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孤舟做了一个梦。
一个没有薛明珠的梦。
他看见了那个清冷少年的一生。
没有人温暖他。
也没有人认出他皇子的身份。
他在宁安都是独来独往。
虽然,他会打猎来补贴家用,可是,他不懂庶物。
甚至,连火都不会生,连饭都不会煮。
花的永远比赚的多。
而最苦的就是宁安的第一个冬天。
梦里的那个少年,在宁安的第一个冬天,生了一场大病,独自在冷屋中昏迷了三天三夜,险些生生冻死。
不过,他福大命大,终是活了下来。
萧孤舟是眼看着那个少年如何变得越发的冰冷。
少年知道自己皇子的身份,也知道宫中还有生身母亲呆在冷宫,等待着他回京的日子。
在此之前,他只能牢记养父的话──“努力活下来!”
一个小小的十二岁少年,想要在宁安这种苦寒之地活下来,极为不易。
他的日子与自己在宁安的日子简直天上地下。
在他吃着小明珠给他送来的色香味儿俱全的热饭热菜时,那个少年只能在雪地里啃着冷馒头。
这样下去,必会留下病根儿。
萧孤舟心里想着。
在梦里,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想要与他说话都不行,他只能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少年渐渐变成青年。
与他相同也不同。
一模一样的容貌,只是,他的眉梢眼角皆是酷寒,就如宁安的三九寒冬。
没有薛父教导的青年,性子冷硬、内敛、耿直……这种性格,在萧孤舟眼中看来,哪儿哪儿都是缺点。
他似乎都已经看到待青年回宫后,宁国将会掀起多么高的风浪。
这一世,在冷宫中的谢婕妤秘密向孝帝吐露他在宁安有一个儿子后,孝帝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便派人来接他。
只是,那时的孝帝早已病入膏肓,只是在强撑着等他回去。
京城也早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存在的消息泄露了。
瑞王疯了似的派人来刺杀青年。
若不是近卫军统领衷心,青年的武功又好,怕是就不能活着回到京城了。
青年回京后,就迅速认祖归宗,接手了孝帝留给他的全部势力。
只是,孝帝没有办法再为青年多做些什么,就薨了。
给青年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也给宁国带来了不幸。
关于青年的生身之迷,伴随了青年的一生。
每当有人骂青年刻薄寡恩之时,必然会提前青年的生身。
民间一直都有他非孝帝亲子的流言。
这些,自然都是瑞王和庆王派人散播的。
瑞王和庆王拿着青年的生身大做文章,虽然,保皇派相信青年确为先帝之子,奈何,更多没见过青年的人。
瑞庆之乱,青年率兵足足打了五年之久。
大半个宁国都被卷入了战火之中。
满目疮痍、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民不聊生。
萧孤舟的神情也从最开始的漫不经心,渐渐变得凝重肃穆。
而国内的叛乱才刚刚完结,还未等青年喘口气,将皇位坐稳,周边异族便趁虚而入,最先失守的便是宁安。
靺鞨人最先打了进来。
此时,正是宁国最虚弱的时候。
外忧内患。
待青年平定一切之后,年不过三十的他,鬓边竟然早早的就有了花发。
看着这位目似鹰隼,一身寒戾的帝王,萧孤舟竟然似是隐约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孝帝的影子。
他如孝帝一般无子。
无子的原因并不是他有多宠爱某个女人。
而是,早年在宁安的苦寒和多年来的征战,早已经伤了他的身子。
他很尊重他的妻子谢明蕊。
可那不是爱!
而谢明蕊很怕他。
怕到发抖的那种。
谢明蕊的身子骨很弱,又惧怕青年,可是,谢太后却频繁的催她接近青年。没过多久,胆颤心惊,忧思过度的谢明蕊便病逝了。
看着那个脸色蜡黄,身子枯瘦,宛如一阵风便能吹走的薛明蕊,萧孤舟简直不敢相信。
明明,他表妹是个温婉贤良的一品夫人,夫君疼爱,女儿聪颖,是个极为幸福的小妇人。
怎么可能是这么凄凉可悲的女人?!
谢明蕊去了之后,青年便不再娶后。
他给不了别人爱情,甚至连一个孩子都给不了别人,又何苦害了人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可是,谢太后却不断的逼他纳妃。
哪怕他已经和她说了,他不会有后,也不能阻止谢太后不断的给他送女人。妄图左右他的想法,甚至想要伸手干预朝政。
多年的冷宫生活和青年对她的恭顺,让谢太后越发的不安份,有了野心。
青年念她是生母,怜她在冷宫孤苦,敬她为太后。
对她言听计从。
她说让他娶谢明蕊,他便娶了。
反正,他也没有心爱之人,娶谁都一样。
谢太后让他纳了她举荐的女子,他便纳了,反正这些女子都是谢太后的棋子,并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爱他的,她们爱的只是皇妃带来的荣耀。
而谢太后最爱的是权势。
而这个……
他不能给他!
