一刻都不会离开,万一……万一……”她握住步杨明的手,让他的手指划过自己指尖,他实在好瘦弱好消瘦,手里半点力气也没有,好在胸口依然轻轻起伏。
步杨飞的语气缓和下来:“母亲,弟弟不会死的,三位药师都说已过危险期。”
“万一药师们错了呢?”慕容恪问。
步杨飞沉默不语。
高塔之外传来一声狼嚎,慕容恪不禁浑身颤抖。
“是弟弟的狼。”步杨飞打开窗户,让清脆的冷风灌进沉闷的高塔,狼嚎越来越大,那是一种冷彻心扉的孤绝之音,充满忧郁和绝望。
“别开窗,”她制止步杨飞,“那会吵到你弟弟,我赶走了它,它居然就守着高塔嚎叫,真是该死。”
慕容恪依旧颤抖不已,这不仅因为悲伤,因为寒冷,还因为雪狼的叫声。
夜复一夜、日复一日,狼嚎、凌风和灰暗空寂的天空,漫无边际的雪林荒原与塞北永生共存,而她的爱子,那个聪明,爱笑,多动爬个不停的小儿子,如今全成了过眼云烟,只怕此生再也听不到他的笑声。
想到这里,慕容恪心慌意乱地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到外面骇人的狼嚎。“叫它们别叫了,”她喊,“我受不了了,杀了它们吧。”
慕容恪瘫软在地,步杨飞上前搀起母亲。
“母亲大人,它们不会伤害弟弟的,您需要休息。”他搀扶她走到房间角落临时摆放的狭小床边。
“我怎么能休息?”她哭泣到,“万一我睡着你弟弟过去了,万一……万一……”外面狼嚎依旧,“天哪,天哪,关上窗户吧。”
步扬飞向窗户那边走去,外面突然间是一片人马翻腾,不远处,有股浓烟升起。
“着火了。”他喊了一句。
“着火?快救你弟弟。”慕容恪神经恍惚,上前要来抱走床榻的儿子。
“母亲大人,是马房那边,我去去就来。”步扬飞快步离开。
“马房?”慕容恪重复了一句,马房离这里很远,那自己的小儿子就是安全的喽,北冥城都着了她都不会看是上一眼,别说区区几匹马,没了更省心,苏北河师傅就不会为马料来烦自己了。
她走到窗前,默默感谢菩萨保佑,着火的是马房,那里离这里很远,她去关那窗。
转过身,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
“你不该在这的,”男子手持一把匕首向前,“我只收了一个人的钱。”他嘟囔了一句。
他穿的颇为滑稽,这位脸型消瘦的男子偏偏裹的像个狗熊,仿佛这里最大的危险来自北冥城的冷风,他全身肮脏不堪,天知道刚从哪个狗洞里爬出来。
他拿着匕首走向步扬明,慕容恪这才反应过来这男子不是冲自己而来。
“不!”她尖叫一声,扑上前去。
“夫人,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您好,反正他和死了没什么两样。”蒙面男子不得不和慕容恪厮打。
慕容恪双手死死抓住匕首的刀刃,任鲜血四溅,她已经寸步不离守着小儿子那么久,拼死也不会让那小可怜再受任何意外。
黑衣人的手和慕容恪的手在匕首两端争执,空出腿来,一脚狠狠踢中慕容恪的肚子,慕容恪腾腾地后退,跌落于墙角。
“你等着,会到你的,今天爷买一赠一。”黑衣人持匕首扑向步扬明。
步扬明仍未醒来。
慕容恪绝望地伸出一只手臂,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雪白的利刃直刺向步扬明的胸口,传来一声低低的吼声,黑衣人一怔,微微一个转身去看,狼已扑了上来,把他扑倒,狼爪按着他的肩头。
这是蒙面人人生最为恐怖的时刻,不过这恐怖马上就要结束。
狼的血盆大口在他脖颈轻轻一吻。
