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青丘有病说,“我父亲在那?”
“他们暂时将十字路口的茶棚当成中军大营。”
青丘有病不禁苦笑,路口那家茶棚!
自己这趟差点有去无回的艰难旅程自那茶棚出发,没想到回来竟要在此奔它而去。“我要去见他。”
“遵命,大人。”安阳将军调转马头,一声令下,便有人将三排木桩从地上拔起,空出一条路来,让青丘有病带着他的人马穿过。
青丘家族的军营广达数里,黑石估计的两万人与事实相差无几。普通士兵露天扎营,骑兵则搭建帐篷,而有些封臣的营帐大的像房屋一样。
青丘有病瞥见司马家族的血战公牛徽像、南宫家族的七彩枫叶徽像,以及西门家族黑色铁锤徽像,据说他们祖上是打铁的出身。
青丘有病走在前面,将领和家族封臣纷纷向他打招呼,而民兵见了山林土著人,吃惊得长大了嘴巴。
黑石的嘴张的也不小,显然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人,马和武器。青丘有病想不知他现在还有无勇气对自己挥刀。
其他几名山林土著的惊讶之情掩饰的稍微好一点,但青丘有病认为他们的惊讶程度绝不在黑石之下。
情况对他越来越有利了,这些个土老帽越是折服于青丘家族的势力,就越容易听他摆布。
步扬影倒没觉得什么,他自小在北冥城军营里厮混,见惯了刀光剑影号角连营。只是困惑于这里发生什么事了,父亲大人在光明城是否依然安好。
茶棚和马厩与记忆中想去不远,只是旁边其他屋舍如今只剩乱石残垣和焦黑地基。
茶棚门口搭起了一座绞刑台,挂在上面的尸体前后摇摆,全身停满了乌鸦。青丘有病接近时,乌鸦纷纷“嘎嘎”怪叫,振翅腾空。
青丘有病跳下马,抬头看着尸体的残余部分。她的嘴唇、眼睛和大半个脸颊都给啃了个干净,猩红的牙齿暴露在外,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可怜的老板娘,”青丘有病语带指责地叹口气说,“我当日不过是想讨口热茶,你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茶棚招牌下站了连个青袍武士,一左一右地看守大门。青丘有病认出侍卫队长。“我父亲人呢?”
“在大厅里,大人。”
“我的人需要吃喝,”青丘有病告诉他,“不能亏待他们。”
侍卫点头称是,安排下去。
青丘有病回头对步扬影说,“影子老弟,恐怕你们要在这稍等片刻。我在凌仙阁关的太久了,至今也没搞明白这里闹哄哄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或许我该告辞。”步扬影说。
“你可以留下来,或许凭你的能力,有朝一日你可以带领这些军队。”青丘有病说,“我还可以以青丘家族的名义向凌仙阁提亲,让他们把水铃儿嫁给你,想想把,影子老弟,这才是人生。”
“听你这么一说,我决定现在就走,”步扬影谢绝了青丘有病的好意,领放处还有纳兰无敌、黑塔、海叔以及一帮子好兄弟,他离开这么久,也很想念他们。
步扬影翻身上马,“后悔有期,希望你遵守承诺。”
步扬影快马而去,他哟赶往流放处。
而青丘有病,则是叹了口气,迈步走进大厅。
去面对他的父亲,一个他不想面对的人。
《雪夜行》正文 狼出北冥 069:步扬影之北境魔影
流放处的清晨依然是熟悉的冰冷味道。
步扬影回到领放处正要找首领燕北行回复任务,刚走进塔楼,燕北行面色严峻,正要出门。
他尚来不及回话,燕北行先开了口。“跟我走。”
流放处弥漫着神秘而严肃的气氛,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广场整装待发的人多达二十余人,纳兰无敌也顾不上跟他打招呼,跟在同样面色严峻的海叔身后。
小眼木生、黑胡晁猛,丁不三丁不四都在队伍里,穿着锁子甲手持刀枪盾牌。
步扬影在流放处还未遇见过如此场面。
他作为燕北行的事务官,只能紧随其后。
白闪混迹队伍当中,和十余只猎犬为伴。
“黑塔,前面带路。”燕北行的命令如同凌冽的北风。
黑塔调转马头,朝流放处的高墙奔去。
流放处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千年的漆黑铁吊桥重重地放下,拍打着冰冷的土地。
