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了过来,候卿觉出了好些熟悉的气息。
“我也在场,可以作证。”
一片寂静中,这一声显得很突兀,众神看去,便见重黎身形一晃,站在了候卿身旁,向五帝行礼。
候卿看向重黎,眉头微皱,他本不想连带上重黎,好不容易才成了火正,同为半神,候卿知其中艰辛,并不想重黎在这当口遭来猜忌。
只是看到重黎眸中透着担忧之色,又不觉展眉,他本没什么朋友,而自子彦之后,更是谨慎,但重黎的仗义,却是被他看进了心里。
重黎将他迅速打量了一眼,见他无碍,眉头一松,转而先向赤帝报告道:“受伤众神已安排各氏族接应,吴回也已送帝姬回赤宫。”
见赤帝颔首,继而又向五帝请罪道:“当时我见神兽伤人,贸然出手,又未注意到异样,望帝君责罚。”
昆仑山上的神兽一来是为了守卫这座神山,二来便是为了给那些欲取灵物或是想长生不老的人族一些考验,照理神族不应插手,不过即便插手了倒也不至于违反神规,只是神兽这番始料未及的变故,却让重黎有些愧疚,是他疏忽了,眼下既已赢了火正之位,便多了份责任。
而放虎归山也是候卿的遗憾,遂坦言道:“是我不慎放了神兽。”
这话等于引火上身,但他却说得坦然,五帝皆又转眸看他,似是想要瞧出些端倪。
重黎皱眉,又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水正及金正给打断了。
“禀玄帝,昆仑界百里内已无兽族踪迹。”
“禀白帝,那些人族已送出昆仑界,昆仑界百里内人界损失较为惨重,已安排赐予灵物。”
玄白二帝颔首,他们的佐神较早选出,也已上任,而佐神即位后会由天帝亲自授予神力,足可独挡一面,不过今日刚选出的三位佐神却还未上任,神力无可比拟,且木正更是被掳走,黄赤二帝自然不会再让他们的佐神冒险,故而句龙被安排去与天界诸神汇合,而重黎则被安排安置受伤的神族。
便在此时,句龙也已带着一部分天界诸神来到,因五帝放出神识信至凶兽逃走仅在片刻间,天界诸神下至昆仑时凶兽早已不见踪影,便有大半随水正追了出去,剩下的则跟着句龙在昆仑山内巡视了一遍,便来参见五帝。
事态紧急,双方也不多寒暄,大致了解一二,便欲回天界复命,五帝及佐神自是需同去,其他人界氏族则各回各自神域,而因银灵子一事仍存疑虑,候卿也被要求带往天界。
“卿儿……”
便在候卿要被带离之际,共工不知何时已在其身后,一双黑眸正看着他,全无平日里的慵懒。五帝疑心,候卿此番去天界也不知会如何,共工很想跟去,可人界主神无诏不可贸然回天界,他能感受到身后阎正以及共工氏诸神的目光。
嘴唇动了动,开口却成了:“好好配合,勿犯天规。”
候卿眼神微不可察地一黯,垂首称是,转身离去。
《兽灵祭》正文 第七十二章 首上天界 天帝试探
候卿至今从未去过天界,从他落选佐神的那刻起,便以为自己与天界不会有任何瓜葛,他已能做主自己的去处,决定从此定居九黎,却不料自己还有去觐见天帝的一天,竟是带着嫌疑。
不过他既问心无愧,也无甚紧张,反而对那天地间的至尊之处,有些好奇。
悬圃通天界,众神返身重上昆仑,只见一路尸横遍山,个个神情凝重。
一众以神速而行,很快便至悬圃。
悬圃西南角有一碧落银河,飞珠溅玉,十分壮观!
