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之后,皇太女的马车便停在了巷子口,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云栽几乎要气哭了,在她心里花卿姐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求着殿下在这里等花魁娘子出来,想要把话问清楚,顺便向她道个别。不然的话,她今晚是决计睡不着的。
约莫半盏茶后,花卿从门口上了马车,走到巷子口,云种去路中间拦截。一声“花姐姐”令车夫收了缰,花卿挑开帘,惊讶道:“是你们?”
“花卿姐姐,我们是跟你道别的!”云栽仰着脸说。
“道别?”花魁娘子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有点急的说:“你们先等一下,老袁,你把车靠边停一下,放我下来。”
花卿跳下了马车,走到云栽身边,瞧了眼巷子里的那辆马车,车厢里亮着微弱的灯光,里面应该是有人的。
“你们是要走了吗?”声音里有点急切。
“嗯,殿下筹粮的差事已经办完了,所以,我们也该启程返京了!”
花卿落寞了一下,“那,你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中午动身。”云栽眼睛里聚起一汪湖水,哽咽道:“花卿姐姐,以后就见不到你了,你自己要多保重。我们会想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呀!”
“不会的。”花卿用手背抵了抵鼻子,没想到才几日相处,小丫头竟然对自己如此情深义重了。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样好了,你们要走,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不如今晚上我给你们弹几首小曲怎么样?就当是给你们送行了。”
“好呀,好呀,那你跟我一起回行宫吧,你今天弹得曲子太好听了,殿下和我们都没听够呢!”云栽求之不得,在没经殿下的允许下,擅自就替她做了决定。
花卿回头嘱咐车夫:“老袁,你先回去吧,跟楼里说一声今晚不用等我了,欸,再帮我把琴搬下来!”
“是,姑娘。”
花卿把长琴背在身上,隐隐有些期待地上了巷子里的那辆马车。
李靖梣没想到让小丫头道个别竟然还把人拐带回来了。更糟糕的是,她心中并无半分恼怒,相反,还苟带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欢悦。
花卿小心翼翼地问候:“见过殿下”,她回以一个还算礼貌、温和的笑容,心里却隐隐对她言语中的生分感到不快,至于为什么不快,她也没有细想。
云种跳上了车头,同样好心情地扬了扬嘴角,驱着马车往行宫方向去了。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条巷子里,一个中等身段的女子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无疑惑道:“孙管家,你确定秦大官人是这样说的吗?”
阴影里有呃呃的声音传来,那女子低头想了想,“好吧,我知道了。让他放心便是。”
听着那一轻一重的步子渐渐走远,女子忽然又唤住他,有些犹豫地问:“孙管家,我想问一下,秦大哥,知不知道花卿姑娘……的事?”
阴影中的男子又给她比划了一连串的手势。女子眸光闪动了几下,明白了,“秦大官人不让再提那个人”,本以为会高兴的,不知为何,却又叹了口气。
第9章 意外顿生
行宫庭院。
今晚夜色很好,光是月光就可以把琴弦照亮。云栽迫不及待地帮花卿把桌椅琴案摆弄停当,就像在路府时那样,瞪大了眼睛静静等她弹曲。但花卿只是旁若无人的调试琴弦。
直到李靖梣更衣出来,见众人均已落座,独留中间一席等着她。稍感欠意,从容入座后不由剜了小丫头一眼,位子摆的过于靠前,这是要同对方下棋吗?不过她也未再往后挪,就像对待那些可有可没有的事情一样,因为不上心,所以不在意。
琴声响起,和路府时稍有不同,声音更加宛转悠扬,甚至有些勾魂摄魄。
云栽捧着下巴一边听曲一边欣赏花卿沉静的容颜,觉得她弹琴的时候看起来更美了,全身都笼罩在一层柔光里,脸上流动着一种天然的、纯粹的令人眩晕的美丽。
云种小将军则闭着眼睛一心用耳倾听,脸上少见的轻松、愉悦和享受。
暮家兄妹听曲向来只重音好不好听,至于曲中真意往往不求甚解。因此这二人都没注意到此刻盘桓于殿下心头的慌乱。
这是一曲《凤求凰》,常用在才子向佳人求爱的场合。与今夜的主题似乎并不契合。但她弹得无所顾忌,像一个处心积虑的猎人,在精心编织她的陷阱。
李靖梣仿佛被拖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被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在里面慌乱徘徊,无所遁形。
她的眼睛是矛,她的躲闪是盾。她暗暗心惊却引而不发,她蓄谋已久却坦然平静。
单以琴艺论,她的确兼备了玉瑞数一数二的高超技能,但在情感上,却像一个初出茅庐的稚子,只会一味冲撞,急切地向对方表明心意,却不自觉也将自己的弱点曝露了出去。
数回合的交锋后,她渐渐丧了失地,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皇太女也掌握了致胜的秘诀,在对方频频顾来的青眼中,绝不给予丝毫回应。
一曲终了,云栽问:“花姐姐,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比宴上那首还要好听!”
花卿暗暗呼了一口气,抿嘴道:“此曲名为《凰求凰》,为上古送别名篇。”
“黄球黄?是什么球?怎么以前没有听过?”
李靖梣听她明目张胆地篡改曲意,简直胆大妄为。目光瞬间冷冽,站起身来,“我累了,不再奉陪。明日车马备齐后,你到书房来找我。”最后一句是对云种说的,却刻意加重了“车马备齐”几字的分量,使人快要忘却的离愁别绪,再次翻涌上来,难免又是一番感伤。
花卿尽可能地埋低了头,不教人看出她此刻的卑微,待那脚步声走远,终究不可见地在睫上垂了两滴露水。
许是那琴声太醉人了,等云栽爬进帐中时忽然想起来忘了追问花卿和路大官人的关系,可惜那时夜已经深沉,她辗转了一会儿,觉得其实已有了答案,便坦然入睡。
只是没想到这一夜过后,她们每个人的行程,再次被意外打乱了。
李靖梣沉默地坐在书房中,脸上是可见的凌厉。
昨晚路大官人被人揭发曾以不法手段侵占良田,还闹出了两条人命。这件事被当时的县令强压下来了,被人检举后,立时在康阳县引起轩然大波。
不出所料,事发后原本计划北运的粮食纷纷停摆,已登仓的粮食也被搬下来偷往回运。李靖梣不得不派兵守住已经到位的粮食,但那些尚未登仓的,都返回了各大粮商的仓库。
眼看几个月的筹粮成果付诸东流,从未经历如此挫败的皇太女忧心如焚!
幕僚很快查出了检举者的身份,不出所料,正是被他奚落了一整晚的杜大官人之子。想起他当晚招摇的醉态,李靖梣连冷笑都懒得冷笑了。
顾冕一针见血道:“表面看是杜家不堪受辱伺机报复,实际上要想在短时间收齐证据,打路某人一个措手不及,绝非易事。背后一定有人做局。他们的目标并非是路柴生,而是冲着殿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