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轻道士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显是全部心思都在高台上那白衣飘渺、手持长刀的人物上。
玉白三刀,一刀惊人。玉甲辰曾见过师兄施展过这刀法,既有凝练厚重之底,又飘扬似轻雪飞芦。此刀一旦出鞘,其势能消弭冰霜、摇动星辰,教人一看此生便再忘不得。
正因忘不得,才知刚才那少年仆役挥出的一刀与师兄的架势是何等相像!
第30章 (十八)藏刀不见影
此时乡民们终于从先前的惘然中猛地醒过来了。他们瞧一眼大汗淋漓、面色煞白的银元宝,又瞧一眼英气飞扬,持刀而立的白衣刀客,立时在心里笃定了谁真谁假。纷纷嚷道。“这‘玉白刀客’果真是位大侠,方才那位是假扮的!”“狗庄主,快将先前入庄时收去的钱财如数还来!”
一时间人声鼎沸,朝着胖瘦两庄主而去的叫骂声似海潮连绵起伏。
眼见群情激愤,自台下伸来的手好似密密竹林般来逮两位诓骗财帛的庄主。银元宝的脚踝遭人一拉,立时像个球儿般瘫在地上滚不起身了。而那瘦瘦的铜孔方一边躲着乡邻的手,一边挤眉弄眼向白衣人尖声唱道。
“你――你可知我是谁?得罪了咱们,你还想有好日子过?”
骗局遭拆穿,这生得好似铜钱般方正的庄主已无心去掩饰,转而以恶狠狠的口吻威胁起白衣人来。
王小元方才用未磨开的刀刃硬出了一刀,此时两手被震得麻麻生痛。他自知刚才的刀法看着精妙绝伦,其实不过是仗着气力而为,全无法门。现在遭铜孔方威胁,他慌忙把心神一定,硬着头皮笑道。
“不过是与恶人沟结下梁子罢了。在下本就没好日子过,再坏一些也无妨。”
如此一来可真是要得罪恶人沟脸面了。王小元不禁忧心,他借着“玉白刀客”的名号来出风头,可其果得由现任门主玉甲辰担着,虽说玉甲辰本有行侠仗义之意,但与恶人沟为敌毕竟不是件容易事儿。
此时除了去打骂那两位骗人精的庄主外,乡民中有人也向着王小元高声叫道。“这位大侠,咱们都见了您的深厚功力,知道您定有法子治那在此地横行的凶犯…”当下便有人将那杀人凶犯的行径又叙说了一遍。
看着一对对哀愁的、却向他投来希冀之色的眼睛,纵使王小元心里左右为难,却也不得不应道。“在下定会尽力。”
这少年心里此时可纠结得很:说实话,他不过是一介仆役出身,其刀法虽获武林盟主之子与天山门现门主认同,但他始终无一点能凭着自身刀法行游江湖的自信。
即便如此,王小元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全因其人心肠生得软,最看不得有人相求却无以回报。因此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真有一日逮住了那杀人无数、轻渎尸首的杀人凶犯,他定会为乡民们出一口恶气。
“唉,连轻易允了别人的诺这点――都与师兄相像得很。”藏身于柱影中的玉甲辰见状,叹息着蹙起了眉头。
天山门虽为西北一大宗,于江湖上名气甚盛,但宗门子弟皆与世隔绝,一心向武,从不插手民间世事。这样一来时而会溜出山门,惩奸除恶一番的玉求瑕反而成了个异类。玉求瑕也生了一副软心肠,凡有百姓求他办事,他皆会允诺,竭尽心力也要扶助世民一把。
因而此时见到那少年仆役虽犹犹豫豫,却还要承应他人的模样,玉甲辰霎时间念起了师兄的身影。
他面上哀愁之色愈发浓重,心里不知已将那口气叹了几百千回。一想到两年来寻访师兄皆无所获,候天楼血洗宗门、残戮同门师徒,一颗心又忽地悬悬吊起,再也落不下来了。
正当这年轻道士心烦意乱时,忽听得身旁的耍蛇人低喃道。“奇怪呐。”
“什么奇怪?”
