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顾锦沅,想起这往日种种,竟是纠结不已,心绪难平,一忽儿觉得,实在是自己太过挑剔,便是他开始有些目的又如何,他对自己的好,自己看在眼里,珍惜眼前人
,这日子过得顺心就是了,何必计较那么多。一忽儿又觉得,他最开始对自己便存了心思,他自小受的是帝王教诲,讲的自然是帝王之术,这样的人,也就是因为认定自己是太子妃才对自己好,若是换了别个,他依
然可以做到吧,并不是非自己不可。
这么想着,顾锦沅竟是怎么都不得安眠,一时听着那窗外风雨之声,又想起来自己爹娘这一生,竟不由得潺然泪下。
正翻身间,就听得外面染丝道:“姑娘,适才别苑外面传信过来,说是殿下过来了。”
顾锦沅听得这话,猛地坐起来。
他怎么来了?
但是很快,她便平静下来,恼恨道:“是不是你和他说我在这里,便让他过来?”
染丝听着,当下心中大惊。
她自然是感觉到今日娘娘待自己和往日不同,那神色间总是有几分疏远,本就忐忑,如今听得这个,一时恍然,便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娘娘知晓。当下噗通一声跪在那里,却是恳声道:“娘娘,既是娘娘知道,染丝便坦言告知!染丝本是一介孤儿,早年间被太子收容在寄养庄里,因有些机灵,便学些武艺,被殿下栽培。因缘际会,在娘娘身边伺候,虽说最开始,染丝确实听命于太子殿下,对娘娘有所隐瞒,但是从西山开始,染丝所做的任何事,绝对没有半点对不起娘娘,事事皆可
对娘娘言,绝对没有半点背主之意!”
顾锦沅听着这话,其实倒也没什么不信的,细想来,也无非是最初帮着撮合了几次,为太子寻觅个机会,后来她所作所为,确实对自己还算忠心。
她轻叹一声:“罢了,既如此,我也不说你什么,你也歇下去吧。”染丝听着,有些犹豫:“娘娘,若是染丝再说什么,娘娘必定疑心我帮着殿下,只是殿下如今他还在庄外,外面下着雨……太子到底是太子,染丝便是不为太子,也想着提
醒娘娘一生,一则他身份闺中,二则若是太子真有个什么,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娘娘?伺候的还不是娘娘?”顾锦沅硬下心肠:“他又不是傻子,也不是小孩子,既是要淋雨,那就是自己愿意,千金难买他自己愿意,你又操的什么心?我自是不会心疼,便是要我伺候,我伺候就是
,你休要再说,随他去吧!”
染丝听着这个,知道她心思再难回转,只好道:“是,娘娘。”顾锦沅一时听得染丝的脚步远了,终至消失,再细听的时候,只有那朦胧细雨淋窗外枯枝上的声音,忽而间又一阵风,扑簌簌地吹,吹得那雨声淅淅沥沥,吹得便是在锦
帐内,都是阵阵凉意。
那凉意入骨,顾锦沅越发觉得心中凄清。
他就在庄外,她何尝不想见他,但终究拗不过自己那点别扭心思。无论是因了什么,他反正欺瞒了自己,自己若是这么轻易放过,毕竟他是一国储君,自己一旦心软,从此后还能了得,还不被他处处欺凌!这一次怎么也要让他知道,自
己不是那好相与的,怎么也要出了心里那口气!
只是若说睡,自然是不能,她想来想去,终究起身,趴在窗棂上往外看。窗外是一袭浓重的夜,夜色中,却见远处隐隐山脉起伏连绵,又有水影朦胧,只能模糊看出形状,这样的夜,会让人想起来山海经里那些奇诡的传说。偏生此时又加凄风
苦雨,一阵风吹来,只觉得阴凉刺骨,她打了一个寒颤,便要关上窗子。
谁知就在要关上窗子的时候,却见那隔着不远的别庄外,有一盏灯火,晕染着橘色,就那么孤零零地飘摇在风雨之中。
顾锦沅心顿时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她知道那就是太子的灯火。
他还站在庄子外,举着一盏灯,凄风苦雨,一动不动。
这人太可恨了,好好地半夜跑来这里做什么,是要讨哪个心疼。
她是绝对不会心软,也不会心疼的!
顾锦沅咬牙切齿,猛地关上窗子,让自己什么都不想,之后便闷头躺回榻上。
但是躺在那里,自然是不能成眠,翻来覆去地想,去想他到底用不用伞,到底跑来做什么,到底会如何。
“他若是真得病了,奶奶那里问起来,必然心疼,不说是他自己不懂事,反倒怪我折腾他了。”
“他如今忙得很,要扫清太后余孽,还有胡家那里,也是非他不可,若是他病了,没人去管这些,岂不是凭空便宜了太后一党?”
“他如果病了,这是恰好在我陆家要回葬祖坟的时候,岂不是不吉利?”
“再说他如果病了,别人不说是他自己不懂事,反而说是我不贤惠,故意在这里拿捏他斗气!到时候,别人还不是笑我?”
这么一想,顾锦沅觉得,作为皇太后一党的仇人,作为一个贤惠的太子妃,她是不应该坐视不管的。
于是她唤来了染丝,轻咳了声,才肃声道:“太子走了吧?”
染丝忙道:“并不曾,还在外面?”
顾锦沅:“咦,竟还没走?本宫听着,外面还在下雨。”
染丝:“是,倒是越下越大了。”
顾锦沅:“太子可是拿着伞?”
染丝:“不曾。”
顾锦沅:“大胆,怎么能不给太子送伞?”