蒙面男子甚至来不及呼喊,也没法呼喊,半个脖子已在狼口。
鲜血犹如温热的红雨四向发散,慕容恪尚在惊恐的脸上也未能幸免。
这是步扬明的狼,慕容恪总算能把它和另几个孩子的狼分了出来,它有双金黄的眼睛。
狼用舌头舔猩红嘴唇的血,然后温柔地俯卧在步扬明床头。
是的,儿子是安全的,除了她这个母亲,他还有他的狼。
慕容恪仍然爬不起来,数时日的困乏和刚才的搏斗创伤双重袭来,但现在,她似乎可以安然闭眼休息一会,就一小会。
之后步扬飞、苏师傅、鲁铁林以及北冥城半数的守卫冲向塔楼时,慕容恪毫无意识,下人们帮她清理血污,苏师傅帮她包扎了伤口,步扬飞把她抱回她自己的房间,安放于床榻,盖上毯子。
无数的北冥守卫满城戒严,搜查蒙混进来刺杀他们主母的凶手。
慕容恪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三天后醒来,她默默穿戴好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下自己的头绪,从儿子步扬明从树上跌落开始,到黑衣刺客闪光的匕首刺向步扬明,这一切恍若一梦又真实存在,她的双手仍隐隐发疼,提示她不要忘记。
“去叫他们,步扬飞,苏师傅还有鲁统领,我要召见他们。”慕容恪吩咐下人,下人们则惊奇地看着她,诧异主人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探望儿子,甚至提都没提,他们连忙照吩咐行事。
慕容恪羞愧于往日行径,自己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妇女,更不是个哭哭啼啼的母亲,想来前些日子确实有失体面尊严。
她不仅是步扬明的母亲,更是北冥城的夫人。
自己辜负了远在光明城的夫君、临危受命的儿子,即便尚未醒来的步扬明恐怕也不愿意看到自己那副模样。
更要命的是,那个黑衣刺客是冲着自己的儿子来的,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人们很快如约而到。
“查出那人是谁了么?”慕容恪问。
“没人知道这家伙的名字,”步扬飞说,“这根本不是北冥城的人,只是前些日子有人看见他在城外出没。”
“我们在城外的一个山洞找到了刺客的藏身之处,”苏师傅插话道:“他在那里的稻草堆里还有个钱袋子,里面有五十枚金蟒币。”
“这么说我儿子的命还挺值钱。”慕容恪苦涩地说。
“母亲大人,您是说这刺客,”步扬飞有些疑惑,“这刺客不是冲您来的?”
统领鲁铁林也满是困惑地看看慕容恪:“夫人,恕我冒昧,您的意思是这厮打的是公子的主意?”
“没错,他就是冲着明儿来的,”慕容恪说道:“他说我不该在那,说他只收了一个人的钱,显然他以为我会去救火,假如当时不是我自己神志不清,恐怕他已得手。”
“这真不可思议,”步扬飞说,“弟弟尚未醒来,冲着这样的人下手,除非……”步扬飞不寒而栗。
“除非什么,除非你弟弟并不是自己跌落于地,那人第一次未曾得手,这才派来刺客。”慕容恪淡淡地说。
“可这是为什么?他还不到十岁。”步扬飞说。
慕容恪看了她的长子一眼,“飞儿,若你想统治北方,做步扬家族的族长,就必须学会思考,为什么有人要对一个身受重伤沉迷不醒的孩子下手?”
“苏师傅,我儿子情况如何?”慕容恪转头去问苏北河。
“夫人,还是尚未醒来。”苏北河低头说道。
这个答案并没有使她情绪有什么变化,本也是意料中事。她看向步扬飞:“你想到什么了么?”
