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不正和煦笑道。“自然可以。此毒可抹在匕首箭镞上,大有用处。”
她起身扫一眼跪伏在四周的刺客,方才与三小姐温言软语的神色倏忽不见,换上一副残酷的冰冷面孔来。“下次任务中若有伤者,即刻送到药房。”
刺客们明白若仅是皮肉伤都得去试那剧毒花溪草,一时浑身紧绷,却只得低头应道。“是。”
左楼主又向三小姐柔和一笑。“三娘若要再寻些试药的人,尽管和我说。”她美目中暗华涌动,现出惊心动魄的艳丽来。“我绝不会亏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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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天楼中无人不知左三娘这个名字。
她是候天楼主——“夜叉”左不正最疼爱的小妹。左不正可以暴虐无道,对世间无心无情,却也得给她几分怜惜。这位流连于药房的三小姐成日与毒草医书为伴,未得见过世间常态,性子里便也带着一股天真无邪的残酷来。
左三娘的闺房不似寻常女子般置着绫罗香帐,甚而连屏风也无。门旁放着步硙,杵臼、药书零散一地,几个家机布袋里满满溢着采来还未分净的药草。她一进门,便看到两个暗卫女子向她垂首道。“三小姐,木十一、水十六已回来了。”
三小姐拍手笑道。“来得正好,我正有些药还未试过呢。”
房中置着一巨大铁笼,几个面容扭曲、手脚痉挛的人被鼓囊囊塞在其中。一见三小姐娇艳欲滴的秀美面庞,他们忽而牙齿格格战战,撼着铁柱拼命抓挠,似是想从笼隙间挤出去。
“今日不试猛毒,你们怕什么?”三小姐奇道。殊不知这话在试药人耳里听来更为可怖。他们现在只愿快些超生,再也不用受这般惨无人道之苦。
她吩咐木十一、水十六磨了橡果粉,裹着草药一齐喂到他们口里,再细细看他们腹胀痛嚎的神情,提笔在簿上记下。今日她却顿了顿笔,不如往日写得顺,心里一直记挂着:那求生无门、求死不得的“情”究竟为何物?
她搁笔问道。“木十一,什么毒能让人难生难死?”
木十一人如其名,正是候天楼“木”字部里的暗卫,位列十一,最善毒杀。此时少女一问,她便面无表情地答道。“金刚石粉是慢毒,死得不快。说到药理三小姐自是要比我明白一些。”
少女又问她。“那有无死后仍解不得的毒?”
水十六冷冰冰地答她。“小姐说的可是墓毒?”她出自“水”部,位列十六,擅长易容变装,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街头巷陌乃至官宦府邸杀人。
这并非三小姐想要的答案,她轻轻柔柔地叹了一声,道。“不与你们说啦。你们成日板着张脸,说来的话又无趣,闷!”
“候天楼中人不得言笑。”木十一道。
“若无三小姐与楼主之令,不得多言。”水十六说。
三小姐撅着嘴问她们:“那我向你们发令,你们不论如何都会听啦?”
