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人闻声，都觉得兀颜腾说的在理，纷纷附和，说到底，他们就是觉得面子上不好过，金人，大多难以接受自己的后辈比自己更加优秀。在草原上马背上风雪中孕育而生的金人往往觉得后辈超过自己，就是自己慢慢衰老成为野兽口中的食物的预兆。这个心理存续了数千年，就是现在金人也不怎么打猎为生了，还是难以避免这样的想法。
郭仪看向术虎灼，他不了解金人的心思，想要术虎灼自己做决断。
术虎灼上前一步，道：“在这儿的诸位都是我的兄长，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所以我相信你们知道我的实力如何，但是今天我不会用这个说话。”
术虎灼说着，走到郭仪身后，那里挂着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术虎灼指着银州城，手指顺着往外划了一个大圈，最后落到了大同城，淡淡地开口道：“这一圈，我们看似坚固的防线如今已经是名存实亡，若是不信的，想想我父亲。”
众人无语，术虎灼接着道：“咱们还记着我们是金人的身份，但是北边儿的人只想着我们是叛徒，只想着把我们也一起杀了祭祀祖先。各位扪心自问，自己之所以逃到这里来，背负的所谓的罪名究竟有几分正义的味道。”
看着一脸庄重的术虎灼，兀颜腾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术虎木的影子。
兀颜腾家中贫寒，母亲在贵族的府上做厨娘，却因为被怀疑偷走了牛肉而活生生被打死，兀颜腾的父亲为了替妻子讨一个清白，那个沉默半辈子的老牧民把柴刀砍在了贵族的脖子上。
当然，父亲也没能从贵族的府上逃脱，只剩下兀颜腾带着兀颜山一路南下，最后逃到了大同城来。
他甚至还记得术虎木听完他的经历后那似乎在燃烧的瞳孔，那是比日落还要鲜艳的火色。
兀颜腾已经没怎么听术虎灼后面的话语，只是等到术虎灼停下来后，第一个发声，道：“术虎将军。”说着，行了一个金国的礼节，手放在胸口，微微鞠了一躬。
下四营几人还有些不愿意的，但是见了兀颜腾的样子，也是纷纷学着行礼，就连黄勇这汉人，也是跟着行礼，倒是有模有样。
兀颜山见到自己的兄长面无表情，就知道他应该是想起了曾经的事儿。
兀颜腾行完礼，，直起身子，向身边人说道：“我们回不去金国了，尽管我们是金国人。”
众人无言。
“好了好了，既然如此，那就准备吃东西吧，我已经很饿了。”郭仪见气氛凝滞，出来打个哈哈，在它看来，能够这样把术虎灼的位置定下来已经不容易了，具体怎样去维护，怎样去坐稳，这就是他术虎灼自己的事儿了，与郭仪无关。
黄勇听到郭仪的话，道：“知道总兵今日要到，我们还特意宰了一只羊，烤着吃。”
“早听说北地烤羊一绝，只是我道北地这么久，还没能一饱口福。”
“这便过去吧，一早就准备好了。”说着，黄勇退到门边，把帘子掀起来，郭仪则是一脸笑意地走了出去。
黄勇却并不第二个走出去，而是等帐中的众人基本上全部走掉了，才出来，和他在一起的，是兀颜山。
“怎么说？”
“是个狠角。”黄勇背着手，想了想，又道：“还好和我们是一条路上的。”说着，他冲兀颜山笑笑，那笑容里颇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欲为帝》正文 第一卷 风起天京 八十五章 黑狼（6）
黄勇虽然不是金人，但是烤羊肉的手艺在黑狼军中算是一绝。这摆在跑马场中的烤羊肉还颇有一些街头小贩的味道。
而在那烤羊肉的火堆周围，众人席地而坐，手中拿着要肉块啃着。郭仪向来吃东西不讲究什么规矩，坐在那中间，两只手抓着一块羊排，啃得嘴角流油，不时点头称赞。
本来吃得战战兢兢的众人，见了郭仪这样豪迈的吃法，也是纷纷放开来。不知道是谁，还偷偷地弄了两坛酒来，上前给郭仪倒酒。郭仪自然是来者不拒，无论是谁，都是一口喝下，颇为豪气。原本对他充满畏惧的军官们终于也算是能和郭仪正常说话了。
而今天刚刚上任的年轻统领术虎灼，则是和兀颜山几个他儿时就跟着跑的大哥们围在一起，说着话，无外乎是些战场上的经历之类的，术虎灼没有亲历战阵，看得出，他很想试试。
郭仪将手中的羊排啃干净，将骨头随手一扔。这些骨头还能肥沃土地，来年，此处的草一定比起周围高上一点儿。
