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款扁平的纯黑色手环看似和市面上的运动手环无异,实际上还兼具监测情绪、压力提醒和报警等功能,最初是为自闭症儿童设计的,后来推广到神经科和心理科的治疗中。
几乎没有人知道,秦轶言属于后者,一个在生理和心理上双确诊的人格障碍患者。
按照惯例他们先聊了些寒暄的话题,他都轻松自如地作答,看起来和正常人并没有区别。
“我们再来看一段录像吧。”闲聊结束,医生打开投影仪,“记得你上次说以前挺喜欢打篮球的?”
“还行。”他抬头看向大屏幕,上面放的正是本赛季总决赛湖人队绝杀的热血桥段。
医生则负责监控他的情感。视频长达十分钟,秦轶言全程盯着屏幕,给人一种在认真思考的感觉,可电脑中的曲线却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淹没在球场疯狂的声浪里。
她又尝试观察他的微表情:“能和我描述下你看完视频后心里的感受吗?”
“这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双方球员的技术非常不错。”秦轶言几乎不假思索,说出来的话却像小学生作文,和学术研讨会中意气风发的演算截然不同。
医生闻言沉默片刻:“好吧,最后我想查看下你最近两周的身体数据。”
他点头:“请便。”
得到许可后,医生切换到另一个界面――心律和血压等指标都很正常,她刚想表扬几句,结果打开睡眠报告一看,竟然全是空白。
“你睡觉的时候把手环摘下来了?”
“又不是电子手铐,为什么不能摘?”对上她诧异的目光,秦轶言淡定地反问。
不过万幸的是,他没有顺带把最重要的数据销毁。
监测手环最核心的部分就是通过收集皮肤温度、毛孔扩缩、心跳频率等数据,运用一系列规划算法处理生物信息,以此模拟人的情绪。只要情绪波动达到阈值就能转化为函数曲线输出,正常人戴着它,和朋友聊八卦、逛街看电影都会产生明显变化。
但整整十四天,秦轶言的内心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医生见状微皱眉头:“小秦,我这里显示在10月19日早晨你有一次很明显的生气情绪。方便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他点了点头,稍加思索脑中就蹦出谢淮的名字:“班上有个学生抄作业,被我发现了。”
“那10月28日中午呢?”
“有人把我班上的学生打伤了。”
女医生像是发现了什么,试探道:“你说的那个学生,和刚才你送饭的那位,是同一个人?”
“是。”这次秦轶言没有回避,坦诚道,“他叫谢淮,是个问题学生。”
“你居然会因为同一个人连续发两次火,还反过来照顾他。这么重要的进步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的大脑本来就保留着感知负面情绪的能力。”秦轶言依然淡定地陈述事实,“那孩子很不听话,偶尔惹到我也很正常。”
说完他又看了眼表,见四十分钟已到,起身往门口走去:“肖医生,我该回去了。”
“等等。”她话锋一转,语气突然严肃起来,“最后一个问题。秦轶言,你最近又擅自停药了吧?”
“那又怎样?”
那种药根本治不好他的病,只不过是防范于未然,在他情绪失控时起镇定作用,免得像只疯狗一样出去咬人。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有主见的人,但还是不能太高估自己的承压能力。”肖玉琢语重心长,“你应该清楚这种病的极端是什么。”
秦轶言闻言垂下眼眸,推门的手悬在空中。顿了顿,他说:“不会的,在决定杀人之前我会先杀了自己。”
这句话说得很轻飘,好像“杀人”对他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一直按兵不动,不过是对周围人的怜悯罢了。
肖玉琢不敢就这样把他放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秦,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希望你能往好的方面想,这学期你当了辅导员,利用这个机会试着去照顾别人吧,世界会给你回应的。”
但这次他连一声“哦”都懒得回应了,径直推门而出。
走廊里的感应灯随即亮起,秦轶言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抚摸着小指的尾戒,疲倦地闭上眼。
如果说盲人失去的是眼前的色彩,他的世界里同样暗淡无光。
四年前家庭的重大变故,他受刺激后逐渐丧失了和周围环境的共情能力,体会不到照顾他人带来的满足感,也无法感知被关心的幸福,像一座孤岛,荒凉而寂静。
而且确诊为人格障碍患者后,他还必须每隔半个月找特定的心理医生,也就是肖玉琢汇报情况,过着如同监外服刑般的生活。
“你怎么在这儿?”
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他应声抬头,见谢淮吊儿郎当地站在前面,正揉着肚子打饱嗝。
“……”他嫌弃地抬头,取出腰间的车钥匙,起身离开。
“等一下!”谢淮又叫住他。
秦轶言以为他又要缠着自己带饭,根本没有理睬的欲望。
“你是开车来的吧?”他却突然在身后大喊,“回去注意安全,慢点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秦轶言看起来和刚才不一样,隐隐有些担心。
秦轶言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种话,脚下步伐顿住,尝试通过语境和逻辑判断他的意图。
所以,他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了?
试着去照顾别人吧,这个世界会给你回应――肖玉琢的话在耳边响起。
要不在他身上试一次吧。秦轶言的眼角微微抽搐,强忍着身的不适,犹豫地开口:“谢淮,你想要我给你带饭吗?”
“想啊!我的手伤成这样,不吃几顿好的很难恢复。”他顿时两眼放光,“明天我要吃惠民堂的……”
“行了,说一遍我就能记住。”秦轶言打断他,“中午那餐自己解决,我抽不出时间管你两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