五帝当先,化为神身腾跃而起,转瞬已不见踪影,留下五道残影。
跟在五帝身后的是五位佐神,因着木正被掳走,青帝当机立断,做主让当时位列第二的日重补位。句龙及重黎皆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才跟着一跃而上。
随行诸神紧随其后,纷纷往上跃去,个个轻盈矫健,飞瀑浸身,也不见湿。
然而,这飞瀑之水实则另有蹊跷,唯对神族毫无影响,而若是人、妖、兽三族身在其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万丈瀑水打在身上,一族重过一族。
候卿有一半人族血统,便不似其他神族那般轻松,刚跃入瀑布便往下一沉,好在他反应迅敏,以蛇尾平衡,才不至于跌落。只是这上升的速度,自然比不上其他神族,不过他也不想让众神小瞧,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疾行,片刻间倒遇上了重黎。
重黎也是半神,同样担着这份重量,他跟着五帝身后入的飞瀑,而身边其他佐神早已出了飞瀑,但他却不紧不慢,直到余光瞥见候卿,才又加快了些速度,与候卿并肩而上。
候卿自然也瞧见了重黎,他知重黎义气,心中微暖,声音却还是轻轻冷冷的:“比一场如何?看谁先出飞瀑。”
往常这话都是重黎起头,候卿从来不屑,而今竟破天荒如此,重黎咧嘴一笑,“好!”
说着往上一窜,候卿也紧随其后,不过始终落后半步,让重黎先出了飞瀑。
候卿紧跟着破水而出,如释重负,便见重黎笑看着他,以神音道:“你输了。”
候卿虽一脸面无表情,眸中却没有寒意,一身轻松地走向驻足在不远处的众神。抬眼便瞧见他们身后好一片流光溢彩,上无边下无际,他能感受到,这是个结界,想来便是天帝在古神大战后布下的那个结界。
候卿跟着众神往结界走去,在穿过结界的刹那竟感到一股有如实质的神压,不由有些咋舌,这结界不但华美至此,竟还蕴含如此浓厚的神力,倒让他对那位天地间的至尊者起了丝好奇之心。
过了结界,只见一路上云气缭绕,珍禽异兽随处可见,候卿大多未曾见过,亦识不得。
云端之巅处有一座座小悬圃,参差错落。其上奇花异卉锦簇,琪芳瑶草相环,中央或琼楼或玉宇,飞檐贝阙,各有千秋,让人看得不得不叹一句,“此景只应天上有!”
如此绵延往后,愈来愈密,直看得眼花缭乱。
又行了一阵,忽见小悬圃竟到了尽头,其后又见一瀑布。
不过这次并非水瀑,而是,云瀑!
云海落九天,清风揽霭涛。
纵是候卿这般淡定的性子,也几乎看得有些出了神,不曾想看似虚柔的云霭竟能成就如此震撼壮观之景!
不过候卿很快便回过神来,看了眼周遭,便见不知何时那些天界神将只剩下了两位,余下诸神中唯有重黎同样看得咋舌,其余诸神许是因为并非第一次来,皆是一脸淡然,跟着五帝行至云瀑前。
便见五帝于云瀑中随手取了一朵,各自乘云而上,诸神亦紧接着跟了上去。
此番倒未如先前身处飞瀑中那般辛苦,这云瀑并未设禁,候卿跪坐于一朵祥云之上,只觉飘飘然也,心里不知何时竟起了一股慵懒安逸之感,便觉时光静好,知足之意油然而生。
但这般没来由的悠然之意却让候卿下意识警觉,当初在幽池畔也有过这般感觉,连忙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让他顿时清明不少,不敢再放松大意,暗自催动神力!
不多时,终是到了云瀑尽头,便见眼前又是一悬圃,比之云瀑下那些要大上许多。
其上珍奇灵物自是不在话下,中央亦是一座宫殿,不过比之先前所见还要大上百倍!
神霄绛阙桂兰宫,瑶台琼室珠碧瓦。
候卿从未见过这般富丽堂皇的宫殿,与之相比,不周及九黎的神殿简直万不及其一隅!
殿门之上硕大宫匾不同于主神神殿上的琳琅珠玉,而是祥云为底,周有神龙缠绕,紫气拢聚成三个大字:天坤殿!
殿外台阶下已有使神相候,远远向五帝及佐神行礼,等众神靠近,瞧见了走在最末的候卿,目露诧异,询问地看着走在最前头的青帝。
青帝说道:“我等有疑,需此子释疑,事态紧急,便一并带来了。”
使神颔首,让候卿在殿外稍待,便先引着其余诸神进了神殿。
候卿等了一会儿,不见使神出来,念及自己神力未全部恢复,等下万一又遭神压恐力有不逮,便准备化出守御界先修复一番。却不料刚催动神力,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两个神将,一左一右将他压制住,其中一个厉声道:“天坤殿域,不可擅使神力!”