见众人挨个给郭仪敬了酒，兀颜腾最后一个端了杯子，在郭仪的身边坐下来。他个子高大，吃东西却是格外斯文，刚刚吃羊肉时，他甚至拿着一把金色的小匕首将羊肉片下来一块块地塞进嘴里。
“您和阿灼比试过吗？”兀颜腾问道。
“没有。”郭仪的手轻轻地捏住地上的草，随即又放开，看被捏成一撮的草慢慢绽开：“我都是昨日才见识到他射箭。”
“如何？”
“不输御虎子。”
兀颜腾叹了口气，道：“术虎将军武艺高强，但是一直坐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统领位置上。”
郭仪当然知道，现在兀颜腾口中的术虎将军已经不是术虎灼，而是术虎木了，他答道：“无论是武艺还是战场的嗅觉，四方军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了。”
“那当然，术虎将军就是摆在北边儿，也是数一数二的汉子了。”兀颜腾将杯中的酒喝干，一脸骄傲道：“所以我愿意相信阿灼也能成为术虎将军那样的人物，甚至走得更远。”说走得更远四个字时，兀颜腾侧过头，笑着看郭仪。
郭仪也笑了，道：“我是老师，自然会把自己会的都交给他。”
“所以我也希望你不只是一个大同总兵。”兀颜腾站起身，道：“你别看咱们这黑狼军虽然人少，营地小，但是吧我们这眼界儿可都高，从前术虎将军还在时，我们早就谋划着有朝一日打回北边儿，怎么也要让术虎将军混个总兵坐一坐。”
“想起一件事儿。”
“您说。”
“四方军和黑狼军关系不睦，为何？”
“这……”这个问题把方才还豪气干云的兀颜腾绊住了，半晌才开口道：“其实也就是一些小事儿，但是这些小事儿搅在一起，越缠越大，于是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说说，有哪些很要命的。”
“比如说，前几年，我随术虎将军去往东巡边，撞见了金国一队暗兵，我们人数不足对方一半，所以想着边跑边打。”
“然后呢？”
“然后我们和那群士兵贴得很近，尚天银那老东西直接下令放箭，好些我们的人也被射伤了。”说着，兀颜腾朝着不远处的一个汉子努努嘴，那是中四营第四营营长拓特敢，他只有一只右手，“拓特敢原来是神箭手，但是后来为了保命把左手给锯了，这辈子也就能玩儿玩儿刀了。”
郭仪眉头紧皱，他想过四方军会排挤黑狼军，但是没想过竟然能做到这么过分，简直无异于同室操戈。
“刘普没说什么？”郭仪知道黑狼军最大的大腿就是刘普，刘普见到这样的情况什么都没说吗？
“我们有刘总兵，他们能把马阎王抬出来。用汉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郭仪面无表情，双手却是暗自握紧，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缓缓张开，道：“那你们是什么反应，难道没有回击？”
“术虎将军不让。说是都在大同城为百姓卖命，都不容易。对了，阿速雷就因为这些事儿，几次和术虎总兵闹僵。”
郭仪站起身来，用手拍了拍衣袍上的草叶，开口道“今后这些事儿不会再有了，你们的前途我替你们担着。”郭仪说出这话，眼神中满是真诚。
兀颜腾还是挂着微笑，只是很明显那眼神中多了些什么，只是最后，脱口而出的只有谢谢二字。
“比起这些空话壳子，有件事儿是真的必须准备起来了。”郭仪说着，起身往一旁人少的地方走，如果说刚才那些话是大家都能听的，下面这些话，就不一定大家都听得了。
兀颜腾也识趣得很，跟着郭仪往一旁溜走，众人有的还搭着肩膀说话，丝毫没注意到溜走的二人。
“上四营不能一直空着，我们得想办法重新建起来。”
兀颜腾眼中亮起光来，这正是这么久以来他日思夜想的事儿。
“粮草我兵马我应该都能想到办法，但是，我不知道哪里能找到合适的军官了。”郭仪苦笑，关于上四营如何全军覆没，他当然是知道的。
“把中四营和下四营的军官分一些过去？”
“不够的，”郭仪笑着摇摇头，随即又开口道：“另外，我还想把中四营和下四营扩张，如果顺利完成，黑狼军的总人数应该会有个三万人左右。”
“三万？”兀颜腾惊呼出声，他回过头看了看众人没人注意到这边，于是又问道：“那岂不是比四方军人数更多？而且三万人，日常的开销和维护不是一个小数目。最简单，两万多的兵丁去哪里找？大同城这样人口疲敝的城池超不出三万愿意上战场的年轻人来。”
