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头时,视线对上了站在床边的辛悲慈,他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惊坐起的姐夫,说了一句:
“衣服干了。”
指昨天被报警器浇透的衣服,辛悲慈已经换好了,何满那套被放在床上,两人沉默着对视。
自己跟妻子的弟弟上床了,应该说是再一次。
何满没开口,伸手去揉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才说:
“你下楼去拿的?”
“我还修了车――用你的钱。”
后半句声音变小了,辛悲慈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何满的钱包,没直视他,回身放在了电视柜上,又说了句:
“照片拍得不错。”
指何满钱包里的照片,是一张他和妻子的合影,拍婚纱照时附赠的两人头像,只洗了一张,被何满夹在了钱包里。不打招呼就拿着钱包出门修了车,还顺便欣赏了夹层里的家庭相片,虽然两人的实际相处时间不到三天,但这的确像是对方做得出来的事情。
毕竟自己婚礼那天,辛悲慈就坐在婚床上大咧咧地观赏婚纱照。
不过他这次没说那句“我和她很像吧”,只是把手插在皮衣兜里,光打在床上,这一刻忽然有种错位感,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婚礼那天,只不过何满心里没有结婚时的欣喜,反过来全是混乱和懵,远方也没有等着自己接亲的新娘,只有一辆刚修好的破车。
而且明天还是周一。
何满一言不发地换衣服,他的不爽已经溢到了脸上,辛悲慈的步子绕着他画了个半圆,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早上吃什么?”
何满拉开了窗帘,外面是充满黄土味的典型东北街道,他说:
“先去李师傅那儿道谢。”
两人退房时,前台的老板娘正一脸狐疑地左右看着,她表情从昨晚起就是这样,毕竟这两个西装革履地来开房,其中一个半夜还下来买了润滑和螺纹安全套。何满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干脆没抬头,低着头把柜台上的押金收走了,辛悲慈倒是不在乎,还对着老板娘笑了一下。
红发扎眼,又笑得阳光明媚,老板娘脸上的表情更怪了。
李叔的店在两个路口外,早上的街区没什么人,天亮了,霓虹灯也灭了,整条路没什么色彩,走到五金店在的商业街时,辛悲慈忽然问了句:
“姐夫,你和他们待一块还舒坦吗?”
何满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房子,两室一厅,每天下午会充满阳光,然后想到了师专闹哄哄的课堂,最后是站在讲台上的自己。他一时没回想起任何关于家人的事情,但他还是答:
“还行。”
辛悲慈迅速说了一句:
“没有他们你能过得更好。”
这句话也是在说自己。家是大多数人心中的避风港,眼前这个人被避风港一脚踢了出来,但似乎飞得挺自在。
何满作为一位光荣的人民教师,身份端正,仪表堂堂,但唯独对“家”这个字狠不下心。于是他反驳了对方。
“不会的,人都需要家庭,都需要与家人相爱。”
辛悲慈笑了,开始摇头,何满向前看着路,余光里只有一跳一跳的红色。
“那他们爱你吗?”
被问住了,他思索了一会措辞,最后选择了老师面对难缠学生时都会使用的话术――绕开话题。
“当父母很难,有的人很久都学不会,我就没学会。”
但这招对辛悲慈不管用,他一秒就接受了新话题。
“那你还会要孩子吗?”
走到楼下了,五金店招牌对着两人。见姐夫没说话,他又补了一句。
“反正我走的挺开心,至少我想睡谁睡谁――这就是婊子的自觉。”
这句话说得很大声,后半句咬得尤其清楚,街上没什么人,“婊子”这个词从他嘴里冒出来,又撞进了何满的耳朵里,他对辛悲慈不分时间地点说荤话见怪不怪了,但听眼前人这么评价自己,他感觉自己的眉头又拧紧了。
何满转头盯着辛悲慈,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去把车开出来。”
原来是赶人,辛悲慈颇感无聊地啧了一声,接过车钥匙转头就走,何满又叫住了他。
“然后我们去吃早饭。”
辛悲慈愣了一会,应了一声,走的时候脚有点飘。
五金店大门的卷帘门还紧闭着,何满绕了一圈来到了后门,有道折角楼梯直通二楼,他走上去后却发现门已经开了。
没人应门,何满伸手推了下,门虚掩着。
二楼进门就是层叠的货架,架子上是缠着黄胶带的纸箱,起居室在后头,没开灯,一眼看不到人在哪儿。他向里走了几步,却听见屋里传来了电话的拨号音。
零几年,住家用的还是连着电话线的座机,夜光九键,数字键有提示音,听不出具体,只有音调的起伏,座机七位就响七声,要拨外地账号就加上四位区号,一共十一声。何满站在架子后,听到屋里的拨号音只响了三声。
这三声结束后,何满刚好进了里屋,正对上了拿着听筒的李叔,对方背对着自己,没注意到屋里进了个人,他试探性问了一句:
“李师傅?”
这下李叔整个人猛地抖了下,慌忙转了头。
电话接通了,屋子里很静,听筒那头的声音也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