染丝:“染丝一切听娘娘吩咐,娘娘不说这个,染丝不敢自作主张。”
顾锦沅叹:“既如此,那你请太子进了庄子,寻一处房间安置下来,要不然万一染了风寒,过几日进宫,倒是不好交待了。”
说完这个,她又补充道:“这也是没办法,毕竟宫里头老太太会问起来,那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呢。”
染丝忙道:“是,娘娘的意思,染丝明白,若是依娘娘的意思,那是无论如何不去管殿下的。”
顾锦沅顺了顺头发,对此很满意:“好,去吧。”
重新躺下后,顾锦沅总算心安了,不管如何,他至少不会真得在那里淋雨受冻了。
至此,顾锦沅也是累了,虽然心里依然惦记着,但到底努力不去想,闭上眼来,在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后,睡去了。睡着后,竟然都是梦,梦里的一切仿佛一幅动着的画,她从旁看着,看到了那对痴男怨女的爱恨离愁,看到了那女子对那男子道:“这辈子,下辈子,你我生生世世都绝无
可能!嫁给你?我怎会嫁给你?”
顾锦沅看着那女子眉眼间的决然,微惊,怎么忒地眼熟?
这么一惊间,却是醒来了。
醒来后,她细想后,只觉得后背生凉意,浑身瑟瑟发抖。
那个女子,分明就是自己!
是什么人,让自己有这般解不开的恨意?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外面有声音传来:“沅沅?”
顾锦沅听得这声音,几乎跳脚:“谁让你进来的!你怎么在这里!”
门外,太子的声音透着湿润的酒意:“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
顾锦沅想起刚才的梦,顿时想哭了:“我便是做噩梦,有与你何干?你管我做什么?”
太子声音紧绷:“沅沅――”
顾锦沅:“你走,不许在我门外!”
然而太子哪里听。
门被推开,夜雨微光中,却见一个湿淋淋的男人立在那里,一派的萧冷寒凉,仿佛刚从冰窟里走出来的。
顾锦沅:“你――”
她可是说了让染丝寻一处住处让他住下,他怎地弄到这个狼狈样子。
然而这话还没说出口,太子已经大步上前,直接过来了。
沁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重的酒气熏得顾锦沅险些喘不过气来,待要躲开,他湿润而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沅沅,别生我的气了,是我错了。”
顾锦沅薄怒横生:“你喝了多少酒?你一直在我门外守着?你是傻了还是怎么着?”
太子:“你不理我,我不守着,还要怎么?”
顾锦沅:“外面下着雨,你竟还要傻守着?这不是故意的吗?”
太子:“难道外面下雨,我就不守着我的太子妃?”
顾锦沅:“你就是故意的,你以为我会心疼吗?我不!我才不会心疼你!”
太子:“你不心疼我,我心疼你,行了吧?”
顾锦沅:“我需要你心疼吗?我这不是挺好的,我睡得香,你看我哪里不好了要你心疼?”
太子:“是谁刚才做噩梦,我听到你刚才低声嘟哝哼唧,之后又叫了几声?”
顾锦沅被这么问到脸上,又羞又耻,咬牙道:“才没有!我就是梦里哼哼几声,怎么就叫做噩梦了?我做了好梦高兴!”
太子此时也是醉意袭来,皱眉道:“是吗?不是做噩梦,难不成是做别的梦?”
顾锦沅闻此,大怒,满面红霞,恨声道:“我便做别的梦,也不用你来,我赶明儿说不得与你和离,寻个美男子,岂不――”
接下来的话,她也不用说了。
那个男子已经饮了一晚的酒,又淋了半夜的雨,此时被这么一激,一个回合间,将她擒在怀中。
顾锦沅只觉得浓烈的酒意袭来,待想推他,根本不能。
顾锦沅开始并不觉得什么,后来便不能了,但是他哪里饶她,红着眼睛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刚才说什么,说什么了?你说你找谁?难不成你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
顾锦沅呜呜地哭,直说我错了,奈何太子根本听不进去。
她这才知道,他是真得醉了,醉得不轻,失了理智,她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一个醉酒的人。
窗子是关着的,门外就是那春初的淅沥苦雨,但是她并不觉得冷,她只觉得这男人像是火,要把她烧成灰烬了。
待到最后,她听到太子哑声问道:“这辈子,你还会恨我吗?”
听得这声后,她并不懂这话里意思,却恍惚中只觉得,仿佛似曾相识。
――
染丝很是惆怅,她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了。
是她把太子殿下放进了别庄,又任凭他守在了娘娘门外。
她想着,娘娘总归是心疼殿下的,殿下心里也是有着娘娘的,夫妻两个怎么着都成,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到。
但是现在,她感觉这事情不对味了。
屋子里,太子妃娘娘叫得好生痛楚,那声音,泣得仿佛受了天大的不好。
她想着,太子殿下仿佛饮酒了,他是打了娘娘吗?
她当然不傻,知道这个声音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但是如今听到的这声音,娘娘最后哭得嗓子都变了调啊,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呢。
她正担忧着,猛然间看到,楼上的窗子后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她一个提心,这是怎么了?
她正纠结着自己该不该闯进去看看,突然间,就见那窗子呼啦一声,竟然开了。
开了之后,便见一袭乌黑的秀发犹如缎子一般扑闪着滚落。
染丝一呆。
接着她便见,风雨之中,太子妃娘娘纤细白净,靠在那里被风吹得簌簌而响的窗子前,而她之前紧靠着的,正是昔日清冷尊贵的太子殿下。
染丝开始还不懂,后来醒悟过来,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之后连忙转身往外跑。
呜呜呜,她好像看到不该看的了,怎么办!
会不会长针眼!她真得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