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元别过脸。“不是。”
“但你看不得她死。”武立天握着铁殳的手紧了紧。“我可看得。”
电光石火间,少年仆役向前扑去,用手握住了殳尖硬生生将其偏向一边!若他再晚一步,这铁殳可要穿喉而过,教这姑娘当场毙命。
在青年武师眼中,这位平日温懦的少年此时正如虎狼般瞪视自己,两眼中渐染毅然之色,顿时使武立天大觉生趣。
武立天笑道。“果然,你看不得她死。”
这铁殳的棱尖不同寻常,边角上带着三层尖利倒钩。王小元这一握只觉得剧痛异常,却也不松手,任由殷红鲜血汩汩留下。他怕一松手武立天又会重向三娘的脖颈刺去,便只能竭尽力气握着殳头。若是常人早已哇哇哭叫,但这少年竟一声不吭。
他心中气火翻腾,怒视着武立天道。“比武切磋是二人之间的事,哪有将旁人牵扯进来的道理?”
“二人之间?昨日|你不也插手我和那老师傅的‘切磋’了吗。”
听武立天这一言,王小元倒是无话可说了。
武立天冷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身为武林盟主之子卑鄙无耻、不守仁义之道,尽使些下流计策?实话与你说,那些个江湖道义并非天道,全由人定,若我守了,反不是屈人之下?我武立天随心来往,爱往何处便往何处,爱和谁比武就和谁比武。没有我依人的道理,只有人依我的道理。”
他倏地抽回铁殳,王小元吃痛,只得放手。眼见着武立天一甩殳上的血珠,当啷一下重重拄在地上,道。“我要你和我全力比试一场,把身怀斤两全拿出来。若有你丝毫怠意,这女子便魂归西天。”
王小元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左三娘,答道。“先把她放了。”
“我可容不得你指手画脚。”武立天忽地怒目圆睁,低声喝道,“去拿刀!”
看少年仆役一步步后退靠近兰锜架,却两眼烁烁,不肯将目光从三娘和他身上离开分毫的模样,青年武师心头振奋。他巡游数年,每到一处必要与地方名流大家比试一番,但在和这些武人来往间渐觉乏味。见惯了板板条条、花拳绣腿的他,一见王小元昨日出的那惊世一刀,立时打定主意必要和这少年来斗一场。王小元刀法精妙,不流俗套,平日虽畏手畏脚,在紧要关头言语神态却闲神定气,似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般,武立天顿时料定这少年不是个普通人物。
刀还未抽出,金乌的声音忽而远远传来:“停手停手,本少爷有得是钱,让他拿些银两滚蛋!”
听到呼喝声,王小元下意识地浑身一颤。循声望去,自家少爷躲在柴房门后正对他指手画脚。
武立天自然听在耳里,只颇为傲然地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望着持刀少年。他对钱财素来不屑,一心只想着要与高手比武切磋。金乌总算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于是对自家的仆役吞吞吐吐道。“别拿那把手刀,那可是花了大价钱淘回来的,把你卖百来回都赔不来……下面架子的刀别动!那玩意儿值三百两银子,不许踏坏了院里的海棠……”
王小元见三娘气息奄奄,面白如纸,似是随时都会撒手人寰,心头更为纷乱如麻,不禁对金少爷喝道。“三娘死难当头,还管这些作甚?人命还是钱财紧要?”
没料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小元竟会如此神色激昂,金乌先是一愣,旋即大发雷霆道。“自然是钱财要紧,你以为你值几斤几两?这世道还指望着我把你俩当金佛供?”
他又怒道。“生死有命,若救不得三娘,再请一个雇工就是了!”
话音落毕,金乌陡然一惊。只见王小元默然不语、面容沉寂,似是要与漫天冰雪融为一体。他的眼里也透着茫茫寒意,比数九寒冬更甚一筹。此时的他不再是笨手拙脚的金家下仆,也并非平日畏首畏尾的王小元,而是一件分金断玉、傲雪凌寒的无情兵刃。
少年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金少爷,索性随手从上层架子上抽出一把刀道。
“那我就用这把断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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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霜黯,风雪簌簌,在暗沉沉的庭院之中,几点昏沉灯火流转。本应是夜深入梦时分,却有二人在雪中站定不动。
断刀出鞘的那一刻,王小元不禁有些愣神。他本以为自己拿到的是待修缮的残次刀剑,不可再用,但不想这刀重实如斧斤,质厚而不失锋芒,出鞘后竟有龙鸣声隐作,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掂了几下后竟也觉得顺手。
武立天见他拔刀,大笑一声将三娘向身后推去,自己则旋殳迎上这少年!王小元霎时眼神一凛,收刀就此格住铁殳。
刀光殳影交加,激起一地风霜雪华。此时金乌顶着风雪溜到了廊上,正凝神望着院中有来有回的二人,忽听得身后传来木婶儿的声音:“要拦下他们么?”
原来是庭院中兵戈声大作,将家仆都惊醒了。但两人来往激烈,只有通武艺的木婶一人才有胆气立于此处。
“算了罢,他们要真打起来,您这把老骨头可插不了手。一个是武林盟主家的小混蛋,一个是天下第一……”
金乌信口回道,却忽地住了口。
他仰头望天,不知何时夜风已拨云见月,疏朗清辉倾泻而下,落在庭院中起武的二人身上。月明皎皎,漫天飞雪,呼啸的风声携着纷乱思绪向他袭来。
“雪天月夜,此景正如两年前一般。”
听他这么说,木婶儿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你带他回来时,也是一个雪夜。”
她目视执刀与青年武师相对的王小元,道。
“此后……便再无宁日。”
这语气似是在责问金乌对这一行径是否心存悔意。但金乌并不答话,他只望着那持刀的少年仆役出了神。虽神色中仍有退却之意,手足慌乱且占下风,但王小元却能在武立天怒风骤雨般的攻势中不伤毫发,足可见其功法之精妙。看着两人来来回回,他将目光呆呆地落在那把通体乌黑、锋锐不减的断刀上,同时心里默念道。“若他记起往事,又是一番怎样的情景?”
这个念头越是清晰,他心中的隐忧便又更深一层。
但他转念一想,“这小子痴痴傻傻,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在片刻默然后金乌忽而一屁股坐在地上,翘起二郎腿打了个呵欠道。“去睡吧婶儿,王小元还要和这武疯子斗上很久咧。我看着他们便好。”
木婶哼了一声。“小废物,我不是怕他们有闪失,我是在忧心你。”
金乌:“为何忧心?”
“我怕你这滑虫吹了凉风,接下来几日就在床上装病乱号,不愿起早。”木婶的小眼里发出严厉的精光。
金少爷恼怒:“我就不会生病?你就不能多担心一下我的身子?”
木婶摇摇头,“我看这哪是病,简直是病入膏肓,你这爱装病的病无药可医。”
金乌想起平日里胡乱支使王小元跑腿买药的事,竟无话可说,只能讪讪反嘲道。“老骨头,我让你回去歇息便是了,等天明了还有山一样的活儿等着干呢!”
他俩言语间神色甚为狎昵,不像一对主仆,倒似对旧友。听了金少爷的话,木婶从鼻子里发出通气般的哼笑声,转身便走。这时金乌挠了挠他的那头乱发,随口道。
“对了木婶儿,走之前……”
他向武立天身后努嘴示意道。“趁他俩不留神,搭把手去把三娘救回来,再带她到房内取点药上了。”
木婶回首。“我方才听闻少爷想再雇个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