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圣人讲道之时,恩泽于天下,众妖一视同仁,凡能感应到招妖幡、以血脉气息寻到娲皇宫者,皆可入内听道。不分优劣,不问贵贱。
而妲己那时还小,听娘娘讲道,有许多听不懂的,都是向身旁的前辈大妖询问。
她还记得自己问过:“前辈,女娲娘娘不是妖皇吗,为什么要亲自给我们讲道呀?”
前辈说:“你第一次来吧?”
妲己点头。
前辈便感叹道:“能跟着招妖幡找到这里,也算是有些天资了。现在啊,我们妖族中流传的修行之法,都是出自娲皇宫,由女娲娘娘亲自编撰整理而成的。”
妲己那时,已经在心里深深记住了女娲娘娘的威仪气度,听说和娘娘有关,那是一定要寻根究底的,于是又拿此事,询问了一同听道的其他几位前辈大妖。
大妖们都是一样的说辞,言语之间,对娘娘无比推崇。
直到现在,妲己才终于明白,妖族前辈们对娘娘的尊崇,到底从何而来。
妖族修行不比人族,种族繁杂,每一族,每一分支,甚至每一只妖,骨骼经脉都各不相同,想要把如此繁多的修行术法整理成册,传道于众妖,非圣人之力不可为之。
而修行一途,若是没有名师指引,没有宗族相传,其间挣扎求索、磕绊前行之苦,妲己自己就是这么一路摸索上来的,自然再清楚不过。
人族有三教道门,有数不清的典籍法宝,寻仙问道时,自有师长指点,有同门护持,前路坦荡,未来无限可期。
而他们妖族……只有女娲娘娘。
娘娘以圣人之尊,为天下师,尽心尽力地扶持妖族,传其道,授其业。
所谓功德无量,当真不是一句空话。
妲己心想,也正是为此,这天下妖族,在娲皇宫前第一次抬头见到女娲娘娘时,不知有多少人,心里想的,与她该是一样。
娘娘圣人仁心,对待众妖,从来不会厚此薄彼。
她从来都不是特殊的那一个罢了。
一夜将尽,铜灯的烛火也黯淡了下来,摇摇摆摆,似乎是随时都会熄灭。
妲己将手里的笔搁了下来。
她死记硬背地记下了妖族经脉的七八十种走向,脑海里昏昏沉沉,塞满了新记下的知识,觉得自己只要摇一摇头,就能听到那些功法在自己脑袋里晃动的声音。
她摇了摇头,没听到响动,却听到女娲说:“往后,妖族修行之事,你也可以帮衬着些了。”
妲己柔声应道:“……是。”
灯油终于支持不住,妲己话刚说完,尾音还在四面的书架间缭绕着,桌上铜灯的九点烛火就已经齐齐熄灭,只留下一片黑暗。
妲己的心跳却又加快了起来,在黑暗轻轻唤道:“娘娘……”
声音婉转,特意用上了媚术。
她是妖族,没有那么多礼教道法的讲究。在妲己看来,如今她与娘娘,既然名正言顺,那便正好趁着夜色,做些名正言顺的事,反正她喜欢。
没有了灯光,听觉便变得格外灵敏。妲己只能听到自己压抑兴奋着的喘息――娘娘永远都是安静的,道行深不可测,不必吐纳,自然也没有呼吸,高远洁净,如同俯瞰众生的神明。
妲己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
她伸出手,撩开自己一边衣襟,感觉着轻薄的衣物顺着肩头缓缓滑下,最后堆叠在腰间。夜风微冷,轻轻拂过她的肌肤,妲己却感到了一阵兴奋的颤栗,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
黑暗里,她自然是看不清的,但是娘娘可以。
妲己对自己的媚术很有信心,柔若无骨地往女娲身上靠了过去,脑海里已经预想出了七八种姿势,却被一个臂弯稳稳地接住了,一种都没有施展出来。
妲己:“……”
女娲把她扶正了,甚至还记得重新为她将衣服披好,在黑暗里,声音依然是很清的,说:“不可。”
妲己:“……”她终于懂了那日的纣王是什么感受。
她问:“为何?”
女娲略微顿了顿,反问她道:“你可曾听说过双修之法?”
妲己:“……那是自然。”
她已经隐隐明白了。
女娲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修道之人若是相互交合,灵力便自然会从修为高的一方,流向修为低的一方。甚至无需交合,只要气息交缠,灵力都会自发地向低处流动。你如今的妖身,承受不住本座修为,会直接爆体而亡。”
妲己拢好衣服,重新在娘娘身边坐定,想起她第一次亲吻娘娘之后,妖身之中突飞猛涨的灵力,只好在心里极不情愿地承认了:娘娘说的是对的。
她按照吐纳之法,慢慢调理着呼吸,藉此澄明心境,努力把方才那些旖旎念头都赶出脑海。
她早该预料到这些的,妲己想。
从她第一次跪在娲皇宫前,却只能低头看到娘娘的裙裾时,她便该明白,她与娘娘之间,是溪流与沧海、萤火与皓月的差别,是蜉蝣在企图用朝生暮死的一生,去仰望鲲鹏之高远。
那是横亘在神明与凡人之间的天堑,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因为几句话而改变。
哪怕娘娘许诺与她相好,也是一样。
只是她从前,被爱慕冲昏了头脑,见了娘娘几面,每日里女娲娘娘女娲娘娘地喊着,就天真地以为,以为只要她多想一想娘娘,就能与娘娘多熟悉几分;以为只要她足够地喜欢,这一场荒唐的单恋,痴心妄想也罢,无疾而终也罢,总都不会留有遗憾。
却从来没有想过,在娘娘的风华相貌之下,天道圣人,一代妖皇,到底意味着什么。
天色将明。
晨间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不知何处窗棂,落进了藏书阁里,呈现出一种干净的苍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