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皮!”桃夭的眼睛弯成两只月牙,抓着辫子的一只手却突然将绑在辫梢的红色发绳抹了下来,手指稍一用力,那发绳便化了一道红影,直冲糖儿面门而去。
糖儿只觉好笑,这就算是暗器了?
她眼疾手快,在发绳飞到面前时,挥苍蝇似的直接一手拂开,那发绳便打着滚儿原路返回,又落到桃夭手里。
“啊……”那头的糖儿却突然一声惊叫,一缕淡淡的青烟从她拂开发绳的手掌上飘出来,她用力揉了揉手,青烟已失,手掌上除了些微的麻痛之外,并没有伤口,所有装扮出来的可爱表情都没有了,她横眉怒道,“你拿何物打我!”
桃夭一边把发绳绑回去,一边笑道:“放心,伤不到你。这发绳不小心掉进过桃都八冥洞中的一只铁盒里,可能沾到了些许铁粉,虽微不足道,但依然是曾在盒子里住过的贵宾最讨厌的东西呢。”她抬头,一双眼睛在亮起的天空下越发明亮无比:“我以为你逃出桃都无非就是为了吃喝玩乐,想不到也要干一番事业啊!”她顿了顿,“那么,我是继续叫你糖儿,还是叫你——百妖谱?”
何谓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就是了。
桃夭得不动声色到极点,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兴奋。
糖儿叹了口气,继续揉着手掌:“在那里头躺了那么多年,委实是厌恶了。其实你不拿这玩意儿试我,我也没打算瞒你。能在偌大人界与旧相识狭路相逢,谁能有你我这般缘分,按说咱们应该找个好地方,坐下来喝酒吃饭叙叙旧才对呢,可你看现在这情景,不好办呐。”
“回桃都才好叙旧吧。”桃夭笑,“你不打算瞒我,是吃定了我带不走你?”
糖儿盘腿坐下来,双手撑起小脸,同情道:“桃夭大人在药理上天资过人,救妖妙手回春,杀妖毫不留情,可你打架太差啦。没有那条大蛇在你身边,你觉得你是能立刻拿药丸毒死这只令疆,还是毒死我呢……哦不,你还不能毒死我,你得将我妥妥当当带回桃都,才能免你失职大罪。”她朝桃夭腰间的布囊里努努嘴,“我知道那里头装的是你桃都鬼医的本事,但咱们一样,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上,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即便有本事制出降伏我的药,但也不是现在,你还需要时间。毕竟,我跟你所有的病人与犯人,都不一样。而且……”她狡黠地笑:“你一定不敢声张弄丢我的事吧。连求援都不敢,只靠自己单打独斗,未免天真了。”
桃夭沮丧地低下头:“全中……那你说这可怎么办呢,好没有面子啊……”
“就当没见过我吧,唯一的好法子了。”糖儿耸耸肩。
“那不行,除非我死在这儿。”桃夭抬头,眼神骤然一冷,突然一跃而起,踩着令疆的大脑袋落到它背上,一簇药粉纷扬而下,尽数落进它的双眼与口鼻,这怪兽一个喷嚏,竟“呼啦”一下缩得与一只猫差不多大,背上的三人瞬间跌落下来,桃夭瞅准机会,一颗黑色药丸闪飞而出,直奔段青竹而去。
糖儿见势不妙,侧身扑到段青竹身前,一脚挑开,改了方向的药丸弹落在前方的竹丛之中,落地瞬间便见好好的竹子瘫落下去,连带着身下的一大块泥地都化作了绿黑相间的浑水,冒着气泡。
这边的糖儿看着自己的右脚尖,不过是触碰了一丁点,鞋尖竟都破了一个洞,差点就伤到脚趾,她挡在段青竹面前,怒道:“你竟想化了他!”
“这味药吧,万物通用,触之成水。我没别的本事,也就只能多制一些带在身上备用。”说话间,她指间又夹住三颗药,“你不跟我回去,我也气得很,自然也不能让他跟你回去,你再替他挡着,缺胳膊少腿儿可难说,我虽想你完好无缺,但我这性子吧,实在保不住周全的话,就算让你少几页,也好过再让你在外流离浪荡。”
“你……”糖儿面色骤变,心知桃夭性情跳脱古怪,既说得出,那就不管做不做得到,都要做。
药丸飞出之际,但见糖儿一合掌,做了个古怪的手势,一群三足碧蟾竟自虚空而出,个个长大了嘴巴,硬生生将那要命的丸子整个吞入腹中,都来不及落地,便一个接一个化作一包绿汪汪的脓水,在半空中炸裂开来,散发出一阵难闻的焦臭之气。
亏得桃夭避闪及时,不然这身衣裳只怕是要洗上三十遍了。
不等她转身,她与糖儿指间端地又横出六只金脚大蜈蚣,每只体长足有三米,头生龙角,独眼碧绿。桃夭自认得此物乃妖中毒物“殨龙”,莫说碰它一下,就是它朝你吐口气,也能要你半条命,六个毒物眼见着便将桃夭围在中间,而此刻,糖儿竟扯着段青竹,双双坐在一条通体黝黑的九眼怪鱼身上,那怪鱼似是听了糖儿的指挥,飞快游到园中桂树下,鱼尾用力一摆,竟将桂树连根掀起,树倒之时,只听得整个宅子都发出一阵古怪的开裂声。
这头,桃夭忙着与那六只蜈蚣缠斗,分身乏术,眼见着那怪鱼毁树之后便带着糖儿与段青竹沉入地下,而入土位置居然连一点痕迹都不见。
“桃夭,你我本无大仇怨,你偏要与我为难。我杀你易如反掌,念在故人情分,今日留你性命,亦送你一份大礼,且看你如何消受,嘻嘻。”
糖儿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地面回旋。
但他们跑了,殨龙还剩了四只,撒手锏就剩下一颗,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在它们的车轮式攻击中腾跃闪避,同时得在最短时间里想出个万全之策,不然真是要阴沟里翻船,这些毫无灵性的低等妖物虽说最容易对付,但数量一多加上天生蛮力,以及它们对桃都鬼医这种名号根本没有任何意识与畏惧,反而是容易盲拳打死老师傅,再纠缠下去,不被毒气所伤,也会把自己憋死吧。可恨没有多备一些致命的药,带那么多治头疼脑热失眠多梦的药真是有病呐!