马队在黑塔的带领下利箭一般射出,踏入这七国之外的荒蛮之地。
黑塔带领众人,在一处森林边的巨石边停住。
众人赫然看见有两具尸体陈横石下。
“这是马铁,”新兵教头林莽哀伤地宣布,“可惜了,是个打仗的好手。”他走到另一具尸体旁,用脚把尸体反过来,“这是海岳,错不了。”
两具尸体脸色惨白,蓝橙橙的双眼睁的老大,瞪着阴霾不开的天空。
“他们都是骑兵指挥使苏定芳的手下,那苏将军呢?”林莽疑惑不解地问。
众人心中隐隐的不安。
步扬影在队伍中和木生询问,这才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流放处收到东境的信笺,质问上官琦的下落,声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当日陪同上官琦前往高墙之外巡逻的只有秦雪鹰,秦雪鹰逃出流放处又被步扬尘砍了脑袋。
上官琦再也没有回来,也再也无人知道上官琦的下落。
流放处无奈,只好派骑兵指挥使苏定芳带人前去寻找。
如今,苏定芳下落不明,所带的人中两人横尸野外被黑塔巡逻时发现。
步扬影原本最大的愿望就是进入流放处的骑兵队伍,还曾一度为没能当上骑兵耿耿于怀。现在看着马铁的冰冷尸体,心情五味杂陈。
或许躺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我,他哀伤地想。
“哎——”燕北行喃喃叹息。他翻身从马背跳下,把缰绳交给步扬影。
这是一个异常暖和的清晨,流这位放处最高首领宽阔的额间遍布汗珠,犹如杨梅表面的露水。
他的坐骑显得十分局促,如同受到那尸体的惊吓,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扯着缰绳,想从死人身边退开。步扬影牵它走开几步,努力不让它挣脱奔走。
马儿不喜欢此地的感觉,话说回来,步扬影自己也不喜欢。
猎犬们更是深恶痛绝。
狗群整个如同发了狂,又吠又叫,拼死命要逃开。即便过了这么好一会,它们依然时而咆哮时而哀嚎,用力拉扯狗链,丁不三丁不四为此咒骂不已。
不过是座森林,不过是两个死人罢了,步扬影这么告诉自己。
纳兰无敌蜷缩树下,半躲在马群后。
他那张圆胖的脸颜色有如风干的撒上百面的柿饼。虽然他并未逃进森林上吐下泻,可也没敢正眼瞧过死尸。“我不敢看。”他可怜兮兮地低声私语。
“你不能不看。”步扬影对他说,一边压低声音不让别人听见。“你现在是流放处智囊团的一员,对任何事情不能视而不见。眼睛若是闭上了,那还有什么用呢?”
“话是这么说,可……影子大哥,我实在是个胆小鬼。”
步扬影把手放到纳兰无敌肩膀上。“这里有十几个骑兵,还有成群的猎狗,还有我的白闪。纳兰无敌,没人伤的了你,去看看吧,第一眼总是最难的。”
纳兰无敌颤巍巍地点个头,很明显他在鼓足勇气,然后开始缓缓转头。他的双眼顿时睁的老大,但步扬影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转开。
“林莽,”燕北行没好气地问,“苏指挥使外出探查带了六个人,其他人上哪儿去了?”
林莽摇摇头。“我若是知道就好了。”
燕北行显然对这个答案大为不满。“两个骑兵几乎在高墙上肉眼可见范围内惨遭杀害,我们却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难道守护者已经怠惰到这种地步了?我们到底有没有派人扫荡巡查森林?”
“当然是有的,大人,可是……”
“我们还有没有派人骑马巡逻?”
“有的,可是……”
“这马铁身上带着狼骨哨,”海叔指着马铁的尸体,狼骨哨依然垂挂在尸体的脖子上,说,“真不敢相信,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杀死流放处训练有素的骑兵,并让他连报警的机会都没有?还是高墙上的哨兵眼瞎了,耳聋了?”
步兵指挥使韩坚石气的毛发竖立,高墙上的哨兵由他布防。“大人,没人吹响号角,否则我的人一定会听见。如今人手不够,我根本无法按照我的意图全面布哨,我们已经收缩了哨所范围,比以前更靠近高墙。”
燕北行咕哝道:“唉,也是。那就算了罢。”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死的?”
