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道不是故意针对?
似乎是看出来他心里的想法,段非白负手而立,眉眼看向北方或是更远的天空,淡淡嗓音中夹杂着丝丝意味深长。
“沈家这些年来在生意场上被誉为清流之家,故而,沈毅林是最适合的人选。”
柳徵恒听出他话中意思,又联想到这么多年来他的境况,幽幽叹口气道:“世人只道你风流成性,顽劣不堪,又怎知你背后诸多不易?”
段非白眼波流转,重新换上往日浪荡公子的模样,笑道:“难得你多愁善感一回,走吧,我请你去醉玉楼喝酒。”
柳徵恒眼角一抽,连连摆手拒绝:“我这公务缠身,就不陪段大公子您闲聊了。天热,您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他这般如遇洪水猛兽的背影落在段非白眼里,觉得分外有趣。
“今日心情好,放你一马,改日得你空闲,一定要派人把你逮到酒楼不醉不归!”
桀骜不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柳徵恒脚下一抖,险些摔倒。
段非白走后,围观的百姓也就自发散了,金乌渡口又恢复成往日来往船只上下货物络绎不绝的忙碌情形。
沈家三姑娘与段非白交锋的事情,一时之间,成为众人奔走相告,饭后茶余津津乐道之事。
或许连沈觅香自己都没有想到,她深居简出,除了制香就是卖香,竟然有一天会被城中百姓众口相传。
可众口相传的,不一定就是好事,尤其是和段非白有牵扯的事情。
沈觅香从金乌渡口骑马回到尘香斋,处理了两单生意后,便接到家中仆人口信,说让她立即回沈家一趟,大老爷有事商榷。
仆人口中的大老爷,就是沈家现如今的掌权之人,沈望,也就是沈觅香的亲爹。
深知沈望等不得人的性子,没敢多耽搁,沈觅香乘着马车就回了沈家。
沈家。
沈觅香沿九曲回廊往主屋方向而去,在半道上却被沈念香拦住了。
“站住!”
沈觅香闻言脚步一顿,停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念香。
“二姐,你有什么事吗?”
沈念香满脸不悦道:“听下人说,你又给沈家丢脸了是不是?今早你去金乌渡口一事,这会儿传的满城沸沸扬扬。你简直是大胆,那段公子也是你能招惹起的吗?”
原来是为此时事。沈觅香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二姐,我想你误会了,并不是我招惹段非白,而是他扣了我的货。”
沈念香不以为然冷笑道:“就算是你的货,那也轮不到你一个姑娘家出门抛头露面。外人见了都是要笑话,笑话咱们沈家没人了,竟然让你一个女人出面解决事情。这下好了,爹回来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正等着好好教训你呢!你肚里那些话还是留着解释给爹听吧。”
说着,不等沈觅香说话,沈念香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从头到尾都没有给她半分好脸色看。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后,鸢萝这才小声不满得嘟囔道:“姑娘,二姑娘说话真是太过分了,不关心你就算了,还净说风凉话。”
正文 第7章 跪下
沈觅香眉眼淡淡地道:“好了,她又不是头一回这样。这些年她对我就这个态度,你又何必置气过不去呢。走吧,去主屋。”
主屋里,樊管家正在同沈望说着金乌渡口一事,纵使樊管家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但依旧阻挡不住沈望越来越黑的脸色。
“大老爷,三姑娘回来了,正在屋子外候着见你。”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沈望冷声道:“让她进来。”
门帘从外打开,沈觅香低首敛眸聘婷而入,身后跟着鸢萝。
“三姑娘。”樊管家见沈觅香进来,低头有礼道。
沈觅香面上浅浅一笑,“樊叔甚么时候回来的,渡头上的货可都卸完了?”
樊管家恭敬回道:“悉数都卸完了,三姑娘您要的那批货,我已经托人送到明月坊。”
“辛苦樊叔了。”她由衷谢道。
樊叔笑而不语,之后便静静的站在一旁。
一直黑着脸的沈望,未发一言。
沈觅香察言观色,抬头飞快看了一眼神情不悦的沈望,而后低眉顺眼的轻轻唤了一声:“女儿给爹请安。”
“哼,你眼里现在还有我这个爹吗?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说着,重重将手中茶盏搁在桌上,“跪下!”
