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种眼中亦是悲喜交集,一时不知该喊她花卿,还是喊她驸马,哽咽道:“久别了!”实际他更想说的,并没有表达出来,因为情绪上实在是太过于激动。她的死而复生?,对殿下,对所有人,都不啻为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而他们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期待将未尽之言寄托给来日方长。
回到屋子里?时,岑杙还在美滋滋的回味,“想不到暮家兄妹对我如?此情深义重。”李靖梣闻言揪了她耳朵一下,她马上又蹭过来,锁住她的腰身,“当然,你对我更加情?深义重。”李靖梣这才象征性地给了个好脸。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故事?呢,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别急,我的故事?很长,要回到宫里?慢慢讲!”
回去的路上,岑杙总觉得对面的三人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事?瞒着她。尤其是李靖梣,总是隔段时间就下车一会儿,好像心绞痛发作一样,捂着心口不让她跟着。岑杙又是担心又是焦急,担心她的身体也和李靖樨一样出了什么问题。但是看云栽的表情又不像是如此,她总是很轻描淡写地说一句:“驸马是被关太久了,变得疑神疑鬼了吧?”久而久之她也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患得患失了。
但她毕竟是李靖梣的枕边人,别人或许察觉不出这其中的异样,她却是最清楚的。好几次她们在马车上,驿馆中,忘情?相吻,都要走到最后一步了,偏在最关键处停下来。当然她也不是执着于这个,只是通过这?件事,她觉得李靖梣身上发生?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变化,虽然在平常的时候她还是像从前那样亲近她依恋她,有时候能在她身上挂半天也不肯下来。但是沧海桑田,她也有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那种感觉,就像她在外面养了一个神秘的情?人一样。
更可怕的是云栽,最后几天她吃着饭都能笑喷出来,在对面驸马国尉瞠目结舌的关注中,端着碗回自己房间去吃。这?让原本就有所怀疑的岑杙愈发没有安全感。倒是李靖梣自始至终都毫无波动,依然自己吃自己的,间或往她的碗里?夹个菜,也不去过问下自己的侍女是不是中了邪,或是染上了某种莫名发笑的神经病。
终于,在微服回到皇宫时,女皇陛下把她留在弗居殿,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一会儿。
那时已是三月中旬,气候温暖适宜,阳光打在阔别已久的金瓦红墙上,反射着鱼鳞似的明灭金光。
她的爱人怀抱着一个裹着小金斗篷的婴孩从阳光中朝她走了过来。婴孩粉红的手指在阳光下挥舞着,小金斗篷的帽子被她不安分?的动作拱了下来,露出了高高耸出一个虎头帽的小脑袋。
粉红的脸颊随着李靖梣姿势的调整,正面对着了她,
“清浊,你看谁来了?”
第354章 玉瑞王朝
那?婴孩随着李靖梣的提示,将一?双好奇灵动的眼睛投在了她的脸上。乍一?看,她竟然和岑杙极其相似。刚刚长开的眉眼轮廓,活脱脱就是一?个小花卿。
岑杙心中震动不已,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李靖梣的神秘情人,云栽的笑到喷饭,一?时都找到了源头。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瞧她的小身?板最多不过半岁,这也?意味着李靖梣刚生?下她没多久。她那?些令人不安的不豫状况有可能是妊娠之后的正常反应。
“我想给你?个惊喜。”李靖梣笑容很深,一?句话就做了解释,举着女儿的小手轻轻吻了下。
“她是去年?九月出生?的,当时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所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把她生?了下来。不过生?她之前,我有去桃花庄和你?打?过招呼。”
