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樨有一点说得很对,治河是一项辛苦但默默无闻的工作,比不得出使蓝阙签订盟约这样风光,容易被人遗忘。但它却是实实在在造福民生的一件大事。在这个西风压倒东风的关键节点上,她必须做出有力的回?击,才?能捍卫自己的东宫地位。这?个事件正好可以大加利用。
为此,她却不得不“牺牲”岑杙。
“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都察院肯定会派人去龙门县调查取证,如果他们查出岑杙的罪证便罢,如果查不出,而岑杙又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好官加干吏,那么咱们正好可以加以利用,提醒一下朝臣百官,在这朝廷里,究竟是谁在背后默默无闻地做实事,而又是谁在做那些表面功夫、沽名钓誉。”
顾冕的话言犹在耳,皇太女的心中却被复杂情绪煎熬着,连云栽几次过来提醒她用膳都未听到。
岑杙从都察院归来后,神情十?分轻放松。停职一个月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正好乐得清闲,趁此机会在大宅里和众人商议,要把宅子彻底改造一番。哪儿该修座桥,哪儿该铺条路,哪儿种些花草,哪儿摆些假山。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她还跟顾青说,要在附近帮她盘个店铺做医馆,让她可以继续在京城行医,可把顾青高兴坏了,连手势都不做了,只一个劲儿地点头。但随后又犹豫,怕这?样会让岑杙乱花钱。
岑杙笑笑,“我巴不得你们替我花钱。不然,挣这么?多?钱花不出去,不是显得我没本事?”
有了她的铺垫,老陈和小庄那边置办家具也放开了手脚。两人带着一干家丁每天早出晚归,去街市扫荡,拉上好几大车回?来,挨个搬到房间里去。就算无人住的房间,也布置得井井有条。晚上众人就围在一个桌上吃饭,说些京城见闻,倒也言笑晏晏。
两日后,宅里来了一位故人。岑杙一见到他,当即撂下手中正在调试的琴弦,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师哥,你怎么来了?”
秦谅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长袍,微笑着拍拍她的胳膊:“我路过这?边,顺便过来看看你。”
两人在正厅里叙了一会儿旧,提到了最?近岑杙牵扯到的风波。秦谅见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便知她已有了应对之策,略略宽心。
岑杙见秦谅似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略一寻思,便知问题所在:
“今日是敦王回?京的日子,皇帝百官都去赤阑桥相迎,师哥身为敦王府长史,为何没去?”
秦谅叹了口气:“知兄莫若弟。我现在已经不是敦王府长史了。”
“为何?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谅茶杯顿在桌面上,开始向?她倾诉胸中苦闷。
第62章 宴会之争
从他的诉说中,岑杙惊讶得?了解到,原来那日秦谅也参与了对?顾人屠的围剿。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顾人屠就是顾山?
“我们率兵赶至的时候,顾人屠已经被长公主的兵马包围,插翅难飞,他突然?提出?要跟我们谈判,明显有诈。我苦劝那裴娘舅不听,他偏要去谈,结果被劫持了又扛不住,竟然?要求所有人撤兵。我坚持了一会儿,就被他破口大骂,喊部?下来夺我的权。”
岑杙眉头微微一挑,暗忖原来是这么回?事。裴演被劫持后,老陈在树上看到的那伙官兵的领头人应该就是秦谅。
她随即冷笑道:“这裴娘舅也忒不明事理了,师哥坚持不撤是为他好?。身为剿寇总领阵前被俘已经够难看了,倘若再担上私纵逃犯的罪名,那可不是轻易就能抹过去的。何况,以当时的情况,即便师哥下令撤兵,长公主不撤那也没用,还会落人口实。师哥明明是为他考虑,他反倒不识好?人心。”
秦谅叹了口气,用一种自家人的眼光看着?岑杙,“你不在现场,都能了解哥哥的用心,但是外人就不会察觉我是一番好?意。”
岑杙:“那后来呢?你有没有交出?兵权?”