候卿一惊,方才他粗略扫过一眼周遭,并没见着一个身影,而此刻,他稍一感知,竟已觉出周遭有着不下百个上神气息!
不过他内心坦荡,倒不觉压力,“嗯”了一声,便收了势。神将见状,也未予为难,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候卿暗叹,正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便见使神来宣他入殿了。
进了天坤殿,候卿不再四下张望,半垂首目不斜视。
天坤殿前殿很大,候卿走了不下百步,才随着使神驻足而停了下来,稍稍抬眼,却连神座一角都未瞧见。
“候卿带到。”使神报与上首,便退了出去。
候卿迅速扫了一眼,便见众神皆跪在地上,遂也跪了下来,向天帝行礼。
上首没有声音,周遭寂静一片,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可见众神大气不敢出,但候卿因自小生长在人族,对于神级神规也只是停留于表面,并不似其余神族那般根深蒂固,故而眼下虽觉气氛压抑,却并无惧意,呼吸平稳依旧。
忽觉一道目光似是将他锁定,一股迫力瞬间笼住其身,却又不似神压强横,只是让他起了一股肃穆之感,不敢轻视。
良久,终闻一朗朗之声从上首传来:“抬起头来。”
候卿微微抬头,只见上首坐着的那位身形高大,华服冠冕,但其面容被冕毓所遮,既看不清长相,又辨不明神色,但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威仪,神圣不可侵犯!
“为何带虫妖上悬圃?”
天帝之声夹着神力,饶是候卿,都不禁觉得心中一颤,若是心怀不轨,或是意志不定,恐是要生出惧意。
不过候卿亦非等闲,暗自调息了一番,丝毫不显狼狈,从容回道:“我将她与人族孩童带至第七重山,便分道扬镳,并不知她何时上了悬圃。”
“但比试时已然发觉,为何替其掩护?”天帝又问。
候卿略微一惊,思索了一瞬,还是如实答道:“她救人一命,罪不该死。”
殿内仍静默无声,但却能听见不少紊乱的呼吸声了。
片刻,天帝声音又起:“彼之幻术,眼见未必为实,尔如何知其可信?”
候卿实话实说:“直觉。”
这下殿内已不止能听见乱了的呼吸声了,更是伴着些微嗤哼之声。
“诸神兽生在昆仑长在昆仑,与外界兽族隔绝,却在一朝之间甘愿焚灵相助凶兽,尔如何作想?”天帝语气淡淡,喜怒不辨。
候卿面不改色,回道:“兽族此番显然有备而来,他们既能让试神叛离,应也有法子控制神兽。”
天帝就着这话,继续问道:“司戒神志坚,策反司戒神,唯有诛心。兽族无智,如何做到?”
“志坚并非无欲,诛心不一定非要幻术。”候卿答得坦然。
殿内已隐隐有了些吸气声,天帝却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尔为何参选佐神?”
候卿本想说他欠共工氏一个佐神,却怕连累女巫戚,改口道:“保护自己想守护的人。”
天帝盯着候卿的眼睛,缓缓说道:“执念亦是私欲,也可诛心。”
候卿无惧,坦然地回视着天帝,“我问心无愧。”
两方对视半晌,候卿只觉上首传来的那股迫力愈来愈大,渐渐成了威压,殿内不得用神力,候卿只得生受,硬是将喉间的腥甜咽了下去,却没有移开目光,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殿内诸神都能隐隐觉出这股威压,句龙不禁皱了皱眉头,重黎则将拳头握得指节发白,但君纲臣义,谁也不敢出声。
良久,威压骤散,候卿仍一动不动,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只那粗重的呼吸在殿内回响。
“退下罢。”天帝说道。
候卿这才拜了下去,淡然道:“庶神告退。”
随即起身,一步步后退,转身离去。
出了神殿,候卿再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却用衣袖随手一抹,腰杆挺直,大步流星地走了。
《兽灵祭》正文 第七十三章 归心似箭 死缠烂打
候卿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昆仑山,未赢得土正之位他本有些失意,但经过这天界一行,倒反而释怀了。
他会下意识保护在意的人,说他狭隘也好,私心也罢,他做不到大义灭亲,这佐神之位,他确实不适合。
也罢,如今他神力不弱,大不了以后做个游侠,路见不平也可为民除害。
不过这也是往后的事了,眼下候卿只归心似箭,十数年不见,他也算学得了一身本事,总算能与女巫戚团聚了。
不想刚出了昆仑结界,便见共工正倚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神色不辨。
候卿脚下一顿,又继续往前走去。
“卿儿”,共工迎了上来,将候卿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欲握候卿的手腕。
候卿却下意识一缩手,使得共工的手尴尬地顿在半空,随即放了下来。
“主神。”候卿向共工行礼,道:“天帝并未为难,想来对共工氏不会有甚影响。”
共工眸色微黯,看了他半晌,问道:“可有受伤?”