这一声吓得鸢萝心浑身一哆嗦,抬眼看了看自家姑娘,心里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
按照以往经验来看,每次自家姑娘做了令大老爷不顺的事,大老爷不分青红皂白就责骂体罚三姑娘,这回怕也是躲不掉。
明明手心手背都是肉,大老爷对大姑娘和二姑娘完全就是捧在手心里,偏偏对三姑娘从小到大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到这里,鸢萝狠狠一揪心,既心疼,又替自家姑娘感到委屈。
沈觅香抬眼,目光静静地对上沈望的视线,毫无畏惧毫不退缩。若是换做往日,沈望让她跪她一定二话不说就跪了,可这一次,她不认为自己有错。
“女儿不知自己何处做错,惹爹您生气?还请爹您明说。”
沈望见她神情固执,仍旧笔直德站在自己面前,心中更为动怒:“你还说你不知道哪里错了?!我问你,今早金乌渡口一事,你一个姑娘家去凑什么热闹?咱们沈家是没人了吗,用得着你强出头?你现在是觉得自己本事了,就出门炫耀是吗?”
一连串质问地话语从沈望嘴里抛出来,沈觅香只觉得心寒。
静默片刻,沈觅香冷静道:“爹,事情原委如何我想樊叔也跟您仔细说明白了,女儿就不再跟您解释了。但女儿希望您能知道,事出突然,女儿当时也是出于无奈。再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您还不如消消气。”
这轻描淡写一番话成功让沈望刚平复下去的怒火,“噌”地一下又涌上心头。
“事出突然?还敢跟我说事出突然,你为何不等我回来商量?”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可知道外边人都怎么在议论你,议论沈家?他们都说,沈家养了个好女儿,不仅没有女儿家的姿态,还公然在外抛头露面,好好的富家小姐不待在闺房里,偏偏在外面学男人做起生意来。这些年来我千方百计阻拦你出门经营香料生意,你倒好偏生没有将我一句半话放在心上。要不是……我也不会答应你祖父让你来继承沈家的香料手艺。”
“这么说来,你是对为父当初的决定至今都不赞成了?”
门口忽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沈觅香眼眸一亮,扭头就见白发苍苍年过八旬的沈老爷子拄着拐杖,在下人的搀扶簇拥下走进屋里。
正文 第8章 谁也不能够欺负你
“祖父!”沈觅香立即开心地走上前,亲切的挽住他的手臂,笑语盈盈,完全没有方才面对沈望时的冷淡模样。3秒钟记住--笔下.网单字母全拼(www.BXZWW.COM)
沈老爷子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宽心,“好孩子,有祖父在,谁也不能够欺负你。”
沈望起身,一脸无奈地走到沈老爷子身边,将他扶到上座坐下,“爹,您身子不适,就不要到处乱走动了。”
沈老爷子用拐杖重重敲了敲地板,冷哼道:“我告诉你,整个府里能值得我老头子走动的,只有觅香这丫头。有我在,这家里谁都不能欺负她!”
几个孩子里,沈望最不宠的就是沈觅香,但偏偏沈老爷子宠她宠的像块宝,任谁说都没用。
沈望叹息道:“爹,这丫头真是叫您给宠坏了,你可知她今日在外边都做了何事?”
沈老爷子看了眼沈觅香,道:“不就是早上金乌渡口那点事么,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回来责备女儿?”
“这怎么是小事呢?爹,这丫头再不严加管教,迟早有一天要把咱们沈家的脸面都给丢完。”
“脸面?原来你还记得我沈家脸面!要我说,咱们沈家脸面,早就被你丢尽了。别家生儿子你也生儿子,别家儿子都子承父业,你呢,你那两个好儿子都做什么了?”