“没有,是长公主帮我稳住了军心。”
岑杙懂了,这件事肯定?也是他的事后“罪证”之一。
那裴娘舅最后落得?那样凄惨,多半把过错推到了师哥的头上,难怪他会这样气闷。
“为了救出?裴演,我和?长公主商议可否打开一条口子,我到另一个地方设伏兵,定?将顾人屠拿住。长公主起先?不同意,不料那顾人屠竟丧心病狂到以切手指为要挟。我见事态紧急,就跟长公主说裴演好?歹是裴贵妃的弟弟,长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丢了顾人屠固然?有罪,但这个罪名也怪不到她头上,但倘若折了裴演,裴氏一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就在这时候墙里边出?事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秦谅嗟叹一声,“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会真的砍断裴演的一只手。我不知道那长公主回?去又跟她的部?下商量了什么,最终她答应撤兵了。”
“三天?后,我在一处山坳中找到了裴演,他还活着?,只不过晕死过去了。而顾人屠也被他跑掉了。”
“所以,裴演醒来后就迁怒师哥?将你去职了?”瞧秦谅一副默认的神色,岑杙一急,“那丢失顾人屠的罪名可是也让师哥承担了?”
秦谅却摇了摇头,苦恼道:“我本?来想承担一切罪责,也写好?了一封乞罪折,让裴演呈给皇上以洗脱罪名。但是皇上批复这件事不怪我,并赞扬我处事临危不断,还把裴演训斥了一顿。我事后一想,定?是长公主向?皇上禀明了一切。”
岑杙:“我明白了,那裴演定?然?以为你是故意上折想要陷害他,师哥你怎地如此糊涂?你也不想想,皇上既然?派长公主出?兵围剿顾人屠,必然?已是对?裴演多年剿寇未果心生不满,他本?来就逃不掉这次罪责,被砍掉一只手反倒让皇上生了怜悯之心,保全了性命,合该庆幸才是。你犯不着?内疚去自找麻烦。我猜你在敦王府的这段日子一定?是不好?过。”
秦谅脸现愁容,果不其然?。岑杙十分无奈,师哥虽然?出?入红尘近十年,思维还停留在出?家时那般单纯,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如今也只好?劝慰,“师哥也不必过于忧心了,我想即便这裴娘舅再恨你,只要那敦王还信任你,你就仍能在王府立足。”
秦谅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我只盼着?有一天?能亲自手刃顾人屠,为民除害。以弥补我的过失。”他正发着?感慨,这时有一人端了茶进来,秦谅抬头一看,立即就有笑容挂在嘴角,“顾青,你也来了?”
岑杙一怔,脸色就有些不大自然?。顾青倒是没什么异常,微笑着?点?点?头,给他二人换上热茶。
“快坐,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正好?说说话。”
秦谅并没有认出?顾人屠就是顾山,因此待顾青跟往日没什么不同。顾青也不知道他们谈论的杀人狂魔就是自己的亲哥哥,淡然?得?坐到师兄弟二人对?面的椅子上。
“怎么样?你这个状元夫人当得?可还称心?阿诤最近有没有欺负你?”
岑杙忙道:“师哥你取笑我?”
“我可没取笑你,我是羡慕你呢?我怎么就找不着?这么一位便宜夫人?快而立了还是赤条条一个,寂寞啊。”
“什么快而立啊,你离三十还早哪!”
顾青却低头抿嘴一笑,用手语俏皮得?问:“大师哥莫非有意中人了?”
秦谅竟鲜见得?流露出?一丝赧然?。岑杙一看有情况,暗叹还是顾青观察得?仔细,立即追着?人询问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他只捧茶不语,但神情就跟顾青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似的,害羞得?紧。岑杙戳戳他的脸故作惊讶道:“哎呀顾青,你瞧瞧师哥这皮肤,是不是比前年好?了许多,这有了心上人,果然?是不一样了哈,都知道拾掇自己了,这是用皂荚洗的脸吧,真是又白又干净!师嫂见了一定?喜欢。”
“去你的。”秦谅一巴掌拍掉她的爪子,脚跟却往后一缩,有些难为情得?搓着?膝盖,顾青在对?面捂着?嘴笑得?不可抑制。
三人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一起在羊角山上生活的时光,不知不觉竟过去了大半天?。秦谅心情比来时好?了许多,看看天?色不早了便打算告辞离去。临行前他轻轻抱了顾青一下,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顾青腮上竟然?微微一红,随后嘴角挂上释然?的微笑。
岑杙去院子里招呼小庄帮师哥牵马了,没有注意到两人在这短短的拥抱中,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路心情很好?得?送秦谅出?门?。并且趁机试探:“师哥,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脱离敦王府?依我看,投靠在别人门?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秦谅沉默半响,道:“我已是东宫叛臣,倘若再脱离敦王府,恐怕这世上就再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了。”
“世上又不单只有东宫和?敦王府,谁说脱离了他们就不能立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