“这些我都有把握能够完成，我只是担心一件事儿。”
兀颜腾心想，既然其他这些棘手的问题郭仪都能解决，那真正把他困住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于是开口道：“您说说，我帮您看看。”
“我想把四方军，割出一部分，到黑狼军中来。”
兀颜腾瞬间变了脸色，好一会儿才稍微平复心情，强装镇定地开口道：“说说看，有什么好处。”
郭仪见兀颜腾一开始说起黑狼军和四方军的恩怨情仇还算冷静，以为他对于这件事的反应没那么大，看来他只是把愤怒的感情压在心里了。郭仪开口道：“若是把四方军调一部分到黑狼军来，军官的问题应该很容易解决，另外，这样一来，我想黑狼军和四方军的旧怨也能缓和一些。金国眼看着大兵压境，我们也要准备起来。”
“这件事我会再想想的，郭总兵，恕我失陪了。”说完，兀颜腾转身回去了，只是从那生硬的背影，郭仪明显能感到他此刻内心的情绪。
他也是在赌，但是很明显，这场赌局不怎么成功，而且这件事儿，他还没和术虎灼这个统领说过，还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郭仪想着头疼，干脆在草地上躺下来。
九月底的北边儿，温度不高，但是穿着袍子躺在草原中，还略微有些阳光的温度。郭仪试图把头脑中的一切捋一捋，但是只感觉眼皮越发沉重，终于，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他欲为帝》正文 第一卷 风起天京 八十六章 黑狼（7）
“老师。”一声轻呼传进了郭仪的耳中。他本来闭着眼，听到这声音，眉头先是皱了皱，下一瞬却是直直地坐了起来。
他看了看周围，众人都已经回营地了，只剩他和术虎灼还在这儿待着。郭仪砸吧了一下嘴，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什么时候了。”
术虎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那太阳已然西斜，道：“该走了，要不然就要摸黑了。”
郭仪本来还想着下午去看看下四营和中四营的兵马状态如何，如此看来，只能作罢。郭仪在心中暗恼自己饮酒误事，开口道：“我就不该喝酒，正事儿都没有做完。”
“老师您放心吧，黑狼军的兵马比起四方军的，只会好，不会差。”
郭仪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叶，左右望了望，问道：“许安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老许去牵马了，山哥带他去的，咱们在这儿等等就好。”
“他们都回营地了？那阿速雷回来了吗？”
“下午被带回来了，但是躲在营房里没出来。”
“人没死就行，有些事儿他会想明白。”郭仪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道：“你别说，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感觉还不赖。”
意料之外的，术虎灼没有回应郭仪的话，而是问道：“老师要把四方军拆一部分到黑狼军来？”
郭仪的动作在半空中僵硬了一下，随后缓缓放下，看向术虎灼，道：“兀颜腾和你说的？”
“是，我去问的。”
郭仪仔细一想，自己单独带着兀颜腾往一边儿走，而且兀颜腾拉着脸就回去了，任谁都会想知道我们俩说了什么。郭仪这么想着，干脆顺带问问术虎灼的意思，就道：“那么，你觉得这件事儿，怎么样？”
“我觉得好。”
术虎灼的回答干脆而简单，就是郭仪也有些措手不及，黑狼军是术虎木一生的事业，郭仪以为术虎灼再怎么样也会有些不愿意这黑狼军被四方军插手或者说污染。
“你倒是干脆，说说你的看法。”
“如果要扩张军力，那么从四方军选拔军官是逃不开的，而且，黑狼军虽然勇猛，但是不足的地方，太多，得想办法纠正，要不然，将来在战场上，会要命的。”
