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很自觉地从纣王身旁起身,下了台阶,同众人一起跪着。
跪在地上实在算不得舒服,地砖冰凉坚硬,硌得她膝盖疼,寒气由下而上地渗到了骨子里。
鲧捐是她的人,却无故与太子出宫,私闯宫门,又被殷郊闹到了纣王面前,此事无论如何无法善了。
妲己身为寿仙宫之主,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何况篡位之事,她确实是主谋,鲧捐也是她亲口派去太子身边的,只要一审,立时水落石出。
她不顾因果报应,兵行险着杀了皇后,到头来,却还是保不住殷郊。
首恶伏诛,这场谋反也该落幕了。
妲己正想着一会儿该用个什么法术逃脱,又该如何向女娲娘娘交代,忽听鲧捐在重重的甲士中,大声说道:“殿下闯门,是因为奴婢央求殿下带着奴婢私奔。”
石破天惊。
武官和甲士们,连同高坐着的纣王,谁也没料到这一出,加上鲧捐也只是个宫女,不起眼的下等人,众人都显出了几分惊讶神色,纣王甚至还向前倾了倾身。
妲己霍地回头。
鲧捐这是在救她。
――私闯宫门宫终归得有个说法,纣王权欲极重,倘若让他知晓谋反之事,必会杀得血流成河;然而如果只是一个宫女痴心妄想与太子私奔,虽说是丑闻,却不会引得纣王猜忌。
鲧捐用力一挣,居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纣王眉梢一挑。
殷洪一脸震骇地张大了嘴,殷郊转头看了鲧捐一眼,又看了眼妲己,抬肩往押着他的甲士手里顶去,似乎是想要挣扎而起,救下这个萍水相逢的婢女,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鲧捐也不看他们,只看着纣王,站得笔直,高声说道:“奴婢自知痴心妄想,只是一心爱慕太子殿下,没想到最后害了太子,奴婢无颜见太子,也无颜对苏娘娘,唯有以死谢之。”
说完之后,她往面前甲士的剑上一扑,长剑立时透胸而过。
温热的鲜血溅了满地。
殷郊原本虽然被俘,神色还是十分倨傲的,冷冷地盯着纣王,见到鲧捐扑到剑上,却突然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气势一泄而下,那个殷商储君消失无踪,只剩下苍白瘦弱的少年人。
四周的甲士潮水一般围了上来。
……
……
十日后,寿仙宫。
这些日子里,纣王一次都没往寿仙宫来过。天威不至,宫里其他人便也有所懈怠,不复先前荣宠,偌大的宫殿里冷冷清清,竟有了萧条之象。
太监来传旨时,妲己正靠在窗边看书。
传旨太监道:“苏娘娘,明天法场炮烙殷郊殷洪二位殿下,大王邀你一同前去观刑。”
他说完,颁了圣旨,通篇辞藻华丽,都是在说殷郊殷洪的罪过,把两位殿下说得穷凶极恶,罪大恶极,杀得大快人心。
妲己按礼节接了旨,习惯性地道:“鲧捐。”
两个新换上来的宫女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试探着上前了一步,问:“娘娘可是要赏?”
妲己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
若是鲧捐还在,断然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只看她眼色就知道要做什么。
可是鲧捐已经死了,为了袒护她而死的,长剑透胸而过,血溅五步。
妲己实在没什么心思接这个新来的宫女的蠢话,只道:“公公辛苦了。本宫这里有父侯新近派人送来的茶叶,公公若是不嫌弃,可否与本宫一同品鉴?”
她这么说着,宫女已经奉上了茶水。
――当日中宫殿上,天子一怒,满朝上下都知道了两位殿下意欲弑君,而寿仙宫苏美人先是妖言惑君害死了皇后,贴身大宫女又跟着太子私奔,有悖伦德,终于触怒纣王,失了君主的宠爱。
“小的不敢。”那太监恭敬道:“只是除了圣旨,商大人病逝前,还有一物,嘱咐小人带给娘娘。”
妲己静静问道:“病逝?”
太监毫无哀戚之意地道:“商大人忠贞为国,可惜天妒英才,两个时辰前不幸病逝。”
妲己捏紧了茶杯,没有说话。
太监又道:“商大人一生清廉,唯独喜爱字画,在病榻上还记着,特地把他最钟爱的一幅书帖送给娘娘。”
妲己不置可否,只道:“拿来罢。”
太监传到了话,便行告退。妲己屏退宫人,只留自己一个人站着,打开了商容最后留给她的书帖,霎时,满纸龙蛇跃现而出,笔墨饱满,意境淋漓,填满了空荡荡的宫殿。
确实是好字。
商容一生喜爱字画,倒不是句空话。只是……病逝,妲己是不信的。
纣王昏聩,殷郊殷洪二位殿下又被正法,商朝大厦将倾,以商容的性子,当是绝不愿意独活的。至于是商丞相是自尽,还是为纣王所害,那就不得而知了。
也不重要。
她想,商容当算得上殉国。
宫变谋反如一场大梦,妲己自忖,她和商容几人,不可谓不老谋深算,当断果决,可到头来,她还是犯下了杀业,皇后、商容、殷郊、殷洪几人依然魂归封神榜,殷商王朝照旧是气数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