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玉没想到魏临说的待在府中竟是变相将他软禁。
他在魏府待了一日后,并没有等来魏临,内心焦灼不安,是以想要率先出门自行寻找圣医,可方走到院门,就被两个护卫模样的男子拦住了去路,语气倒是恭恭敬敬的,说是没有魏临的许可请公子暂歇院中。
林青玉与他二人据理力争,甚至想要硬闯,但到底不是练家子的对手,连一只脚都没能迈出去,他不知魏临是何意,气得连晚膳都不曾下咽。
直到第二日黄昏,他才等来一身朝服的魏临――通体朱红宽袍,腰束鹿皮大带,栩栩如生的银鹤跃然胸前,乌青纱帽将一拢墨发尽数框住,尽显尊贵,随着魏临的走动,宽大袖口摇荡着,说不出的风光凛然。
本就面容冷峻的魏临着了朝服,简直光鲜得令人不敢直视,可林青玉现下无暇去欣赏魏临的容貌,魏临一进屋,他就恼怒发问,“为何不让我出府?”
屋里两个婢女听闻林青玉这般不客气的语气,吓得连忙低头,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魏临挥手让下人都退去,才伸手摘下乌纱帽,露出光洁的额头,细看眉眼有隐隐倦气,他看了林青玉一眼,并无半分愧意,只道,“你在魏府我才能护你周全。”
也许是魏临还未来得及收起面对外人时的冷厉,此时他在林青玉眼中说不出的陌生,林青玉按捺住心头那点莫名的惧意,反驳道,“难不成我在京都一日,你就关我一日么?”
魏临走上前来,将乌纱帽搁置在桌面上,他脖后有几缕碎发跑出来,削弱他身上不自觉染上的戾气,但面对林青玉的质问,他依旧面色淡淡,说了声是。
林青玉只觉得荒谬,他三两步挡在魏临面前,“你倒是说说,我出了魏府会有何人对我不利?”
他心中记挂着求见圣医,连着两日却只待在了魏府,正是满腔愤懑无处发,直逼魏临的眼,势必要魏临给个准话。
魏临却揉了揉眉心,斟酌半天,才模棱两可地给出一句,“青玉,如若被外人发现你与我往来,后患无穷。”
林青玉扬声,“怎样个后患无穷法?”
魏临黑瞳倒映着林青玉气鼓鼓的面颊,解释的话本已到了嘴边,却又有太多顾忌无法说出口,只得将话锋一转,“已经找到圣医了。”
林青玉正等着魏临回话,闻言一怔,即刻将所有疑虑和怒意抛诸脑后,喜道,“当真,圣医可愿意医治我哥哥?”
魏临面带难色,“圣医脾性古怪,许是因为我......” 他顿了顿,“恶名在外,不肯相见。”
魏临语气分明是平缓的,可听在林青玉耳里,却尤其刺耳,在曹县时,魏临是人人艳羡追捧的才子,如今却自言恶名在外,这样大的落差,令林青玉心口灌了满满一壶醋般,酸涩不已,他愤愤不平,“他又未曾真正与你相处过,怎可凭外界风言风语就断定你是怎样的人,” 说着,又想着有求于圣医,到底不能暗骂未来的恩人,声音稍弱,“等他见了你,定会解开所有误会。”
魏临眼里有过一瞬的柔情,但林青玉未能及时发现,他便收回所有的情绪,只淡然道,“外界如何看我不重要,只要你......”
听他话说一半,林青玉抬起澄澈的眼,“我如何?”
魏临别过脸去,流畅的下颌线绷紧,“没什么,” 他转回视线,已然是神色自若,“此事我定会不留余力去办。”
林青玉想到远在途中的兄长和贺棠,已是心急如焚,急得抓住魏临的衣袖,“难不成你还要将我困在府内吗?”