“或许有人害怕明弟弟醒来,”步扬飞说:“害怕明弟弟知道的事或者说出的话,或许明弟弟认出了凶手。”
“夫人,这样说来我便想起一件事,您有没留意刺客用的那把匕首?”苏北河说。
“我当时可没功夫,”慕容恪扬了扬手,“但我用手确认了它足够锋利。”
“呵呵,夫人受惊了,但是那把匕首,”苏北河若有所思地说,“这并不是普通的匕首,若老夫没看走眼,这把匕首是安德鲁甘铁生所铸。”
“刺客是甘铁生派来的?”步扬飞问。
“那倒不是,世间英雄皆以拥有一把甘铁生的匕首为荣,甘铁生所铸兵器简谱实用,这件匕首却装饰奢华,想必他的主人定时来历不凡。”苏北河分析完,看向慕容恪。
“我可不管他来历有多不凡,若是冲着我来,我必不计较,但是,”慕容恪环视众人站起身来,“他冲着我儿子前来,那他就惹错人了。”
慕容恪神色冷峻,有若带有北方血脉,威严如同步扬尘亲临。
如今步扬尘不在北冥城,而她,就是北冥城之主。
“我要去南方,那刺客口音是从南面来的,我会亲自找出凶手。”慕容恪下令。
“母亲大人,孩儿可以现在动身,您就……”步扬飞上言。
“不,你要守住北冥城,城的安危重于我们所有人,你懂么?”
“这,那就通知父亲,父亲也在南面,让他去查?”
“也不,此事保密,不出这个房间。”慕容恪说道:“你们要抓紧操练,或许世道并不太平。”
“母亲大人,我去选狼战团的精锐前来护送与您。”
“呵呵,傻孩子,那还怎么保密?”
慕容恪冷冷地说:“我一个人去。”
《雪夜行》正文 雪夜狼行 第三十章 步扬琳的两难
光明城。
在步扬尘的强势入驻下,刀光剑影和阴谋诡计无影无踪,但它们并没有消失,归隐于黑暗。
庞大的光明帝国进入他正常的运转轨迹,尽管步履显得疲惫不堪。
步扬尘以北冥领主的身份出任相国,步扬琳等待嫁给皇太子,不,等待嫁给信任光明帝国之皇——皇甫彰。
皇甫彰的登基大典已隆重举行,七国领主及各世家封尘俱来光明城宣誓效忠,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光明帝国一片形势大好欣欣向荣。
步扬琳已数次看见皇甫彰,虽然并没有和她说话,但她心里依旧是甜蜜和幸福的。
虽说随父亲刚进入光明城时,皇甫彰显得懦弱而担心,但那是有原因的,谁在经历生死关头之时还能谈笑自若,自己的他尚需假以时日。
至于登基之后,皇甫彰便显现出了儒雅和飘逸,再加上他本来外形也算俊美,又君临天下,这一切,都让步扬琳心生爱意。
不知道他怎么想,这么久了,也没想过来看看自己?
步扬琳行走于光明城的皇城,这里实在太大了,这种庭院比自己家大了不知多少倍,处处的亭阁楼榭、假山高若小丘,走廊永不到尽头,随便进入一个拐角,眼前的景色都美若花园。
北冥城只有寒冷和北风,这里宛若人间仙境。
皇甫彰刚刚登基,一定是忙于政事,她善意地想。
在皇城内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无意间走进一处深院。
有男女暧昧的声音传来。
“你说你,多久没来看我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怒,又带着几分诱惑。
“娇儿,这也是没办法,天天被我母后看着,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来了么?”里面男子忙不迭解释,好像生怕女人生气。
母后?这声音?步扬琳心头一紧,侧立于草丛之中。
“太子爷,奴家有什么资格生气呀,不过是伺候太子爷高兴罢了。”
“太子?这哪有太子,”男子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来,咱们快活一回,没准生个太子出来,哈哈。”
“哎呀,爷,你这大白天的咋还,哎呀,轻点……每次都是猴急。”里面的娇儿显然被男子上下其手,娇 喘连连。
步扬琳呆若木鸡。
毫无疑问,里面的男子是自己待嫁的皇甫彰。
步扬琳心里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她出身步扬世家自幼严格教育,使她既做不了泼妇又难以忍受这种羞辱,既想冲进去拼个你死我活,又怕没了尊严惹天下人耻笑。
何况,被羞辱的不是她步扬琳一人,还有整个步扬家族。
正在步扬琳心慌意乱之时,肩膀被人轻怕,惊的她差点叫出声里。
是步扬楠,自己的小妹,步扬琳松一口气,旋即又紧张起来。
毫无疑问,她无比清楚自己的这个妹妹,她不像自己,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很快,精灵古怪的步扬楠明白了一切,拔出腰间小黑剑就要闯,被步扬琳死死拽住,步扬楠看着姐姐哀怨且纠结的眼神,小声说:“这样就算了?”