沈老爷子气道,撇过头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沈望一眼。
沈家世代以经营香料为生,且香料手艺一直都是传男不传女。
可到了沈望这里,膝下虽然二子三女,但两个儿子,一个只想着读书做官,另外一个虽然是经商做生意,但做的却是与香料毫无关系的珠宝生意。
无奈之下,沈老爷子才大手一挥从沈望三个女儿之中选一个继承了沈家世代传承的香料手艺。
而沈望三个女儿中,嫡出的大姑娘沈思香温婉贤淑,早早嫁做人妇,且对香料并不感兴趣。
庶出的二姑娘沈念香为了讨沈望的欢心,倒是愿意学习香料,但无奈她的学习领悟能力实在太弱,又贪玩不好学,结果连最基本的制香技艺都不能精确掌握。
最后反而是同样庶出,且从小就沉默寡言不爱出风头的沈觅香,天资聪慧,听一遍再手动制作一遍就能融会贯通。
如此,沈老爷子从她身上看到希望,尽管沈望一直不同意,但沈老爷子坚持让沈觅香接管了沈家香料的制香手艺。
沈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轻声辩解道:“毅竹、毅林两人虽说是没有继承沈家香料,但他二人皆是有出息的孩子啊。就说毅竹那孩子,今年初会试考中了举人,现在在翰林院学习,前途一片明朗,入朝为官是指日可待。爹,我沈家是世代为商不假,可现如今商人的地位您也是清楚的。等毅竹做了官,日后开枝散叶,我沈家日后也能算是书香门第了,传出去也能有个好名声啊。”
沈望这番话不假,沈老爷子心里自然也清楚。自古官商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但说到底官大一级始终能压死人。
见老爷子脸色缓和许多后,沈望松口气继续道:“家中小辈众多,即使您不顾着我这里,也要顾着二弟的一双儿女呀。觅香这丫头,今日所做确实有些不适合。”
正文 第9章 我说话你别打岔
听他兜兜转转最后又将话尾接到沈觅香身上,沈老爷子把眼一横,怒道:“家中小辈,哪个不比觅丫头命好些?这丫头生来就受你冷落,八岁那年又丧母,眼睁睁看着她娘在她怀里断了气,而后又受尽旁人白眼碎语。3秒钟记住--笔下.网单字母全拼(www.BXZWW.COM)你这个当爹的,有过一日当爹的样子吗?”
听他说起这些陈年往事,沈觅香在一旁轻轻埋下头,不发一言。鸢萝与樊管家默默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里叹了口气,心疼自家三姑娘。
沈望被一通指责,一直不敢抬头,而沈老爷子还在继续念叨着。
“……我知道,你和你大夫人,还有那个妾室,私底下都埋怨我老头子偏心,只疼爱觅丫头一个孩子……”
“儿子绝无此想法……”沈望忙插了一句嘴,却换来老爷子更不耐烦的眼神。
“我说话你别打岔!”
沈望闭上嘴吧,默默低下脑袋聆听老爷子的说教。
“你们只看到我宠着她,却看不到这丫头自己的勤奋刻苦,聪明能干。这些年来,她在家中不争不抢,努力做好每一件事,无论是制香还是琴棋书画,她都一样不落的去学,并且学的比谁都要好。她已经都如此用功,为何你们就是看不见她的这份心呢?视若无睹就算了,还百般刁难,处处挑毛病找麻烦,尤其是你那个妾室!”