正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殨龙绕到她背后,瞅准一个破绽,弓身一纵,张开大嘴便要照桃夭的后脖子咬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怪风骤起,一道巨大的青影从天而降,几个眼花缭乱的回旋之中,咔咔声不绝于耳,待到桃夭在怪风带起的气浪中稳住了身子,回头一看,几只殨龙连个渣都没剩下,眼前只有一个拼命擦嘴的柳公子。
第五十三章 人渠(3)
“又替你做了一件大好事!不……这得按两件算!”柳公子打了个饱嗝,气味大概不对,自己把自己熏呕了。
桃夭捏着鼻子,差点跟着他一道呕出来:“你全吃啦?四只殨龙你全吃啦?这你都下得了口??你有洁癖是假的吧!!”
柳公子深呼吸,抚了抚心口,待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感觉稍微下去了之后,才捶胸顿足地说:“你当我愿意吃这些恶心的丑八怪吗?要不是看你头都要被咬掉了,我会做这么大牺牲?!我早饭都没吃就吃这些东西,不感恩戴德就算了,你还耻笑我?!”
“我的头几时要被咬掉了?我难道会不知道有一只溜到我背后偷袭吗!凭我的本事,我……”桃夭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
“你?你怎样?”柳公子打断她,仰起脸,直接拿鼻孔鄙视她。
“我……我……”桃夭涨红脸,用力一跺脚,气势急转直下,“我是有点措手不及……亏得你来了……”她短暂的丧气马上又被愤怒踢开,跳脚骂道,“老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殨龙这种死妖怪也太不要脸了,我就两手两脚,你看它们有多少!气死我了!咳,要不是我的药没带够,哪需要你出手!”
说话间,园子的拱门外鬼鬼祟祟探出一个光头,然后是狐狸头,确认现场绝对安全之后,磨牙方才领着滚滚小跑进来,人还没到跟前就开始念经式唠叨:“桃夭你是要急死我们吗?招呼不打一声人就不见了!这么些天也不回家!你知不知道苗管家跟我们都担心极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三个人出的桃都难道你要我们两个人回去!阿弥陀佛,幸好滚滚有寻你的本事,要是我们晚来一步,今后你便只能过清明节了!”
“哎呀,好了好了。”桃夭看出磨牙是真着急了,心下倒有了几分被人牵挂在意的小温暖与辜负了这份小温暖的内疚,便把要骂他啰唆的话都放了回去,只大咧咧道,“我是来洛阳出个急诊,所以才走得急没跟你们讲嘛。不承想来了这儿又被别的事绊住了脚,这才耽搁到现在。”
磨牙半信半疑,又往园子里四下探看一番,只见到在搏斗中被搞得一片狼藉的地面,以及横倒在地的桂树,血红的桂花洒了一地都是。
“我们才进了城门,远远便瞧见这个方向妖气冲天。”磨牙疑惑道,“你不是来出诊的吗?怎会惹到殨龙这种妖怪,还好几只一起围攻你,咱们出桃都这么久了,你可从没这么狼狈过。”
“我哪里狼狈了?”桃夭不服,扯着自己的衣角道,“连衣服都干干净净的!”
磨牙摇摇头:“我说的狼狈不是干净与否。你看这一路上,咱们遇到的妖怪也不是少数了,哪个不是对你恭恭敬敬,偶有几个脾气坏的,那多少也要顾忌着你的身份,就算恨死你真想要你性命,也不至于是这种疯狂之态。”
柳公子“咚”一声敲了敲磨牙的光头:“殨龙这种低看似凶猛的妖怪,说到底也是妖怪中最无灵性的低等族群,就跟人类中天生的大傻子一样,它们才不管面前站的是谁,一旦被驱遣利用,它们只会对目标无休止地进攻。虽然是只有蛮力的家伙,但蚂蚁数量够多的话,也能咬死大象。不过不对啊……”柳公子眨眨眼,看向桃夭,“我怎么记得殨龙通常只生活在南方阴湿潮热之地,畏冷又不喜光,所以平日里几乎都在地下,你怎么会在北方大冬天的早上遇到这么多殨龙?”
“不止殨龙呢。”桃夭活动了一下微微酸痛的肩膀,“你们再早来一步,还能看到令疆跟游土呢,都是些自带蛮力的蠢物。”
“跟麒麟是远亲,一旦咬住猎物死都不会松口的巨兽令疆?”
“游土又是个啥……哦,是不是那种能在土下来去自如,传说能游上几百年都不用休息的九眼大鱼?”
柳公子跟磨牙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异口同声道:“怎的又被你遇上了?”
磨牙挠头:“我看这洛阳城乃繁华之地,即便有妖,也不该是这些惯出没于荒僻之地,鲜少在人类聚集之处露面的妖怪呐。”
“而且出现得还如此集中频密,锁定的目标还是你……”柳公子眉头一皱,“你究竟是招惹了什么人?若非有人刻意召唤,哪能冒出这些玩意儿!”
“我……”桃夭挠挠脸,又挠半天脖子,“这个……”
这要突然说出真相,首先被吓死的就是磨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