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辽安的路上,在车上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在与对面来车短暂会车的那几秒钟里,贺白看到了崔炽留给他的消息。
消息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墓碑。
崔炽与贺白从小长大,一起训练一起吃住,他知道贺白现在最想知道的消息,贺白也知道他简单两个字所传达出来的具体信息。
颜陈在贺清平的墓碑前。
既然已经动身前往辽安,调查组一定已经掌握了颜陈的所在,而到国安大楼的第二天,曲铭心留下一句话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贺白知道,他们应该已经将行动提上了日程,他也要尽快想办法逃出去,才能赶在曲铭心他们大胜而归之前,见到颜陈。
贺白自己做了十几年以小博大的赌徒,在唐平的会议上看到邱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邱凌跟他是同一类人。所以他跟段凝光申请去贺清平的墓前看看,故意流露出似是而非的消息,就是为了引起邱凌的注意,他猜邱凌会让他出去的。
而邱凌果然放他出来了。看守他的那些人身手比曲铭心差着一大截,再加上崔炽一直在国安大楼附近蹲守帮他,他计划了很久的逃跑方案,最终顺利拆下了自己脚上的电子脚铐,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
在前往公墓的路上,崔炽告诉他刚刚颜陈的城堡那边有动静。贺白想过邱凌会挑他们行动这天把自己放出来,但他却没想到时间挨的这么近,邱凌竟然这么疯。
他想过自己可能会遇到曲铭心,想过邱凌会把他想去辽安公墓和已经逃走的事情告诉曲铭心,但他以为无论如何都是他更快一点,他没想到他刚刚赶到,便看到了正在对峙的曲铭心和颜陈。
在看到曲铭心的那一刻,贺白费尽心思伪装出的完美从容的面具,噗的裂开了一条缝隙。
他压不下去的悲伤惶恐和无措不可控制的顺着那条骤然裂开的缝隙涌了出来。他寄希望于夜色,希望这黑夜可以替他遮挡住根本藏不好的表情,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好笑。可他却不知道,他那强装从容却仍显不安的模样一丝不差的落在曲铭心的眼里,宛如溺水者望着河边最后一根脆弱的稻草,一边挣扎着伸出手来,一边又不敢握紧。
第231章
他的眼神和佯装淡定的样子让曲铭心无法控制的攥紧了拳,然而颜陈就在身后,不论他知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现在曲铭心都不能在颜陈面前表现出自己对贺白的在乎来。
贺白与曲铭心是同样的想法,他的确没料到曲铭心来的比他快,看来颜陈在工地那边压根没留几个人,但是现在不管曲铭心在不在,他都不想让颜陈知道自己真实的想法。
他看向曲铭心,轻轻笑了一下,语气轻佻的问:“曲处长,没想到你来的还挺快的,看来打黑狗这些人,就跟切菜砍瓜一样,一点都不费事啊。”
贺白一开口,曲铭心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生怕自己多看贺白一眼那眼神都要拉丝,所以他也转过身来,看着颜陈冷笑道:“的确,颜老板没给我们留精锐,结果这不就被我们堵在山上了。你呢?”他转头看了贺白一眼,背着颜陈,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语气却依旧冷硬:“贺大学霸,你也是来自投罗网的吗?”