林莽在海岳身旁蹲下,揪着头发抓起头颅。发束从他指间落下,松脆有如稻草。“该死。”林莽咒骂一声,用手指把尸体脸部翻过来。
尸体另一侧的脖颈部位有道深深的伤口,好似多了一张大嘴,其中积满了干枯的血块。头脖之间仅余几条肌腱相连。“他是被斧头砍死的。”
“没错,”兵器库总管甘铁生喃喃道,“大人们,要我说他就是被马铁平日惯用的那把斧头。”
“简直是胡闹,”燕北行异常地不满,“他们都是骑兵,那马铁为什么要砍死海岳?而且是在他们最需要相互偎依帮助的时刻。”燕北行大摇其头,“如果是马铁砍死了海岳,马铁又是怎么死的?”
“燕北行大人,我对兵器了如指掌,不同的斧头砍出的伤口是不一样的。”甘铁生淡淡地说。
燕北行倔强地扭头不理会他。
步扬影只觉胃里翻涌,但他强自紧抿嘴唇,逼自己朝第二具尸体望去。马铁生前是个高大丑陋的人,死后尸体也是又大又丑。
但四下并没有斧的踪影。
步扬影和纳兰无敌都不喜欢马铁,但他现在冰冷地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一切恩怨便一笔勾销。
他欺负纳兰无敌的日子彻底终结。“如果你能站起来的话,我宁愿挨你的打。”纳兰无敌轻轻地说。
马铁的双手和海岳的一样完全漆黑,伤口如疹子般遍布全身,从双腿到胸口再到咽喉无一幸免,上面如同装饰着一朵朵干裂的血花。
他的眼睛依旧睁开,蓝宝石般的珠子着瞪高空。
“野人也是有斧头的。”林莽说,“或许是雪山野人干的。”
海叔带着挑衅的语调对他说,“那依你之见,野人们敢来到高墙脚下,离我们如此之近的地方杀人?”
“大人,不然还有谁呢?”
真正的答案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脱口而出。
但没一个人愿意说。
高墙外的怪物只是老妈妈吓唬夜哭孩子编造的故事。
如果真的存在,那也是五千年前的事了。
如同一个做了几千年的噩梦,没人再愿意轻易提起。
甚至连想一想都是一种愚蠢的念头。
但燕北行首领哼了一声:“假如苏定芳将军在距离流放处如此之近的地方遭到野人袭击,依照他的性格,他定会回来增派军马,追杀那些袭击者直到阴曹地府,方肯罢休。”
“除非连他自己也遇害。”林莽说。
听到这话让所有在场的人沉默而心痛。
苏定芳将军带人外出已有一月,在如此环境下期望他还活着无异于自欺欺人,但谁也不愿意面对这种事。
“大人,苏定芳将军失去消息已有一月,”林莽说到。“森林广阔,雪谷阴暗,随时可能遭野人袭击。我敢打赌,这两个是他队伍最后的幸存者,本准备回来找我们……只可惜在即将抵达的时候被敌人追上。你瞧,这些尸体还很新鲜,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不对。”纳兰无敌突然尖声说。
步扬影被吓了一跳,他说什么也没料到会听见纳兰无敌紧张而高亢的话音。
胖男孩一向不敢在众人面前发言,而且他出言顶撞的可是他平日里最为惧怕的新兵教头林莽。
“猪头将军,我可没问你的意见。”林莽冷冷地说。
“让他说下去。”海叔看了一眼胖男孩,显然他也发现端倪。
燕北行的视线从纳兰无敌飘向步扬影,然后又转向纳兰无敌:“如果智囊团的人有话说,那就让他说吧。小子,你上前回话,躲在马后面我们可瞧不见你。”
纳兰无敌从未如此隆重地走向众位大人物中央,他挤过步扬影和马匹,胖脸上汗如雨下。“大人,不……不可能只有一天,你瞧瞧那血。”
“嗯?”燕北行皱起眉头,“那血怎么了?”