这是萧氏的天下!
他们父子已是萧氏的罪人,他怎么敢让谢太后任人唯亲,胡乱插手朝政。
青年很干脆地将谢太后送去了五台山。
对外的名义是谢太后感念宁国国运多舛,自愿去五台山吃斋念佛十年,以祈宁国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谢太后自是不甘愿去五台山受苦,闯入金殿大骂青年不孝。
最后,还是宗仁府老宗令隆禧亲王将谢太后送去了五台山。
而青年也因此再添了一道忤逆不孝的骂名。
可是,青年却并无所动。
送走了谢太后,青年整顿山河,励精图治,勤政刻苦,又过了十年,才将满目疮痍的宁国治理得逐渐恢复了生机,再现活力。
可是,青年却已经耗尽了心血,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临终前,他将江山托付给了隆禧亲王一脉,传位给了隆禧亲王的曾孙。
隆禧亲王一脉无奈领命。
青年很抱歉将萧氏最后一块净土也拖了进来。
但是,没办法,隆禧亲王一脉已是他们萧氏最后的血脉了。
安排好这一切,他并未等谢太后回京见他最后一面,便走了。
他本就六亲缘薄,见和不见有什么分别?
青年并不惧怕死亡。
事实上,若不是肩上的重任让他不敢离开,他在很多年前便已经厌世了。
青年以为人死了,便六大皆空。
却不想,他竟然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个人……是他又不是他。
他长着和他一样的容貌,可是,却更加的年轻。
从容泰然与他的暮气沉沉完全不同。
他的眉眼没有他的苦难沧桑,有的是身为明君的气度和威严,仁心圣达。
“你过的真惨!”
对面的‘自己’开口了。
青年没有回应,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虽然,他对他的出现有疑惑,可是,并不好奇。
哀大莫过于心死。
他对一切都已经漠然了。
可对面的人却似乎并不想放过他,画面一转,他便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一生。
一模一样的流放之路,青年挑了挑眉,似乎不明白那个‘自己’让他看这些做什么。
而那个‘自己’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这并不是他做的。
他也无力控制。
直到薛明珠的出现,才与一切不同了起来。
他看着那个女孩是如何一步步走近‘自己’的心里。
看到‘自己’被女孩手上的热巾烫得眉梢抖动……
看着‘自己’不擅生火,将房子烧得四处漏烟,女孩急急过来看他……
……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那个女孩笨拙的关心着‘自已’。
凤眸泛柔,嘴角微翘。
直到看到他坐拥天下,娇妻爱子,三儿一女,羡煞旁人。
他和他的人生,皆然不同。
而这唯一的救赎就是那个明媚似火的女孩。
原来,他还可以过另一种如此幸福的人生。
“她不是薛明珠!”,青年开口道。
至少,不是他认识的薛明珠。
他印象中的那个薛明珠,根本不就这样子的。
薛宗羲在他记忆中也是个消沉的男人。
没有任何水花。
萧孤舟奇怪地皱起了眉头,在他的记忆中,薛明珠便一直是如此模样的,为何青年会说她不是她呢?
只是,还未等他想问个清楚,忽然一阵不知从哪里来的风,便将一切画面都吹乱了。
朦胧中,他恍惚听到青年在说,“你放心,不管她在哪里,我都会给你找来……”
随后,他便醒了。
想着这个离奇的梦,心中猛然一惊,急忙扭头看过去,见到薛明珠还脸色红润地睡在他的怀里,萧孤舟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做的什么奇怪的梦?!
想到梦里那个青年没有遇到薛明珠,那孤苦寂寥的一生,萧孤舟将薛明珠搂得越发的紧了,感受到怀中的软玉温香,萧孤舟才心满意足。
还好,他有她。
……
二十一世纪。
某个四室一厅的新居里,薛明珠醉酒的小脸蛋红扑扑,正在床上睡得香甜,梦里都是父母仍在时的美好。
忽地一阵清风掀开了薛明珠床上的轻纱幔帐。
这阵清风在薛明珠身边流连不舍。
睡梦中,薛明珠似乎听到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我终于找到你了……”
“很对不起……”
“可是……我们……”
“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