说到气处,沈老爷子忍不住轻咳两声,沈觅香见状,赶紧几步上前,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祖父,您身子不好,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别提了。您少说两句,孙女儿陪您回屋歇着吧。”
沈望适时接口道:“是啊爹,您就让觅香扶您回屋歇着吧。您说的话,儿子会谨记在心,不叫您忧心。今日之事,儿子也不会再责备觅香,就由着过去吧。”
“咳咳咳……你啊你,每回说到这些你总不爱听。唉,老了,老了。老头子我管不住你,你的事我不操心。但我再说最后一遍,觅丫头就算是有错,也有我在后面教训着,天大的不是也轮不到你来说一嘴。”
说罢,他起身重重敲了一下拐杖,以示说话的分量。沈望垂首低眸,不敢不从。
“儿子明白。”
觅香抬眼轻轻看了一眼沈望,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爹,女儿就先扶祖父回去,改日再来听您的教诲。”
说吧,便与鸢萝一左一右搀扶着沈老爷子走出了屋子,房间里只剩下沈望和樊管家。
良久,沈望眯着眼眸皱着眉头,幽幽一叹:“看好三姑娘,以后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情尽量少让她掺和,女孩子家家,将来总归要嫁人,若是再遭人口舌坏了名声,往后哪有好人家愿意娶她。”
樊管家俯首“哎”了一声,随后想了想道:“大老爷其实您不用担心,三姑娘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人什么事她都有本谱。另外,现如今三姑娘只是在作坊里制香,偶尔会去尘香斋监督下人卖香。但我能看出来,三姑娘是个胸中有沟壑之人,巾帼不让须眉,大老爷您也适当的该放手一些香料生意了。”
探究的视线落在樊管家身上,沈望没说话,陷入深思中。
正文 第10章 幸或是不幸
而后,他看向窗外,意味深长道:“她的性子实在太像她娘了。3秒钟记住--笔下.网单字母全拼(www.BXZWW.COM)那年她娘也是如她一般的年纪,骑马在长街,于我眼前一闪而过。梅花香来,只一眼,就叫人终身难忘。”
樊管家依旧低着头,想起故人,口吻不浅不深缓缓道:“是啊,江娘子生性忠烈,既有男子般的洒脱自由,又不失女子的温婉柔媚。如今的三姑娘倒是越来越有江娘子当年的风范了。”
沈望眼神一动不动凝望着窗外,思绪渐行渐远,脑海里是当年故人模样,怎么都抹不去。
一晃八年过去了,梅兰,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如你所愿,女儿性子越来越像你。
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窗外庭院内一棵枇杷树,已经许多年不曾开花结果,只孤孤单单活在院里。春来绿叶,冬来落叶,静静伫立在风月流年之中。
南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落下几片半黄半绿的叶子。
明月坊里,调香师傅们正在大院里井然有序的赶工,根据不同的香料配方制作不同的香料,而沈觅香则一个人在小屋子里专心研究新香的配方。
沈望不同意她在外跑生意,她便只负责沈家名下四家香铺其中一家,便是尘香斋。闲来无事时她会去尘香斋亲自查看香料的售出情况,但更多时候她只待在明月坊专心研究新香料。
前两日刚到的一批南羌香草,正好是她新香料配方中最后一味关键的材料。故而,这几日,她每日天不亮就会带着鸢萝和石虎到明月坊。
“姑娘。”
沈觅香正一边往白瓷小盅里添加不同种类的香草,一边用玉杵有规律的碾压,忽然门外传来鸢萝略显着急的声音。
“进来说话。”
话落,鸢萝推门而入,几步匆匆走到沈觅香身旁,道:“姑娘,段公子来找你,正在作坊门外候着呢。”
玉杵一顿,沈觅香惊讶又疑惑的抬起头看她:“段非白?你没问他来找我作甚?”
“问了。”鸢萝道,“可段公子只说要见你,旁的就一概不说,我也不好多问。姑娘,你看你这见不见?”
想起段非白那张不正经的脸,沈觅香就不愿理会,皱眉道:‘跟他说我现在不方便,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他走罢。’
鸢萝应声道:“是姑娘,我这就去。”
片刻后,鸢萝从外回来,一脸难色:“姑娘,段公子执意不愿离开,说今日一定要见到姑娘你。”
沈觅香看了看手中还差一半就完成的活儿,转念又想到传闻中这位段大公子的为人,不由的叹口气无奈道:“那就请段公子暂且在外多候一会,等我忙完了,自然会出门见他。”
鸢萝明白,这已经是自家姑娘最后的妥协,若是段非白蛮不讲理要姑娘立即出去见他,恐怕姑娘今日是说什么都不会见他的。
鸢萝再回来时,便没再开门进来,只在门外轻声对她道:“姑娘,段公子说他等的起,姑娘你尽管忙自己的事。”
“嗯,知道了。天热,你着人沏壶茶给段公子送去解解渴。”
“是,姑娘。”
鸢萝脚步声渐行渐远后,门外便重新恢复安静,沈鸢香则继续完成剩下的工序。
明月坊外,段非白一袭白衣墨袍,果真就静静地候在马车里。银灰锦幔的车帘被卷起挂在一旁,里面人一举一动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沿街时不时经过三两路人,看清段非白坐在马车里,在别人家门外等着却不进去,不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