“家父他,他有时会逼我看他处理猎物,以训练我的胆量……”纳兰无敌开始诉说,下巴动个不停,这会他看向尸体,仿佛他父亲对他的训练此时才起到作用。“刚死的猎物,血还会流动,之后才会凝结成块,可这个人,您看看,他的手腕很……很脆……又干又脆……像是……”
步扬影立刻明白了纳兰无敌的意思。他可以看见死人腕部断裂的血管,活像惨白肌肉里的铁蠕虫,血液冻成黑粉末。
但林莽不以为然,“如果真死了一天一上,现在早就该臭的要命,可他们一点味道都没有。”
总务官戴亚夫总爱夸耀自己嗅觉灵敏,常说能闻出两朵雪花的区别来。这会他悄悄走到尸体旁边,嗅了一下。“嗯,是不怎么好闻,不过,林大人说的没错,的确没有尸臭。”
“他们……他们也没有腐烂,”纳兰无敌指给大家看,胖手指颤抖不休。“请看,他们身上没有……没有生蛆,也没有其他虫子……他们在森林里躺了这么久,却没有被动物撕咬或吃掉……”
“可说除了伤口毫发无伤,”步扬影轻声道,“除了白闪,狗儿和马都不愿意靠近他们的尸体。”
游骑兵们彼此交换眼神,每个人都知道此话不假。燕北行皱起眉头,将视线从尸体移到狗群,“丁不三,把猎狗带过来。”
丁不三连忙照办,一边咒骂,一边拉扯狗链,还伸腿踢了领头的狗两脚。
但猎狗们多半呜咽着,打定主意不肯挪动。他试图强拉一只大狗,结果它拼命顽抗,又吼又扭,企图挣脱项圈,最后实在急了,竟朝丁不三扑去。
丁不三松了绳子踉跄后退,大狗从他身上跳过,逃进森林。
“这……这很不对劲啊,”纳兰无敌急切地说,“看看这血……他们衣服上有血迹,而且他们的皮肤如此干硬,可……可地上完全没有血迹,这附近一丁点都没有,按说,他们……他们……”纳兰无敌吐了口吐沫,深吸一口气。“按说伤口如此之深,那么可怕,鲜血应该溅的到处都是,对不对?”
林莽开动智慧,轻撇纳兰无敌一眼。“这还不简单,这只说明他们并不是死在这,弄不好是被人搬来弃尸,作为对咱们的警告。”
“大人们请看,”纳兰无敌指着不远处说,“只有两行脚印,并没有搬尸者的脚印。而且,而且马铁的眼睛是蓝的,他以前经常揍我,我看过他的眼睛,并不是蓝的。”
林莽一下子惊醒。“海岳也不是。”他脱口而出,一边转头看着两个死人。
寂静笼罩森林。一时间大家只听到纳兰无敌沉重的呼吸声和悄然滑过的风声。
步扬影在白闪面前蹲下。
“真是活家鬼,难不成两个死人自己跑到这来?”燕北行大吼着打破平静。“把他们带回流放处,再行定论。”
有些命令下达容易,执行却难。
骑兵用斗篷裹起尸首,然而马铁和木生试图将其中一具绑上马时,马儿整个发了狂,它嘶叫着后足站立,伸腿狂踢,跑去帮忙的丁不四反被咬伤。
骑兵随后换了一匹马,同样不听使唤,即便最温顺的马也拼死不愿与尸体有任何接触。
最后迫不得已,人们只好砍下树枝,做成简陋的拖拉袈,动身返回时,已经到了下午。
“派人把这片森林搜个底儿掉,”启程之前,燕北行首领命令韩坚石指挥使,“方圆十里内每一颗树,每一块石头,每一从矮树和每一寸泥土都必须翻找一便,把你手下的人都派出来。加入苏将军和他的人就在其中,不论死活,你都必须找到。假如森林里有“其他人”,也一定要报告,你必须负责追踪和逮捕他们,最好是抓个活的,知道了么?”
“属下明白,大人。”韩坚石指挥使说,“属下一定照办。”
打那之后,返程中的燕北行陷入沉思。步扬影紧随其后,身为燕北行的私人事务官,这是他的位置。
天色灰暗,弥漫水气,阴霾不开,正是那种令人极盼降雨的天气。
林中无风,空气潮湿而沉重,步扬影的衣服黏贴皮肤。
天气很温暖,太温暖了。刚才穿过高墙时步扬影发现冰墙汩汩流水,如同正在萎缩。
老人们管这种天气叫“鬼夏”,传说这意味着整个夏季的回光返照,在这之后,酷寒就会来临。
这里的“夏季”已经冻死人的寒,步扬影难以想象此处冬季的冷。
白闪跟着他们跑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