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怯懦与恐惧走向那仿佛会把他吞噬的破旧木门,倘若门外真有人来闹,今日他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木门打开,天光泄入简陋的茅草屋内,刺得林青玉微微闭了眼。
他抬眼去看,璀璨的日光下,张扬的绛色锦袍似燎原之火,来人一张堪称妖孽的脸,桃花眼里没有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薄怒和冷意,若说有人能驾驭这惹眼的红袍,林青玉认识的人之中,唯贺棠是也。
林青玉一时怔然,也许是遭受的打击太多,如今在自家屋外见到贺棠竟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飘忽感。
贺棠自然也注意到了林青玉的异常,两个时辰前,下属来报林青玉养的狗被毒死了,而这段时间接近茅草屋的人只有两个男人,只要稍一排查,便很快能找出下毒者。
他亲自抓了人来见林青玉,本是存了点要林青玉感恩戴德的心思,但此时见到原先写满生气的脸一片灰败,连眼睛都无了光彩,不由拧了拧英挺的眉,那点旖旎心情顿烟消云散,他抿了薄唇,一把将男人提溜到林青玉面前,音色冷厉,“青玉,我把下毒者给你抓来了,随你处置。”
林青玉涣散的眼神在听见贺棠这话时渐渐聚焦,他茫然地看看贺棠,不知贺棠为何要出手帮自己,但杀害来福之人就在眼前,他顾不得想太多,一双眼猛地盯住脚下求饶之人,恨不得把他杀之后快。
他认得这个男人,上回来闹事的人之中就有他,没想到过了这些天,仍是死性不改,林青玉难言悲愤,握紧了拳,骤然冲上去拎住男人的衣领,质问,“为什么?”
男人最是欺软怕硬,有贺棠给林青玉出头,他凸出的眼球里尽是惧色,求饶道,“林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是一时糊涂......”
林青玉狠狠把他掼到栏杆上,面色少见的狰狞,“我问你为什么,说啊!”
“我,我只是......”
“只是因为看不惯我,就要毒死我的狗,是吗?” 林青玉哭得红肿的眼一片悲凄。
男人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但显然是默认了,林青玉骤然脱力,咬着牙,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哭着大笑出来,笑声怪异,已然分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喊,他指了指男人,又指了指自己,“原是因为我,来福是因我而死.......”
贺棠眉头皱得愈紧,一脚踹翻男人,握住林青玉瘦削的肩头,嗤道,“你不去问责行凶者,反而自怨自艾起来,林青玉,你莫不是疯了吧?”
林青玉视线模糊,他哭得不能自己,哪怕眼前是不受他信任的贺棠,他还是难掩一吐痛楚的欲望,他低吼道,“要不是我因一己之私将来福留在身边,他现在还能活得好好的,贺棠,我便没错吗,我没错吗?”
贺棠记忆中的林青玉如同刚出生的小兽般,总是精力旺盛,即使吃瘪也会想方设法讨回来,哪向现在如此脆弱,他本是想出言讥讽,但见到林青玉的泪水,难听的话到嘴变成,“你当然没错,谁说你有错,振作些,我为你做主。”
林青玉仿佛听不懂贺棠的话,眨眼看着贺棠。
贺棠吩咐道,“送官去,就说他毒了我心爱的小狗,让陈大人好生招待。”
男人哭喊着求饶被押走了。
贺棠挑眉,有几分自得,“这样你可满意了?”
林青玉这才有几分清明,他挣脱贺棠的手,戒备地看着贺棠,因哭得久了,讲话黏糊糊的,“你为什么帮我?”
贺棠笑得风雅,目光在林青玉被泪水浸润的脸上转了转,意欲不明道,“自然是因为......”
屋内传来声响,林青玉猛然想到什么,脸色巨变,“你不会还妄想我哥哥吧?”
贺棠想到林景云那张芙蓉面,没有即刻反驳,挑了个笑,又恢复了风流模样。
“你别肖想了,” 林青玉咬了咬牙,挡住木门,“我不会让你接近哥哥的。”
贺棠啧了一声,“我才帮了你,你就这么狠心对待自己的恩人?”
林青玉被他说得一愣,贺棠已然推开他的手,直接往屋内走,林青玉拦他不及,只得紧张地跟进去。
贺棠凝眉打量着破落的屋内,又把目光落在床榻上满脸病容的林景云,收了笑,“景云,你消瘦许多。”
分别几月,物是人非。
林景云坦然一笑,“我便听得是你的声音,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贺棠正经道,“此次前来,我打算将你与青玉接到我府中就住,相识一场,望你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林青玉挡在林景云面前,他总觉得贺棠对兄长不怀好意,未等兄长开口,他急道,“不必。”
贺棠悄然朝林青玉眨眨眼,随即一本正经分析利弊,“你二人在此难免受人指指点点,我猜他们不是头一回针对你们,再待下去,怕是有心人会做出更歹毒之事。”
林青玉想到来福,不禁黯然。
“青玉,我知晓你对我有误会,但景云的伤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已在府中请了北阳镇最好的大夫,你也想景云早些痊愈吧。”
他这番话着实说到了林青玉的痛点,林青玉面色挣扎,听得兄长道,“我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不劳......”
林青玉打断林景云的话,“多谢贺当家。”
兄长的病症再拖不得,他不敢赌,且替林景云看病的大夫说得活不过而立的话,犹如噩梦日日缠身,倘若能为兄长寻得良医良药,就是刀山火海他也闯得,何况只是区区一个贺府。
贺棠眼里有惊喜,当即不让他二人反悔,“如此便说定了,我现下就叫马车,我们即刻启程去北阳镇。”
林青玉惊道,“这样快?”
贺棠笑着,说得情真意切,“再拖一日,景云便多受一日折磨,我心不忍。”
林青玉抿唇,转身对兄长说,“哥,我们去吧,” 他为不让林景云觉得自己不情愿,故意装作难以启齿道,“我,我实在是累了......”
就算兄长以为自己是贪图享受之人也无妨,他只要兄长如同从前那边身体健朗。
林景云深深看着他,心下早已猜出林青玉的算计,但沉默半晌,还是颔首。
他亦不愿林青玉再吃苦,倘若贺棠仍对他有意,他自当周旋便是。
启程前,林青玉把贺棠叫到屋外去,故作凶狠威胁,“你敢对我哥哥不敬,我一定不放过你。”
这才是林青玉,贺棠勾住林青玉的肩头,“谨遵青玉教诲,只是......”
“只是如何?”
贺棠睨着林青玉白皙的脸颊,笑得恣意风流,“青玉不妨告诉我,你新一册的春宫图画到哪儿了?”
林青玉怒目而视,狠狠挣开贺棠的手,慌张地往屋里走,“无耻!” 又转过头,压低声音,“你若敢告诉我哥哥,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