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六岁以后,娘亲也就抱不动了,晚上我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娘亲就会变出一些老鹰啊、小兔子啊来陪我。”
清朗的星光在天际浮动,在这间简朴的茅舍里撒下一些薄薄的亮光。以芙摆弄着手指,对面的木墙上瞬间出现了一个雄赳赳的大鹰,“娘亲说,有它陪着我就什么都不怕啦。”
盼山笑起来,“奴婢闲着无聊的时候,也会和飞寒姐姐在一起这么玩儿。飞寒还会做乌龟、老虎,好厉害的!”
以芙看了一眼飞寒,笑盈盈的。
飞寒低头,“这也是奴婢的父母亲交的。”
“爹爹和娘亲很疼我,自从阿兄被他们卖掉后,家里的处境就越来越艰难了。”以芙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也很想为家里做点什么,可他们却怕我洗碗时伤到手,又怕我去山里采药时被野兽误伤……”
盼山瞪大了双目,不胜羡慕。
“娘娘,奴婢见您写得一手好字,你是自小就开始练字的吗?”飞寒脸色涨红,好半晌才憋出那么一句。
“爹爹不让我练字。小时候我想学,只能用竹枝在泥地里写。后来被爹爹发现了,五年里第一次挨了打。”
“那为何他不让您学写字呢。”
以芙想了想,“或许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爹爹见我德行尚好,所以免了我的学业之苦罢。”
“奴婢不会说话,娘娘千万别计较。只是在奴婢看来,若父母当真宠爱孩子,应该全力支持儿女的喜好,何况是有益无害的学习练字呢。”
“我家里贫穷,供应不起纸笔……”
“娘娘家中虽贫穷,可用竹枝在地上写字却花不了分毫银钱。再者,您的兄长也可在空余时间教您写字。奴婢觉得您花点时间学写字是理所当然的,何至于挨一顿打呢。”
飞寒的话,未免有些太煞风景了。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来她语气里对沈氏夫妇的不瞒和愤懑。
“飞寒,你是不是和我父母亲有些误会?”
飞寒僵硬地对上以芙的眼睛,喉咙里不上不下地卡着一口气。她的手里捏着一份关于沈氏夫妻的资料,一份让大人再三嘱咐的资料。
在娘娘的口中,沈氏夫妻仿佛是天底下最温柔可亲的父母。且娘娘对从前的回忆,是如此地喜悦和沉浸。
飞寒能理解大人想要将此事隐瞒的心情。可有朝一日,若这份阴私被暴露在阳光底下,那娘娘她……
她一叹,“奴婢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天边乌云涌动,遮蔽了原本就黯淡的星辰。黑暗中,飞寒听到了一声心事重重的轻叹,急忙道,“娘娘也不必过分放在心上……”
“可你说得也挺对的,我小时候也不太理解他们的做法。”以芙释然一笑,“可他们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不是么。”
飞寒默然,不知如何解释。
她隐隐约约又听到了轻轻地哼声,“狼来啦,虎来啦,老和尚背着鼓来啦……”
第35章 返程 回洛阳,亲口问一问他
翌日, 气朗风清。一团团彤云自西边飘过来,筛出几道斜斜的日光。以芙的左右手各挽一只竹筐,小心翼翼地踩着几块滑溜溜的石头往上攀去。
身后跟着姜凌、盼山、飞寒, 几人的手臂上亦跨着几只篮子, 里头装了几摞纸钱和鸡鸭鱼肉等祭祖之物。
江南一带尚存暑气, 头顶上烈日昏昏。额头上的豆大汗珠流进了眼睛里,盼山咂了砸干燥的嘴,“娘娘, 这红岩峰有多高啊。像是攀不到顶儿似的。”
以芙腮边的碎发在瑟瑟秋风中不断地舞动,她抬了抬手臂,把发丝别到耳后,“或许有百丈高吧, 我也不大清楚。”
因为爹爹说,山高不高还要爬了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能爬到山顶上去, 这山就算顶破了天也是渺小的。
登山多辛苦啊,时不时还要被荆棘绊倒、被碎石割伤。可每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爹爹就会虎着一张脸,“咬牙撑着走下去, 不然中午就别吃饭了!”
娘亲有一双巧手。以芙期待着餐盒里出现的煎燠肉、滴酥水晶脍和白渫齑, 也就咬牙撑了下来。可爹爹的午膳为什么只是两个硬邦邦的馒头?
以芙想不清缘由,于是便问了。那时候阿爹的唇边只咧着笑,一个劲儿地拿馒头把嘴巴塞满,“囡囡吃自己的,阿爹喜欢吃馒头!”
“娘娘!”
以芙思绪回转,颦目望过去。
盼山有点哀怨地拉长了哭腔,耍赖皮似的坐上身旁的巨石, 双脚一蹬,“奴婢走了快一个时辰了,实在是不行了!”
这让以芙再一次地想起阿爹。每当自己在阿爹面前撒娇的时候,阿爹总会从袖兜里摸出一块饴糖递过来,“囡囡吃了这块糖,就要继续走啊。”
于是以芙也从兜里摸出一块糖,顺带摸了摸盼山的脑袋,“那等吃完这块糖再走吧。”
盼山接了糖,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声好。
这与记忆里的纯稚童声叠在一起。
天空中云影徘徊,以芙别开眼睛,看着一林子的鲜红枫叶在微弱的光照里舒展身段。浓荫匝地,比潺潺流水更加清凉舒爽。
迎着干燥秋风,以芙飞快地擦了一下脸。
然后掏出布袋,也往嘴里塞了一块糖果。
――囡囡吃了这块糖,就要继续走啊。
起先阿兄离开了家,后来娘亲、爹爹一个接一个地病倒了,最后他也离开了……就算前路再渺茫,吃了糖后还是要继续走啊。
可是她要怎么继续走呢。她的身边有无数个锋利的陷阱,她的四周潜伏着许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她又想到他总是诡谲含笑的红唇,像鬼怪一样的血盆大口……
爹爹,可是雀雀不知道怎么走下去啊。
红日当头,一行人才爬到半山腰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