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的过程漫长而又伴着痛苦, 心也痛,身也痛。太医宫女一大堆,在一旁说着什么, 但初雪一句也没听进去。她除了用力,就没有别的想法。
李成暄坐在她身侧,握着她的手。
从初雪的角度, 看不见李成暄的神情。
但莫名的, 她脑子里有他此刻的模样。他应当没什么表情,眉头紧紧拧着。
因为他握她的手很紧,他在担心,在害怕。
初雪倏然落泪, 人的情感真是复杂啊。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听见了多少声用力, 用过多少次力, 终于生下那个孩子。
但孩子没哭, 她们面面相觑, 不敢说些什么。
初雪已经失去力气, 闭着眼,快要昏厥。她大概已经料到会是什么局面,于是问:“孩子怎么样了?”
她早没有力气说话, 即便含着参片, 喝过参汤, 也只能勉强发出声音。她嗓子早就哑了, 说出的话嘶哑难听得很。
那些人谁敢回话,只因那襁褓中才七月便生产的胎儿哪里能活,连气息都微弱。
接生的这一些人,只觉得天都塌了。皇后娘娘这一胎多被寄予厚望, 众人耳目共睹。可如今,却是这样的局面。
那老嬷嬷试图去拯救那孩子,但没有用。孩子仅哭了一声,便没了气息。
她们更不敢说话了,这会儿娘娘才生产完,生子虚弱,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没人敢告诉她。
她们皆求助似的看向皇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初雪早猜到了,她也听见了那一声啼哭。
还能来这世上哭一声,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她知道不必再追问了,问下去也是在为难她们罢了。
于是初雪转过头,问李成暄:“你难过吗?”
李成暄还握着她的手,回答几乎没有犹豫:“难过。”
初雪放下眼皮,眼泪从眼角落下,终于放松下来。
这一回,没再做梦。只觉得一觉睡得很沉,几乎要忘记今夕何夕。
睁眼的时候,率先望见金丝绣纹的纱帐。她有一瞬,以为自己回到五岁或者六岁,下一刻便有阿娘推门进来,问她怎么还不起床?
在十岁以后,她几乎以为自己忘却了那些记忆。她像一个没有记忆的人,一切都从李成暄那里开始。
但此刻脑子里的记忆很清晰,太清晰了,其实她什么都记得。
连带着不久之前,那些记忆也尽数回到脑子里。
帐子的钩落了,透过层叠的模糊,她望见李成暄坐在矮榻之上。他坐得端正,但闭着眼,似乎在小憩,又似乎没有。
他在想什么呢?
初雪眨眼,迷茫地问自个儿。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死了。她忽然想起来,她甚至忘了问一句男女。
他才七个月,就死了。兴许是觉得,注定是要死的,早一些解脱,便能早一些开始下一轮回。下一轮回无论是去哪儿,都比在她这儿好。
初雪习惯性抬手抚摸肚子,但她手臂没力气,很费劲,这动静吵醒了李成暄。
李成暄睁开眼来,几乎是立刻起身,往床边来。
初雪摸到了平坦的小腹,不禁有片刻失神。
原来是真没了。她想。
起初她并不能想象,如何养育一个孩子。后来她渐渐能接受了,却也觉得,她并不能养育他。
原来果真如此。
李成暄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边,隔着层帐子,他都能知道她此刻的神情。
所以在触到帐子的时候,他停顿了。
片刻后,还是探开帐子,将钩子挂起。李成暄在床边坐下,问她如何。
初雪抬眸看他,他仍旧是他,他一直是他,是自己并未了解他。
她一吸鼻子,有些鼻酸。
李成暄抬手轻探她额头,又问:“感觉如何?太医在门外候着,可要让他们瞧瞧?”
李成暄的语气还是那么风轻云淡,好像在讨论今早吃什么。可这事儿难道和吃什么一样简单么?
初雪没力气拂去他的手,只能别过脸,以示抗拒。
李成暄看着她。
余光里瞥见他的眼神,初雪又闭着眼,不知是质问,还是陈述。
“你早知道,是不是?”
早知道什么呢?早知道陶绮罗要杀自己,还是早知道这孩子留不住?又或是,早知道她有今日这般与他生分?
饶是以上这些,他确实也早猜过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