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短暂的交谈,教室里琴声依旧。谢淮敲了敲门没有反应,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钢琴前坐着熟悉的身影。与往常不同的是,秦轶言今天竟然没有穿从头到尾一身黑的衬衫,而是换上了……藏袍。
藏袍右侧开襟,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与深酒红色的外褂相称,贵气凝重,像是节日的华服。听到推门声,他停下手中的乐章,卡着乐声将尽的最后一个音符转头。
橘白相间的单边耳坠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弧度,流苏飘荡,猝不及防地晃向谢淮的眼底。
如果说平时西装革履的秦轶言给人沉稳冷酷的帅气,此刻透露的便是雍容华贵的异域风情。尽管眼底有几分阴沉,却依然挡不住骨子里的野性。
谢淮瞬间在脑中写起了小作文,张嘴却忍不住吐槽:“让你教我唱首歌,不至于穿成这样――”
来魅惑人吧?
“不可以吗?”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耐心解释说,“出差的时候我顺路回了趟老家,这是我义母亲手缝的。平时工作没机会穿,觉得很可惜。”
提到家事,谢淮不敢多言,耸肩说:“行吧,你开心就好。”
秦轶言又说:“很久没碰音乐了,先让我找会感觉。”
谢淮正好觉得自己的脸微微发烫,闻言如获大赦地挨着门坐下。
“等等,谁让你坐那边了?”他指着另外半张钢琴凳,“坐我身边。”
谢淮再次被他低沉的嗓音击中心脏,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作为一只资深颜狗,他今天真的招架不住。但他绝不可能在秦轶言面前透露出半分喜欢的讯息,很快故作镇定地问:“伤口愈合了吗?”
“嗯。”他摊开右手掌心,那道细长的伤已经结痂,用创口贴遮住了那道狰狞的划痕。
谢淮见状安心地点头,想起还没来得及吃的夜宵,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便从包里翻出新买的糯米团子,问秦轶言要吃吗。
他摇了摇头说刚吃过晚饭,把琴谱翻到下一页继续弹奏。谢淮见状也顾不上礼貌,拿起一块团子就往嘴里塞。
这本乐谱应该都是藏族民歌,虽然用西洋乐器演奏,依旧能听出其中缠绵悠长的曲调,就像是一天劳作结束,日落之时呼唤亲人回家的号角。
谢淮听得有些入迷,不知不觉地就往他身边挪。冬季的藏袍外面还有一层御寒的皮毛,蹭在脸上非常舒服。
见他没有反应,谢淮更加大胆地把整张脸埋在了里面。秦轶言感受到身上的重量,直到没法抬手按琴键,才不满地拍他的脑袋:“昨天又通宵打游戏了?”
“我没睡着。”谢淮赶紧从他肩上起来,嘟哝着嘴说,“你的琴声很有画面感,适合闭上眼欣赏。”
“画面感?”
“没错,听起来有种绵长的感觉,好像在呼唤游牧的人群回家,而且是那种……无差别的关爱。”谢淮不解地看着他,“这难道不是你想表达的情感?”
“……”他架在琴键上的手无措地攥成拳,喉头轻轻颤抖,却没有说话。
原来在谢淮的世界里,自己随手弹奏的曲子还能如此浪漫,原来自己依然深爱着故乡。
只是可惜,现在的他再也听不见那片土地的回应了。
秦轶言怅然叹气,把乐谱翻回合唱团演出的曲目,拍了拍谢淮的肩说:“郑老师应该帮你们标注了那四句藏语的读音,你先唱一边给我听。”
“好的。”他从包里翻出专门放乐谱的文件夹,面对那串眼花缭乱的文字,清了清嗓子自信地唱起来。
秦轶言刚听到半句歌词就忍不住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他唱完,问:“你能代表其他同学的水平吗?”
“废话,他们唱得还没我好。”谢淮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在语言方面很有天赋的。”
秦轶言无言以对,心想郑嘉嘉还是这么爱给自己找麻烦差事。
“这段歌词改编自仓央嘉措的诗,从遣词造句上来说并不难理解。”他把每句话的主谓宾划分给谢淮看,先解释清楚诗歌大意,然后对照音标纠正他的发音。
两人靠得很近,秦轶言的耳坠几次险些擦到他的脸。末端的流苏上挂着一只雪白的飞鸟,歌词第一句唱的也是“请求白色仙鹤将翅膀借给我”,谢淮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瞥。
“你能先唱一遍给我听吗?”他实在没法集中注意力,岔开话题,“郑老师说你的藏腔很好听。”
秦轶言没有否认,转身正坐到琴前,抬手试了几个音,直接跳过前面的主歌,将庄严肃穆的雪山送到他的耳畔。
眼前的视野瞬间开阔,只听第一句,谢淮就被那声颤音激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思绪随歌声卷到了雪域高原。
广袤无垠,雪虐冰饕――不,那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歌声。谢淮闭眼聆听,觉得那是一片日出的雪原,牧马和青鸟正迎着红日在空中嘶鸣,欢庆黎明的到来。
而且还是边弹边唱,毫不费力地唱出那么高的key。
“太厉害了。”曲声散去,他发自内心地夸赞。
“如果你从小在藏区长大,或许还唱得比我好。”秦轶言不置可否,拿起红笔继续纠音,“takrig,距离遥远的意思。”
谢淮又开始走神,心虚地跟读:“他让?”
“不对,”秦轶言摇头,“少了一个送气音。”
他早忘这些专业名词,尝试吐了几口气,尴尬地清嗓子说:“我不会。”
“怎么这么笨呢?”秦轶言无奈叹气,俯身挑高了他的下巴,谢淮却误以为他又要发疯掐自己,下意识反扣住手腕。
两股力量在瞬间交汇。秦轶言毫无防备地被他拉到眼前,轻轻擦过彼此的鼻尖。
流苏与飞鸟落进了谢淮的眼眸。
一时间,就连最细微的呼吸声都停止了运作。
“我不会远走高飞,
转到山脚就回。”
四目相对,他脑中只剩下这两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