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懂哑语手势的,只有岑杙一个人。
云栽心里懊恼至极,但为了殿下的病情,又不得?不摒弃偏见,将她留了下来,但是心里跟吃了八角似的,很不是个滋味。
瞥眼见这位岑夫人,柔眉善目,容颜姣好,二?十来岁,大好年华。姓岑的竟然又祸害了一位良家少女,她只能祈祷殿下暂时不要醒过来,免得?又被气昏过去。
但事与愿违,事情往往越是怕什么越就来什么。女大夫伸出纤纤细指给她把脉的时候,李靖梣疲倦地睁开了眼睛。湿漉漉的眼珠在眼荚中滚动了一下,捕捉到了床前那张不想再见的面孔。登时急促地喘息起来。
顾青被她剧烈的脉搏弹了下指,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云栽心慌不已,见李靖梣张了张嘴,赶紧把耳朵凑她唇边,“殿下想说什么?”
她呼吸促急,闭上眼,又嘤咛了一声,是“痛!”
“痛?怎么还会痛呢?大夫!”
岑杙被她那绝望排斥的眼光浇得?透心凉,心中万念俱灰。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只会妨碍她,便哽着喉咙道:“我出去等,这里就交给你了,顾青,请你一定要治好她。”
说完,百般不舍地看了眼床上那憔悴的病容,难过地退出了房间。
李靖梣听到脚步声走远,胸口逐渐平复下来,眼角冰凉的雾气滑落下来,悄无声息地洇入枕头中。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顾青施针结束。云栽千恩万谢地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和岑杙交代结果,心情格外复杂。理论上她应该把这位岑夫人一并恼了,但这姑娘脾气性格实在太温柔了,即使病人不肯听话,她也没有丝毫怠慢,反而很有耐心地用行动安抚。医者仁心,大抵如此。
岑杙问顾青:“她怎么样了?”
顾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舞着手花道:“这位姑娘也想了解病人的情况,现在我用手语讲解,你翻译给她听。”
云种?也走了过来,聆听详情,他刚才去楼下问店小二要了碗参汤,不管李靖梣会不会醒,都提前做好准备。
顾青的手语打得?非常快,暮家兄妹都有些目不暇接之感,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岑杙。
熟料她第一个手势竟是询问:“是她吗?”
岑杙一下子?楞在了那里,眸中渐渐聚起两汪深澈的湖水。
后者已完全明了,竟然作了声叹息,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一个美人,哪怕在病中,也无法忽略掉她眉目的秀逸。
暮家兄妹看见她的神?情,误以为殿下的病情有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是不是殿下的病不好了?”
岑杙反应过来,摇摇头解释道:“不是。她问你们,殿下以前是不是曾经误食过刺激性食物?导致胃部经常会痉挛呕吐?”
云栽一惊,愈发信服她的医术,但她也不好直说,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一个天大的秘密。便道:“顾大夫所料不错,我家主人确实曾误食过甜瓜蒂,导致胃部亏损,时有痉挛发生。这些年已经调养得很好了,谁知今朝又发作起来。”
顾青又打手势,“难怪,甜瓜蒂容易致人呕吐,若是误食不当,必会损伤胃气。胃是仓廪之官,有受纳腐熟的作用,乃身体的气血生化之源。一旦损伤胃气,便是凶侯,五脏皆要受到牵连,长此下去,必致血脉亏损,百病丛生。今次发作是一个预警,日后切不可再受刺激。”
“那顾大夫可有法子?根治我家主人的病?不瞒你说,她之前便被这病折磨了好几年,看了好多大夫都治不好。每次发作都疼痛难忍,有次差点咬掉舌头。如?果大夫有法子?医治,让我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岑杙的牙齿突然打起颤来,痛得?咬掉舌头?是……什么时候?
“她胃里的伤害已经酿成,很难完全恢复,不过,按我的方子耐心调养,日后不再吃刺激性的东西,恢复个八|九分?是没有问题的。不会影响到身体。”
“多谢大夫。”云栽这次真的是感激不尽了。
回程的车上,岑杙始终沉默,顾青便陪她沉默。一直到回了府衙,到了屋内的灯光下。
岑杙瞥见她心事重重的,问她,“怎么了?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顾青似乎迟疑了一下,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手掌在身前灵巧地翻舞:“甜瓜蒂是一种?催吐药物,一次误食并不会对胃部造成损害。她的病根应该在子宫,她有天生的宫寒,来葵水时容易腹痛。另外,甜瓜蒂不仅能催吐,还可以阻止女子来月信,某些方面会和怀孕很像。”
“……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的爱人和你的仇人生过一个孩子??”
“如?果你的爱人是她的话,”顾青以再清晰不过的手语明示,“那么,这个孩子?是不存在的。因为她,从来没有怀孕过。”
岑杙似是没有看清,眸心巨震,“你说什么?!”
顾青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当年她服食甜瓜蒂,应该是刻意制造出怀孕的假象。日久服食,终至胃气受损。这些年,她应是受了不少苦。”
岑杙脸色瞬间惨白,记忆锁死在某个不太确定的时间点,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想一头撞死在前面的白墙上。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可以解释给你听。”她当时是这样说的,但是自己并没有去问,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了四年。
暮家两兄妹如临大敌似的不约而同地守在了门口,脸上满是生人勿近的冷漠和厌恶。
岑杙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没想到已经如此不受欢迎,几乎是收到了仇人般的注目礼。原来在他们心里,自己已经同仇人无异了。
那些过去了的,真的已经成为了过去,没有人还会在意,虽然这一切都是自己罪有应得?。
她低了低头,识相地没有靠近那扇门,转身离开,下楼的时候感觉小腿有些发抖,就扶着栏杆歇了一会儿,脸上的汗渍在眼睛里淹得生疼。但她没容许自己有缓解疼痛的机会,眯着眼睛继续往下走,和急着上楼送参汤的店小二撞了满怀,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登时情绪崩溃,泪流满面。
店掌柜和店小二被她给吓着了,“大人,您是不是烫着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啊!”
在这龙门县城,她是最不能得罪的人物,合该当个佛爷给供起来。但她一连两天坐在楼梯口,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虽说,小店已经被楼上那位大主雇给包场了,不耽误他做生意。但若县太爷在他店里出了事儿,龙门县的子?民不得?群情激昂地去刨他家祖坟。
这日,李靖梣醒来,喝了一碗小米粥,有了一点力气,忽然问云栽:“这是第几天了?”云栽知道她是问来龙门的日子,回复道:“第五天了。”
“你去通知云种?,收拾一下,明早便启程。”
云栽知道她是准备离开了,找到了人,也死了心。但人终究要往前走,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原地。多留无益。
看着她进完了药,又转身疲倦地躺进了被筒中。她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这几日,岑杙每天都会来送药。即便得?不到什么好脸色,也是日日来送,似乎跟他们杠上了似的。
这日,云栽终于按捺不住,把她叫进了房间,坐下来打算跟她好好“叙叙旧”,“你现在开心了,得?意了,搂着自己的如?花美眷,一步步高升。明天殿下就要走了,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清楚的。”
岑杙听到李靖梣要走,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云栽冷笑了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