她指的是那?年?寒冬腊月,她千里迢迢奔赴桃花庄,将自?己亲酿的梨花醉埋在了梨树下。她以为这就是和她达成默契了,所以一?点也?不为自?己私自?做的决定感到后悔,专心致志地逗弄着女儿。
但?是清浊的注意力显然被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给吸引了,无论“底座”调整到哪个角度,都会把脑袋转到岑杙的方?向,滴溜溜地盯着她看。她的骨架非常软,坐着的时候还?要靠大人托着背,不然就会晃晃悠悠。身?形也?很小,缩在那?么“肥大”的斗篷里,还?只能霸占李靖梣的半个肩膀。斗篷是用来为她挡风的,进了内室后就被摘下了,露出了一?团雪绒似的梨花白的小棉袄,头上戴着鹅黄色的虎头帽,脚上蹬着两只绯红的小棉鞋。就像一?个圆滚滚的可爱小汤圆。
“我……可以抱抱她吗?”岑杙内心激动不已。
李靖梣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偏要撇着嘴似不在意的“嗯”一?声,将女儿小心翼翼、充满期待地交到了她的怀中,并且认真传授她那?也?是二把手的知识,“一?手托臀,一?手抱肩,小心点。”
岑杙小心地不能再小心了,将小汤圆捧在怀里,就好像捧着一?团吹弹可破的蒲公英种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吹散了。她很轻,挂在手上几乎还?没有一?个装满的食盒重。在奶娘的从旁指点下,岑杙上手很快,几乎第一?时间就领会了抱的要意。清浊对她也?完全没有认生?的情绪,小手自?然地扶在她的肩膀上,以一?个很轻松的角度,和她大眼对了小眼。
岑杙近距离观察,她的眼睛又大又亮,中间的眸子又黑又深,像黑曜石一?样,眼形似乎要往花卿的桃花形状去长了,只是瞳仁周围没有花卿那?种散漫的晕,随了李靖梣的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眉毛还?很疏淡,但?是已然在尾端长出了一?个李靖梣式的折角,弧度却又更柔和些,没那?么锋利。鼻子的轮廓和李靖梣的很像,嘴巴弯弯的又像花卿。除了造化二字,岑杙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这个集中了她和李靖梣所有优点的小家伙。
两个花卿都是眼巴巴又好奇地瞅着对方?。李靖梣被这个画面逗笑了,由心底生?出一?种候鸟归家的安宁,反应在脸上,就是那?股高冷的距离感自?然化去,眉眼不自?觉地弯起柔和的弧度。
岑杙倒是没怎么注意,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小汤圆,状似平静的外表下,其实经历着山海般的心理?巨变。一?股婴儿身?上特有的奶香味传来,她忍不住小小地嘬了她一?口?,看到她还?是那?副好奇求知的小表情,整个心都要融化了。
过了一?会儿,她扭头看着李靖梣,目中盈满泪珠,为自?己错过的所有时光感到后悔。对方?似乎有所触动,上前摇摇女儿的小手,泰然自?若地凝眸向她:“你?不用负疚,就像你?所寄予给我们的那?样,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所幸你?及时赶了上来,还?有一?辈子时间可以补偿我们。”
岑杙当着众人的面低头亲了她一?口?,而且亲的是嘴唇,李靖梣当即羞红了脸。云栽一?拍巴掌,乐得脚尖直跳,感觉此生?都圆满了。
时光飞逝。
一?年?后,又是草长莺飞。
岑杙坐在船头,一?面欣赏湖光天色,一?面静听对岸传来的一?首首清丽悦耳的歌谣。船底劈浪的水声像是给那?歌声相和,自?她回归后,教坊司的曲子似乎越来越接地气了,在宫廷中也?能领略到民间那?种勃勃的生?命力。
过去的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她的死而复归在外朝那?里,被传成了由多年?古怪沉疴中痊愈复苏。至于信不信,那?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去年?女儿的周岁宴上,女皇陛下正式下诏册封,长女定阳公主李州炎为皇太女。而岑杙“父”凭女贵,竟然也?得了一?个澄阳王的封号。虽然朝廷内外大部分人都还?是喊她驸马,正式文书里则不免要加一?长串澄阳王驸马国尉什么的。