魏临没有说话,可神情却默然了。
“万万不可,” 林青玉拔高音调,“我要亲自上门拜访圣医。”
魏临剑眉微微蹙起,似在思量着什么。
林青玉求道,“魏临,你亦认识我哥哥,他这半年多来,受尽病痛折磨,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消沉下去,你不让我见圣医一日,哥哥受的苦就多一日,” 说到这儿,他有些哽咽,“我不知你为什么要执意留我在府中,但再拖延下去,我怕圣医离京,就来不及了。”
魏临皱着的眉在触及林青玉眼角的泪光时渐渐落下,他将想要伸出去抚摸林青玉面颊的手藏于身后,慢慢地拢成了拳,半晌,终是抵挡不住林青玉的哀求,松口道,“好,我陪你去拜访圣医。”
林青玉破涕为笑,这才是松开了握着魏临袖口的手。
有了魏临的承诺,林青玉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心中虽然有太多的疑惑,可也深知魏临的性子,但凡是魏临不想说的,哪怕逼狠了也不会吐露一个字,索性也就不再去问。
他猜到魏临那句说一半的话后半句是什么。
他愿意等着魏临亲自说出口的那天。
――
翌日,林青玉做小厮打扮,跟着魏临出府。
林青玉是南方人,头一回到北方,难掩兴奋,时不时掀开车帘去瞧外头的街道。
北方的秋天已有了南方初冬的势头,风不断地灌进来,吹得林青玉鼻头都是通红的,魏临到底看不过眼,提醒了两回,见林青玉毫不收敛,干脆上手将林青玉拉回软垫上坐好,他是习武之人,三两下就压制住如鱼儿一般活跃的林青玉。
两人在马车内斗起嘴来,竟真有当日在起司院同上学堂时的朝气。
但他们到底不再是从前只需读圣贤书的少年郎。
马车被拦住去路时,魏临登时收敛了脸上微薄的笑意,在听闻外头的声音时,眉头更是深深皱了起来。
林青玉想出声询问,魏临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点点头,拿两只手捂住嘴,保证自己不出声,乖乖从软垫滑下来,席地而坐,充当魏临的小厮。
待林青玉听清外头拦路的马车是蒋家的后,眼睛猝然瞪大了。
车门打开,随从卷起车帘,林青玉悄悄抬了眼,最先见到的便是对面马车挂着的硕大蒋字牌,他又撞着胆子往马车内瞧去,半是阴影处,只见四方马车内端坐一位身穿琥珀黄锦袍青年,从黑靴渐渐往上瞧,腰间佩戴镂空玉环,似乎是一匹狼的模样,林青玉带着几分好奇和不安,慢腾腾挪着眼,去看那人人唾骂的大奸臣的面容。
墨发玉冠,白皙面皮,如杏的眼尾圆润,挺鼻薄唇,竟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林青玉一时愣住,无法将不远处那谦谦君子与传说中在朝堂中翻云覆雨的佞臣联系起来,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直白,马车内的青年亦缓缓垂了眸,看向了猫着身子的林青玉,那初印象给人以温良的眼在刹那间骤变,似夹杂刀光剑影,只一眼,林青玉毛骨悚然,吓得背脊出了一层薄汗。
这便是明朝只手遮天的外戚蒋望胥,是魏临认作义父的,蒋望胥。
第75章
喧嚣的街道上,无人敢对蒋家和魏府两辆马车拦路有所异议。
魏临仿佛没有见到蒋望胥与林青玉的对视,面不改色下马,站于蒋家马车外,极为谦卑地手上作揖,给蒋望胥行礼,语气更是恭谨,“魏临不知义父在此,未下马迎接,望义父见谅。”
林青玉怔然地看着眉眼温顺的魏临,在蒋望胥面前,魏临似敛去了所有的锋芒,比之再见时的跋扈,这样低眉顺眼的魏临让林青玉更加陌生,他不禁不自觉地攥紧了十指。
蒋望胥只抬了抬眼,倒是不计较的模样,“无妨,今日休沐,你这是去往何处?”
魏临答得果断,“故乡旧人上京寻医,魏临代为跑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