“并无。”候卿回道。
“你可是要……去九黎?”共工问道。
“嗯。”候卿点头。
半晌,见共工仍默不作声,候卿对共工一揖,道:“那我先走了,主神保重。”
“卿儿”,候卿刚走出两步,共工叫住了他,问道:“你……还会回不周吗?”
候卿回头看去,只见共工背光而立,衣袂翻飞,却不知为何有种萧瑟之感。
“或许罢。”候卿终是没有说出实话。
便在此时,一阵风吹过,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在候卿发间,伴着候卿离去。
候卿以神识辨出九黎方位,一路以神速疾行,在群山间穿梭良久,一个偌大的翠湖赫然出现在眼前,波光潋滟,水平如镜,候卿识得,这是余泽。
很快便要进入九黎地界,候卿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他离开时还是个总角少年,这许多年过去,别说女巫戚,便是蚩尤都没见过他成年后的模样,他此番没有提前知会他们,等下相见,该是惊喜的罢。
而念及蚩尤,候卿倒有些担心,不知他究竟为何竟连佐神之选都没出现!
不过候卿也未多想,横竖等下见着面便知晓了,眼下还是先看看自己的模样是否狼狈,免得见面后徒让长辈担忧。
候卿来到余泽边,理了理衣袍,看着水中倒映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由蹲下身,掬水洗了把脸。
正用衣袖轻轻拭面,突然瞧见发间有一片枯叶,便随手取下来一扔,却不料那枯叶竟一个翻转粘在了他的衣摆上。候卿又将它拈起,往地上丢去,却见那枯叶轻轻巧巧掉在了他的鞋面上。
候卿看着那片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枯叶,目光一定,这枯叶两次都好似随意落在他身上,但蹊跷的是方才根本一丝微风也无!
候卿猝然抬脚,用了一些神力,将枯叶硬生生震入水中,并立即后退几步,沉眸看着那在水中挣扎的枯叶。
也不知是何方妖物,竟敢迷惑上神,候卿本想催动神力将那枯叶彻底沉入湖底,突然之间却似是想到了什么,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索性不再看它,转身就走。
便听身后传来哗哗的水声,随即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便在那只湿漉漉的柔荑小手即将要抓住他衣袖之际,候卿身子一侧,回过身去。
便见银灵子浑身湿透,碧青的纱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发间的湖水滴落下来,使得长长的羽睫一颤,配上她此刻楚楚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但偏偏看着她的却是有如冰山般淡漠的候卿。
候卿虽不知为何心里会莫名信她,但理智一直告诉他银灵子可疑,况且眼前的这个虫妖擅幻术,为了不着了她的道,还是与她保持距离的好,至于看到她平安无事,此刻心里这般悬石落地的感觉,应是承她昆仑山上的救命之恩所致罢,候卿心里暗道。
银灵子装模做样了一会儿,却见候卿始终冷淡地看着她,眸中不起一丝波澜,不觉轻叹了口气,撇了撇嘴,也不见尴尬,将顿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美目一弯,笑眯眯地看着候卿,道:“恩公,这么巧呀,可见我们有缘!”
候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却见银灵子一脸娇羞,绞着手说道:“咳咳,人家是小娘子呢,恩公这么一直盯着人家看,好害羞的呢。虽然被恩公这么看着,人家心里是万分欢喜的啦,但是人家好歹……唉,唉,恩公,你去哪儿?”
候卿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快要见着女巫戚心情太好,才会纵容银灵子在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