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元说:“随便看,随便翻。”
又一弟子上前,恭敬问道,“听闻门主在虚陵洞天曾观阅过玉女心法下部,不知其中有什么厉害心诀,对习练刀剑有所裨益?”
王小元笑眯眯地道:“我没见过下半部。”
“那…天山剑阵九宫应如何进?踏罡应从哪一宫进?”
“唉。”王小元道,“这些习剑的事儿,你还不若问你的甲辰师兄呢。”
人影渐稀,玉甲辰总算挤得上前,对那伫立于横风窗后的人眉开眼笑,唤道:
“师兄!”
玉白刀客温和笑道,“甲辰,别来无恙。”又问,“天山门如今可好?”
“托师兄的福,天山门近来在整梳旧典。待得南赤长老、玉斜师姐伤愈出关,咱们便能重列天山剑阵。弟子也新招了许多,不看出身,只瞧他是否心诚。”
王小元笑道:“那是极好的。”
弟子们虽多半未请教到什么诀窍法门,却也碍着玉白刀客的名头不好置喙,于是朝他俩躬身行礼,三三两两地散去。玉甲辰用余下的独臂在怀里摸索了片刻,取出一只茧纸信封,递给窗后的王小元:
“这是街里的叫化子托鄙人给师兄的,说是他们的头头给您的信。”
叫化子送来的?莫非是自己不知何时同他们有了牵连?心里虽有些疑惑,王小元却伸手接过了那纸封。里头只有一张草纸,七歪八扭地写着几个粗犷大字:
爹好,勿念。
是王太给他的信。
王小元望着那张草纸,不知觉间,嘴角弯起,颊边漾起梨涡。他爹不大会写字儿,仅会的几个字还是向钱仙儿偷师来的。为了给他写这几个字,恐怕王太咬着笔杆苦思冥想,老久才能在纸上落下一笔,接连废了十数张草纸。仔细算来,他有十年没见他爹了,可王太总像影子一般在暗地里护着他。
玉甲辰见他笑意渐温,便也放下心来。却又发觉王小元一面看信,嘴唇一面颤动,似是在念些什么话。
“师兄,您在说什么?”
“嗯?”王小元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怔愣了片刻,笑道,“我在…念玉女心法。”
“真不愧是师兄!”玉甲辰惊道,“时时刻刻都惦念着精进武学,鄙人和其余弟子着实该请您好好指教……”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会儿话,又不由得左顾右盼起来,“话说回来,师兄,您在此寄人篱下,是不是住得还不大舒坦,要回天山么?”
这府园阔大,有些水阁亭台,香花茂树,可终归是旁人家中。
这话刚说毕,他便忽觉窗后有一道细细息声,似是有人在咽泣,可再定睛一看,横风窗里只伫立着他的师兄,再无旁人。
王小元摇头笑道:“我住在这儿便挺好。”可犹豫了半晌,他又道,“但近来…这府中的主子,似是对我有些意见。”
玉甲辰一听,当即义愤填膺:“什么意见?师兄这般高风亮节之人,那人都能挑出刺儿来?他怎么为难您了,师兄?”
他记得这金府的主子是镇国将军之后,却在后来做了个恶名远扬的候天楼黑衣罗刹。因而玉甲辰对他全无好意,只觉此人恶贯满盈,该被正道诸派就地正法。
“说是为难,却也不是。”王小元叹息着摇头,“他近来对我颇为疏离,白日常入花街里闲晃,游手好闲,又四处惹事生非。若仅是这些恶事也便罢了,他还对我几番遮掩搪塞,对去花街做何事绝口不提。”
一听这话,玉甲辰火气愈盛,攥着拳道,“师兄留在这方寸之地,真是如美玉蒙尘!那罗刹恶贼在哪儿?鄙人这就率天山门弟子去教训他!”
王小元摇头,笑吟吟地道,“不用,我自有罚他的计策。”
玉甲辰对他本就十二分地信任,当即点头称快,全然不疑。于是他俩隔着窗叙了些旧话,多是些天山门往后如何、刀法心诀之类的事儿。大多时候是玉甲辰欣喜叙说,王小元静静聆听。
过了些时候,玉甲辰也觉久留会给师兄添乱,于是同他辞别,恭敬地屈身:“来日再叙罢,师兄。”
“再会,甲辰。”
王小元站在窗后,向他微笑着摇手。玉甲辰恋恋不舍地迈开几步,又回望他片刻。师兄还是立在窗后,一副和悦模样,同往时一般。玉甲辰虽心中欢喜,却不由得心想,怎地从方才起他便未动过一步呢,莫非师兄仍身体不适,不宜见外人?
然而这迷惑也不一时便烟消云散了,只因玉甲辰全然信得过师兄,玉白刀客在他心中向来无所不能,宛如神祗。
待前来探访的众弟子散去,园中人影渐稀时,王小元才垂头望去,目光寒凉却悲悯,像泛着凛严雪辉。
只见他身前跪着一人,被绳索缚住了手脚,身上纻丝衣发皱,襟领松垮。
那绳结系得极紧,又浸了水,一时半会儿挣不开。有横风窗下的粉墙挡着,天山门弟子中竟无人发觉有一人自始至终跪在玉白刀客身前。
“…现在肯说了么?”
金乌发丝散乱,眼角通红,此时听他发话,便恨恨地抬起脸来,双眼绽出凌厉凶光。可他却没法儿对王小元破口大骂。
整整半个时辰,他几乎一动也不能动。王小元这厮极坏,大清早便将他绑到这处来。金乌正段时日正头疼脑热,今日本打算在正房里歇息,可却不知怎地被折腾到这处来。
在段时候里,窗外弟子流水似的来去问询,这小子竟微笑着一一答话。
如今他脑海中一片浑沌。王小元要问他什么?要他回什么话?昨夜里他俩在游廊上打了个照面,那时这小子似是有些惴惴不安,问他前些时候都去了何处。他不耐烦,便挥手未答。
“莫名其妙,你到底…要我…说什么?”金乌喘着气,怒瞪着王小元。
王小元伸手,纤白的指尖划过他的面庞,落到下巴上,忽地将他钳起,明明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却教金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昨日,你不正是去了北市?”
“去…去了。”金乌冷笑,“我去那儿请花师,关你何事?”
“北市里没有卖花的,倒有花街。”王小元也冷眼望着他,“你袖袋里有对女孩儿的金耳坠,是从哪来的?莫非你留着要自己戴?”
金乌别过眼,赌气似的没回话。
“还有前日、大前日,你都同站关的去吃酒,从几月前便是如此。你已经许久未在亥牌时候回来了,我若是多舌再问上一句,又总挨你欺负。”
王小元看着垂头默然的自家主子,心里有些隐隐发痛,可这人不置一词,却更教他难受。
他一伸手,忽地扳过金乌的脸。两枚手指探进口里,挟住红舌。
金乌愕然地望着他,旋即开始忿忿地挣动,似是想扑上去抓挠这可恶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