郭仪看着术虎灼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的面庞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不由得有些不习惯，尽管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学生带给他冲击，但是，听到术虎灼这么理性地捋出这件事儿的好处，他还是有些汗颜。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排斥？”郭仪笑着问道。
“排斥当然是有的，而且不仅我，就是黑狼军大部分人都不会愿意把四方军的人插进来，尽管大家都知道，这对黑狼军大有好处。而且，我也担心将来若是真这么做了，上战场时会不会真的窝里反，自己人打自己人。”
郭仪不答话，歇了好久，道：“都会变好的，要把黑狼军拉扯到三万人，这件事儿不简单。”
“还有，老师。”术虎灼确认了周围无人后，问道：“您要扩充兵力，这钱粮，和兵源，哪里来？我不相信你能很轻易地做到这一切。”
郭仪早知道这件事儿瞒不久，既然术虎灼能看出来，想必许安将来知道了，一定也能很快看出端倪，只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向许德说这件事儿。眼下，郭仪见术虎灼问起来，只能道：“我在做一个局，一个可能掉脑袋的局，要听吗？”
“当然。”
“我打算和金利商行做个生意。”说着，郭仪转身往营地走去，在这儿呆了这么久，许安竟然还没把马牵过来。
“金利商行？”
“天下最有钱的商行，用秦王的话，就是一个无形的帝国。”
“老师，”术虎灼跟在郭仪身后，道：“您拿什么来做这生意？”在他看来，术虎灼这根基不稳的总兵完全拿不出能和金利商行坐到一张桌子上去的资本来。
“他们给我钱，我帮他们养一只军队出来。他们有这个钱，而我有这个手段，你说，算不算交易。”
此话一出，术虎灼的双眼瞬间挣到最大，他几次想要开口，终于都被心中的惊骇打断，最终只说道：“老师，好胆。”
“为官领军，有如赌博。赌大一点儿，多有意思。”说着，郭仪笑了，笑容中流淌着自负的光辉。
术虎灼仔细想着这件事儿的可行性，只觉得郭仪若是当真做了，无异于把自己摆在整个大汉的对立面，就算最后这样，在同金国的战争中成绩非凡，一旦东窗事发，也只可能掉脑袋，绝不会有人顾及你的功劳。他思前想后，都觉得这么做，划不来，问道：“这么做，老师您能得到什么？”
郭仪没有正面回答他，在距离营门不到五十步外停下，门边士兵的说话声已经能够听见，郭仪却是不避讳，转过身来看着术虎灼，道：“记得来时路上的那些饿殍吗？”
“记得。”
“我想世间少几个饿死的人。”
说完，郭仪转身往营门走去，术虎灼想着郭仪简单的话语，也跟了上去，不过心中却是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看着郭仪的背影，那个说不上雄伟的背影，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老师，我会帮您的。”术虎灼想了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
郭仪头也不回，用鼻子嗯了一声。随后，师生二人再没说一句话。
走到营门外，守门的士兵纷纷上来行礼问好，他们叫郭仪郭总兵，叫术虎灼术虎将军。不过不论是叫术虎灼的士兵，还是被称作术虎将军的术虎灼本人，都对这个称呼还不太习惯，表情动作之中，无一不透露着尴尬。
二人在这门边儿又等了一会儿，许安才从后边儿出来，他骑着夜狮子，兀颜山则是骑着黑狼，而许安自己的枣红色大马则是被黄勇骑着。
三人在营门外下马，许安将也是在牵到郭仪身前，道：“它和那群马夹在一起到处跑，拦又拦不住，好多人帮忙好歹留下来了。”
郭仪摸了摸夜狮子的皮毛，还有些湿润，想必它和那群战马混在一起应当是很开心的。郭仪笑道：“人都喜欢往热闹的地方钻，更别说马。”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兀颜山将黑狼交到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