耍蛇人用手指压着眼,眼光仔细往远处探了一阵,又似是把言语在肚子里好好揣摩了半宿,才支吾道。“好像多了个人。”
玉甲辰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两位庄主请来的戏人们聚作一团,乐也不奏了,每一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上的白衣人影――八成也是被王小元那惊世一刀慑住了心神。
玉甲辰打量着那群戏人,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他默数起了人头:一个是戴着兽面,使得一手“取头术”的精壮男子,另三个是分别执鼓、笛、萧的乐人,面上皆覆着有花草纹饰的面具。还有一人……
……还有一人!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年轻道士顿时呼吸一滞。待他透过气来时,周身已是冷汗涔涔,而两眼也发昏迷蒙起来。
这群戏人自入庄时就只有五人。一个是身旁的耍蛇人,一个是戴着兽面演幻戏的男子,另三人是吹弹乐器的乐人。
那末,还有一人是从何处来的?
青烛微动,火光明灭。在明暗间,那一人身形与面容轮廓影影绰绰地显现了出来。他就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戏人们后头,有如鬼魅般幽幽注视着庭中景象。
那人也与其他戏人一般戴着面具。但这面具却非同寻常。只见一张青面獠牙的罗刹面相摆在那人脸上,朱发碧眼,凶恶异常。
这副面相一入眼,玉甲辰几乎心胆俱裂,不觉喝出声来。“……罗刹!”
何时来的?怎会来到此处?此人是谁?
玉甲辰自认为武功虽比不得举世无双的师兄,但也是同辈中的鹤立者,在当今武林中算得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而眼前这人竟能瞒过他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人群中。
可这并非让玉甲辰震怖之处,真教他毛骨悚然的是那人戴着的面具。
只见那人头戴一罗刹面具,面目狰狞,鸦羽似的漆黑斗篷笼不住他一身杀气,不是传闻中的黑衣罗刹又是谁!
由于此人出现得过于突然,玉甲辰的头脑霎时间一片空白。他自是认得这黑衣罗刹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候天楼少主,当今天下最厉害不过的暗卫。两年前他曾率候天楼刺客血洗天山门,于断崖处与玉求瑕殊死一战。
若玉求瑕真在两年前的那一夜陨落,那么眼前这黑衣罗刹便是杀害他师兄的仇人。
而这仇人此时正幽然伫立于人群之后,以狰狞而嗜血的眼神打量着在场百姓。
想到此处,又念及被候天楼夺去性命的同门子弟,玉甲辰不禁心头震怒。他此时心里有若冰火两重天,既生着灼灼怒火,又结着百尺寒冰,不仅痛而愤恨,一股强烈的忧疑瞬时涌上心头。
黑衣罗刹来到此处是为了何事?
答案只有一个。
玉甲辰猛地转头望向高台上的白衣人影。此时他忽地醒悟过来他们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误。话不用多说,天下第一的刀客现身此处,身为老仇敌的黑衣罗刹怎会放过这机会?
原来,被这钱家庄群英会的假“玉白刀客”吸引而来的并非仅有乡民与他们几人,还有作为世间无人不知晓的玉求瑕的对头――黑衣罗刹。如此一来,让王小元去扮演“玉白刀客”一角简直是犯下了弥天大错!
这黑衣罗刹,便是来杀玉白刀客的!
想通了这点,玉甲辰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可未及他出声提醒在台上作玉白刀客扮相的王小元,那黑衣罗刹便动了。
他一动,身影就好似经强风拂掠般倏地消弭不见。纵然目力强健有如玉甲辰,也仅能于刹那间以余光瞥见数道银光划过,似是被拨断的琴弦――
王小元正顶着那垂纱斗笠与各位乡邻们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