贺白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曲铭心不知道,但他也不想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让贺白给他个答案,而是想让贺白赶紧走。
这漫山遍野都是颜陈的人,雄狮玄武刚才分开走的那几支队伍还没赶过来,如果现在颜陈突然动手,曲铭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护住贺白。
贺白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违反之前的约定偷偷逃出来,今后的处罚只会更重,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在这里出事,曲铭心不会再让自己的人在自己眼前死掉了,从郑泽铭在他面前倒下的那一刻起,曲铭心就这样发过誓。
贺白当然听得懂曲铭心的意思,他就差把求求你了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但巧的是,在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之前,他不准备走。
“曲处长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行动的,我就是有事情想问问颜陈,问完我就走。”
曲铭心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还想再说什么,贺白却直接越过他,走到了颜陈面前。
贺白与颜陈差不多高,明明是父子,可他们两个的五官却没一点相像之处。反倒是他们两人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疯狂而锐利的,带着无尽的戾气。
他们面对面站着,不像是父子相见,反倒像是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在暴怒动手之前,要先夹枪带棒的问候两句。
他们两人都站的笔直,月光下两道瘦削的身影像刀一样直直插在地上,连拉出来的影子都是挺拔的,铺在这狭窄的上山路上。
颜陈看着贺白的眼睛,突然笑了一下。他这笑不算冷笑,可也绝对说不上友好,贺白皱了皱眉,不等他开口,颜陈便突然说道:“走不走,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贺白挑眉,刚想说点什么反击,就看到颜陈突然竖起食指,在自己嘴唇前停住。
他表情邪魅,让人住嘴的动作做得凶悍而疯狂,偏偏又长了一张阳光俊朗的脸,显得更加诡异。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放心,这么多年了,临死之前,我会让你死个明白。”颜陈如刀一般的视线扫过贺白,看向站在贺白身后一直没有声音几乎要跟黑暗融为一体的曲铭心。
“不过在那之前,曲处长,不如让你的人先停一下。”他嘴巴笑着,眼神却愈发凶悍疯狂,“我知道他们都在哪儿,也知道他们正准备对我动手。如果你也想让你的贺白死个明白,就让他们住手,别逼着我的人先动手。”他抬起手上的左轮手枪,虚指了一下贺白,语气竟然带了点温柔和怜悯:“没穿防弹衣吧,等下打起来了,被流弹打到可是很疼的。”
曲铭心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耳机里,陆修宁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们被发现了,正在移动,但是近身不太可能了,A7在找狙击点,其他组已经有交火的,他们的人手的确多,我们先打个游击消耗一下敌人的有生力量,你要尽量拖住颜陈。”
曲铭心装作整理衣服,在自己的喉麦上敲了两下,表示收到。
“颜老板,你忘了,我很久之前就退役了,这帮人现在不听我指挥,你跟我说没用啊。”
曲铭心双手一摊,从黑暗中走出,走到贺白的斜后方,笑眯眯的看着颜陈。
他与颜陈一样,脸上笑的人畜无害,唯有一双眼睛不肯演,亮晶晶的,如狼似虎,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不过,既然颜老板这么说了,我给你个面子,也给我们贺大学霸一个面子,说吧,正好让我也听听。”
颜陈似乎对曲铭心的反应很满意,他微微抬了下头,然后看向贺白,说道:“说吧,想问什么。”
曲铭心的视线随着颜陈的话落在贺白身上,而贺白下意识的看了曲铭心一眼,抿了下嘴,却没有说话。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贺白只是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而已,颜陈却连这一小会儿都懒得等他,他语气轻佻,眼神轻蔑,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曲铭心也能想象得到现在他的脸上挂着怎样一种嘲讽怜悯的笑。
“其实我挺奇怪为什么你还要来当面问我的,虽然也是我故意引你来的。”
寂静的墓园里,他的每一句话都清晰而残忍。
“从你出生开始,你的一切就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凭什么你会觉得,想要与我为敌毁灭黑狗的这个想法,是你自己产生的呢?”
……
这世界上会不会有孩子在刚刚降生的时候就对世界充满绝望呢,又会不会有人在死亡前,都是满心绝望的呢。贺白曾经无数次站在辽安市孤儿院的楼顶,望着天上不算皎洁的月亮和稀疏的星星,反复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那时的他只能勉强算是个青少年,从有清晰的记忆开始,到站在破旧的孤儿院楼顶,抓着摇摇欲坠的栏杆看月亮思考这些问题,也不过才过了十来年。
他小的时候在英国,接受的是英语教育,来到辽安这个陌生的环境之后才开始自己摸索着学中文。那时蒋咲愿是他的中文老师,有一天教到“绝望”这个词的时候,一向对他温和友善的蒋咲愿突然停下来问他,对这个词有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