最让她欣喜的则是怀中的小白汤圆,在这一?年?中像竹笋似的不断地拔节生?长。如今已经是一?个可以对着游鱼咿呀惊叹的小美女了,只是这性子呀,不像李靖梣那?般果决,也?不像岑杙式的散漫,介于两者之间,就是很认真地软。不过毕竟现在还?只一?岁半,女皇的意思?是过几年?再看看。要是还?这样,她就可能发愁了。
每当岁时节庆等重大场合,她都会抱着小公主出席,和女皇一?家三口?坐在一?起,那?无比和谐的画面让台下所有人艳羡不已。云栽逢人就夸:“瞧,小公主和驸马长得有多像。”实际却还?有一?层意思?,“以后看谁还?敢说她不是驸马亲生?的。”
之前驸马还?在“病中”的时候,朝中就有流言,女皇陛下是借种生?子,只是出于对驸马的旧情,小公主还?挂在她的名下。随着国朝公主的长开,那?张脸越来越像驸马和女皇的合体?,这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只是风气忽然又转到了另一?个奇怪的方?向——驸马病的那?样严重,竟然还?能和陛下造人,这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岑杙则是一?概不听,一?概不闻,一?心一?意在后宫抚养爱女。原本怀疑岑杙就是岑诤的那?些流言,也?渐渐没有了,只有极少?数真正知道内情的人,比如船飞雁,难免要不依不饶地过来问一?句,这孩子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岑杙每次都说是上天的恩赐,久而久之,她也?就信了,因?为实在没有理?由不信。李靖梣分娩那?天,她就在现场,是亲眼看着孩子出生?的。李靖梣做好了一?切安排,事先叮嘱如果她分娩时宫中发生?意外,就由她护送孩子去西北交给李靖樨。好在历经三天三夜痛苦折磨,总算是母女平安。后来当这孩子初具模样的时候,船飞雁真是心情特别特别复杂,特别特别纠结,一?方?面,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但?另一?方?面,她自?幼又跟父亲一?样不信鬼神,这孩子的出生?实在是打?破了她多年?的认知。好在她也?不是一?个刨根究底的人,既然她们说是那?便是了,能够看到那?一?家三口?重新?团聚,比什么都开心。
女皇陛下身?体?复原后的前三个月,对那?方?面的要求忽然与日见长,岑杙趁机又留下了许多不能见光的墨宝,不过她最引以为豪的还?是大婚时的那?一?幅。
“你?知道这幅画是在你?什么状态下画的吗?”一?别经年?,微开的窗外仍是春光明?媚,春水荡漾,不争水榭的暖榻上,两个不知餍足的人不知已经懒起了几个时辰。不待女皇作出反应,她微妙的笑音就像长了触角似的,钻进她的耳蜗,立即旋起一?阵麻麻的酥痒,“就是现在。”
“嗯——”
回力后,女皇照例对她拳脚招呼,满面羞红斥她荒唐,花卿笑得四仰八叉,狂放不羁地拥她入怀,还?理?直气壮地挑衅:“天给你?的荒唐你?都不要,那?就不要怪别人来取了。哈哈哈哈……”
后来岑杙就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而且李靖梣身?上也?有相似的,但?是其他人却没有。她感到很奇怪。这日晚间,她仰躺在李靖梣的膝上,认真道:“不是我硬要说自?己天生?丽质哈,你?看,我今年?也?该四十了,你?是三十八,怎么我感觉咱们却越来越年?轻了,还?跟二十几似的。你?也?就罢了,毕竟祖宗里就有个四百多年?的老神仙,我这个就……”
李靖梣忽然移开书本,垂眸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你?多虑了,从神宗开始,此后历代先帝就鲜少?活过五十岁的,他们和我是同一?个祖先。”
“这就怪了。”岑杙想想也?是,没道理?李靖梣年?轻,她的那?些先祖反倒不年?轻了,毕竟他们离江后血缘更近。
李靖梣瞧她半天没说话,又道:“你?也?算熟读经史了,世祖孝祖朝的一?些异事难道就没察觉?”
“什么啊?”岑杙一?脸懵相。
“凡是世祖前期,孝祖前期的那?批寿终正寝的大臣,他们寿终的年?岁都在八十以上,九十更是常态。而孝祖本人更是活到了一?百零七岁。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些人瑞的井喷,岂是天降祥瑞可以解释的了的?”
岑杙噌的一?下爬起来,“你?的意思?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