两位暗卫女子齐刷刷跪下,道。“正是。”
女孩眼珠一转,用左手点着木十一,右手置着水十六说,“木十一、水十六,你们打一架罢,谁先伤着我便用花溪草试她。”
花溪草遇伤则成剧毒,两位暗卫心知肚明,却不敢违抗。木十一拔出短刀,寒光淬毒;水十六将缠在腰间的长鞭一解,舞出簌簌风声。
趁她俩兵戎相见,三小姐溜出了房门。她往四下里一望,见无守卫的黑衣,便放心大胆地在寺中闲晃。
无人之时,寺里仿佛是死的。飞阁重檐将日光笼住,朱漆直柱上斑斑驳驳,蒙结蛛网尘灰。银杏树影凝滞不动,黯黄树叶翘在浅淡日光里,仿佛一幅灰蒙景画。
三小姐看得心闷,又从观音阁处折了脚步回来。前几月寺中走水,险些烧没了阁三层。阁中央的观音巨像凸露出来,此时正从阴影里以一只眼悠悠望着远方。然而这慧眼只教人惧怕,因为其头上顶着的十面泥塑小观音像皆被人用铁棍捅在口里,其上悬吊着衣衫褴褛的干尸。
一片沉凝空气中,干尸纹丝不动,在日光照耀只在地上投下几块儿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斑——那是忤逆候天楼规法的叛徒,被左楼主一掌掏了心后吊在那处。
虽然面庞干干皱皱,三小姐还是很快认出他们皆生得同一张脸面。这也难怪,依楼主喜好,候天楼中的女子都与左三娘面容相近,而据说男子也皆与左楼主念念不忘的旧情人生得相似。不管是用洗颜药还是人/皮面具,左不正偏要进入候天楼的每一人合了自己心意方成。
“三小姐。”有人在背后唤她,是木十一。
她身上遍布鞭伤,一张与左三娘极像的面庞上也多了几道口子,鲜血汩汩冒出。看来她与水十六的比试结束了。
“是你赢了?”三小姐问。
“不,正是输了,才赶过来任小姐处置。”木十一道。即便要她试毒,她也一脸淡然,毫无惧色。
三小姐蹲身下来,撑着下巴别扭道。“唉,我是想试药不假。可又不想试你。”她眉头一拧,现出几分少女的娇气来。
暗卫女子问。“可是木十一不合小姐心意?”
“你可知我为何最爱毒草?”三小姐忽而问她,见她摇头后方才咯咯笑道。“因为你们皆僵僵不似活人,唯有在毒入骨髓时才会痛嚎悲哭。我便是想见一见你们这番面目才要来抓你们试毒的。”
她说得轻巧,似是丝毫不将人命放在心上。可木十一听了只欠身道。“若是此命能供小姐消遣,木十一什么毒都试得。”
三小姐见她眉头不动,一点害怕也无,心中更为火恼,当下便撅着嘴气呼呼地甩袖离开。木十一跟上来时她便撒开腿绕着楼阁跑,待到了树影葱茏,不见人烟处才缓下步来。
她心里气恼,又颇不服左楼主所说的那“情”毒,心里打定要制出世上最厉害不过的毒来。此时一想房中还有未调制好的毒,又想返身回房去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阵响动。
枝叶哗啦作响,似雨般散下卵圆的青黄叶片来,有一个身影轻捷地从树间落下,往枯叶地上滚了一滚,轧出一片轻灵脆响。
那是一位身着漆黑短帔的少年,看来不过十三四岁。他口里衔着支鲜红欲滴的棠棣,一对墨碧暗沉的眸子微微往她身上一瞥,又好似飞鸿点水般掠开了。
但见这少年额上还贴着几片欲掉的山楂叶,怀中满满抱着一簇红果,原来是他先前在树上偷吃,溜下树来时正好被三小姐逮了个正着。
左三娘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满怀,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言语。“你…”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拾了些棠棣塞入口里,面颊鼓动,像是饿鼠一般。平日在寺中的刺客皆依楼主之令戴着鬼面,可令三娘颇为惊诧的是这少年却将面具拿在手里作盛红果的瓢盆使用,好不随意。
“三小姐,若要试药可找不得此人。”木十一忽而出现在她身后,伏在耳侧叮嘱她。
“为何?”女孩儿双目圆睁。楼主从来任她顺她,她要取楼中何人性命向来易如反掌,不想却使唤不得这少年。
木十一道。“此人属‘金’部,列第五,主兵戈杀伐。”
她们言语之间,少年将枝上的红果囫囵拔了,自顾自地塞了一捧入怀里,一眼都不看这两人。
左三娘看一眼那少年,只觉得他普普通通,又看来年轻,不似个手上染血的刺客。便又笑嗔道。“‘金’部的人我就动不得啦?我看姐姐也莫怪得我。”
“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