“我,我这还没过门,就先捉了未婚夫的奸,我,我……”步扬琳心神不定。
“这种王八蛋你还要嫁?”步扬楠不解去问向姐姐,她平日对这位姐姐更多的是敬而远之,素无好感也并无恶意,但显然今日此事并非姐姐一人之事,这是步扬家族的羞耻。
“好妹妹,全北冥城都知道我嫁入皇家,你让我如何再回的去?”显然,步扬琳心中慌乱却思路清晰,脑海中分析了所有利弊。
“那也得给这畜生点教训,姐姐你闪开,我自己来。”步扬楠示意让姐姐离开。
步扬琳无奈,只得闪退一旁却不敢走远,躲在假山之后。
那屋内定然春色无边,男女呼哧带喘显然即将达到顶点。
步扬楠捡起一块石头,冲那窗户狠狠砸去。
“咣当”一声,石头破窗而尽,正好砸在男人乱 顶的光腚上。
里面娱乐活动戛然而止,一阵慌乱之后,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俊俏白面男子,边走边整理衣衫。
“皇城的守卫眼都瞎了?要饭的叫花子咋也放进来了。”显然,皇甫彰并不认识步扬楠,步扬楠也很少在大场合露面。
“哈哈,你个王八蛋,我要饭的也比你偷吃的强。”步扬楠冷冷扫了一眼皇甫彰。
皇甫彰脸一红,“你敢骂我,你可知道我是谁?”皇甫彰整理好衣衫,摆出一副玉树临风的造型,“倒是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女子,我还以为是个爷们,哈哈。”皇甫彰装作上下打量步扬楠,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
“嗯,里面那位娇儿肯定一看就是个女的,你倒是让她出来亮亮相?”步扬楠嘴上可没吃过亏,她更没把皇甫彰放在眼里。
“小丫头,你厉害,你信不信我喊一嗓子,护卫们会把你送进顺天府的大牢关到你老死为止?”
步扬楠“噗嗤”一声笑了,“哎呦,吓死我了,”步扬楠把剑指向皇甫彰,“你,尽管试试。”
皇甫彰疑惑这继续大量了眼前这个衣衫破烂浑身野气的小女孩,忽然,他有了发现,步扬楠的衣衫上,隐现着哀嚎雪狼的徽像。
眼前这个女孩是步扬家族的人,皇甫彰心惊肉跳,尽管他是光明帝国新任的皇,但任谁也知道,步扬家族如同皇权之上的巨大阴影,至少目前是。
他不敢造次,顺天府尹即便有九个脑袋,也不会听他的去得罪步扬家族,他必须谨慎对待。
皇甫彰看到了步扬楠手里的小剑,“小丫头,你也耍剑,巧了,我也会点。”
“咋,你想找死?”步扬楠说。
“大白天的,别死不死的,反正你要是输了,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赶快滚蛋。”皇甫彰淡淡笑着,抽出他的剑,他自信不会输给一个小丫头。
“那你要输了呢?”他没想到步扬楠有此一问。
“你想怎样?”皇甫彰问。
“让她滚蛋。”步扬楠用剑指了指皇甫彰身后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